这两天天气转暖不少,温言脱下一件厚毛衣,身体也畅轻多了,他戴好围巾,准备出门去趟超市,把最近家里缺的东西都给补齐一下。温言租的房子本来楼下就有一个大商城,但是因为客流量太少,不得已倒闭了,这一块的住户都要坐公交去几公里之外的商城逛超市。

温言不嫌麻烦,两三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相反他还很喜欢坐公交车,小镇公交司机通常开得很缓,这里住的老人比年轻人多,车轮就跟日子似的滚动得越来越缓,路修得宽,在窗边的开阔视野让胸膛都宽敞明媚起来。

到了超市,温言逛了半个多小时,他现在自己在家里做饭,买了不少需要的食材和调料,大大小小也提了两袋子。他手掌被塑料带子勒得泛白,三步走两步停地到了公交车站。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温言刚刚提东西生出的汗凉透,后背又攀上点生冷的滋味,温言慢吞吞戴好围巾,半张脸都埋进柔软的布料里。

宋庄桐今天出门给宋景买城北这家大商城的蛋黄酥,车过一个红绿灯时放缓了速度,宋庄桐开窗准备抽根烟,远远看见对面公交站台坐了个熟悉的身影,正探着脑袋看公交的号牌。

宋庄桐脚下的油门一踩,很快滑到温言面前,他把窗户降下来,叫道:“温老师。”

温言愣了一下,扶了一下眼镜,辨认驾驶座上正叼着根烟的男人,然后绽开一个柔柔的笑:“宋先生您好。”

“我送你吧。”宋庄桐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商量余地的,他抖了一下手里的烟,白雾从唇齿间弥漫出来,被风卷到窗户外头。隔着一个副驾驶座的位置,温言看不清宋庄桐的表情,也难凭他的语气推测。

“不劳烦您了,公交马上就到了。”

宋庄桐抬头看了一眼缩在冷风里那么纤细一个的温言,说:“这里不让停车,快点上来吧,温老师。”

这个家长实在是太强势了,温言只好低声道了句谢谢,然后拉开副驾驶座的门,结果被脚边两大袋子东西给弄得犯了难,他尴尬地咝了一声,说:“要不……”

宋庄桐已经直接下了车走了过来,他今天穿了件长款的黑色风衣,黑色的发被扬起,露出宽阔的额头和狭长的眸,看向温言的时候,莫名带着些压迫力,吓得温言后半句话直接咽进喉咙里。

宋庄桐直接提起两袋子东西,给放到了后座上。

“上车吧。”他到垃圾桶旁掐灭了手里的烟,也上了车。

温言有些局促:“麻烦您了。”

宋庄桐拧动钥匙,淡声说:“不麻烦。”

他在踩油门前瞥了温言一眼:“温老师。”

温言不明所以:“啊?”

宋庄桐突然凑了上来,吓得温言一双眼睛跟被惊动的鹿眸似的,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和尼古丁味,男人手掠过温言的身前,抓住安全带,低头认真扣上。

温言紧了紧拳头,尴尬地说:“谢谢啊。”

宋庄桐轻声嗯了一下,问:“住哪里?”

“南湖小区……”

车上氛围有点尴尬,但好在温度舒服,温言身子放松不少,刚刚被冻僵的手渐渐回暖,车里响着小声的 Yesterday Once More ,恰逢夜里一阵小雪,窸窸窣窣刮在窗户上。

“温老师是教语文的?”宋庄桐开口道。

温言点了点头:“嗯,是的。”

“宋景语文成绩很差。”宋庄桐说,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虽然他其他成绩也挺差的。”

温言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想问很久了,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宋景他——”

宋庄桐:“是的。”

温言:“……我还没问呢。”

宋庄桐轻笑出声,胸膛里头闷出来的。这还是温言第一次听到宋庄桐笑,他惊喜到已经忘记了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宋景的每个老师都会问我的,你没猜错,他心理上有点问题。”

温言一噎。这家长心还挺大的,感觉语气里没什么沮丧和难过。

“小时候查出来是自闭症,在国外治了几年,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了。”

果不其然,宋庄桐在温言脸上看到了震惊和惋惜的表情,他一点心思都不掩饰,就差把心疼两个字写到脸上了。

“他在学校话特别少,我还以为只是性格闷,想着以后可能跟同学们相处久了就会好一些……”温言叹了口气。

“现在小孩谁还愿意跟他这种不讲话的闷性子玩啊,而且脾气还很大,我都不知道被班主任逮着解决过多少次关于宋景打架的事了。”

他说话期间,最近一次家访的班主任温言尴尬地抓了抓脸。

“他是天生的自闭症吗?还是因为后天因素呀?”南方人讲话尾音喜欢咬一个上翘的呀,就跟在心里挠痒痒似的轻飘飘的。宋庄桐看了温言一眼,跟热心的温老师在空中撞上视线后,宋庄桐默不作声收回目光。温言轻咳两声,补充道:“我以前没接触过这类学生,想多了解了解……”

宋庄桐声音始终淡淡的:“是先天的,但是一开始没人重视,情况严重才着手治疗。”

一路上宋庄桐没什么保留,温言问什么就答什么,这天聊着聊着,回家那段路一下就显得格外短。车子稳稳停到了小区楼下,温言解开安全带,又道了一次谢:“宋先生,真的太麻烦您了,还绕路送我,谢谢您。”

宋庄桐准备打开安全带去帮他提东西,温言赶紧下了车,拉开后座车门,艰难地把两大袋子东西给拖了下来。他朝宋庄桐点头致意,笑着说:“那我就先上去了,再见。”

就算聊了这么一路,温老师防备心还是很重。

宋庄桐又点了支烟,靠着窗边,盯着温言离开的背影。

他穿着一件过膝长的黑色棉服,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围巾,两只手各提一个袋子,看起来重得要死,压得他步子缓慢。雪不见要停,反而越下越大,纷纷扬扬落到温言肩头,宋庄桐吞吐着烟雾,眸底的情绪比夜色还要沉。

温言走到单元楼下,把东西放下,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宋庄桐还没走,他惊讶了一下,甩着右手朝他示意再见。隔着雪和距离,宋庄桐看不清温言的表情,却能从他轻踮的脚,感受到温言一两丝雀跃,鬼使神差的,宋庄桐也扬手跟他挥了挥。

幼稚得要死。

宋庄桐边吸掉最后一口烟,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