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的病好得并不彻底,但班不可能一直不上,没休息几天,温老师又准时上岗了,因为这事还挨了宋庄桐一顿说。

到了夏天,宋庄桐家那大宅子就非常凉爽。宋庄桐一开始是没打算买这么大的房子的,他跟宋景两个人住,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房子,是因为当时急着找房子,而且这宅子早就装修好了,原户主全家移民去英国了,房子急着出,正好被宋庄桐撞上,他就买下了这套房子。

宋庄桐刚带宋景出来的时候,手头很宽裕,毕竟是宋家少爷,是家里捧着宠着长大的,他叛逆惯了,也有些反抗老一辈专制思想的正义感在身上,按理说已经不是幼稚冲动的年纪了,但宋庄桐还是毫不犹豫把宋景给保了下来。

宋景是宋庄桐的姐姐被人欺侮后怀上的孩子。他姐姐身体差劲,性格孤僻偏激,从小在家里就不受重视,自然在富家千金圈子里也显得格格不入。她毕业很多年了,拖着拖着不愿意结婚。怀孕后,这事传得很开,当时那一块的人都在议论她,流言四起。

受害者有罪论让姐姐非常难过,而她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残破,但她还是固执地生下了宋景。

虽然他有残缺,但他也因此更独特。

这是他姐姐闭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宋庄桐知道,她也是在说自己。

宅子常态是无人交谈的安静,除了阿姨跟宋庄桐每日汇报一下工作,就是宋庄桐单方面跟宋景的“交谈”,但温言在的时候,宅子里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厨房和客厅都亮着灯,因为有人来来往往走动而显得温暖不少。宋庄桐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厨房传来的香气让他分了些注意力,放了手机之后走到厨房去给温言打下手。

“费劲吗?别做这么多菜了,等会儿叫饭店送菜过来就行。”

温言身上挂着一条浅色的围裙,里面是件黑色卫衣,这个颜色很衬他肤色。菜已经都切好码在碗里,就只需要炒熟就行了。宋庄桐被赶到外面去摆碗筷,透过透明的玻璃门还能看到在里面忙碌的身影,生活气息十足的一幕让宋庄桐心里多了几分归属感。

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宋景,心里有些感慨。

虽然已经把宋景当成自己的小孩养了这么多年,还因为他的病,把人带到宋家那帮披着羊皮的恶心东西找不到的地方,但宋庄桐从来都没有勇气去深思宋景到底有没有体会到家的温暖。

毕竟他自己也一直感觉在漂泊,日子得过且过,更别说敏感孤僻的宋景了。

“吃饭了。”温言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见宋庄桐一脸深沉地看着自己,他表情顿了一下,“怎么了?”

宋庄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放下手里的碗,走近温言,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把温言卫衣带子给系了起来,用一个小巧的蝴蝶结把温言的领口给收拢。

“注意保暖。”

宋庄桐把带子系得很紧,温言无奈笑:“用不着这样吧。”

“挺可爱的。”宋庄桐评价自己系的蝴蝶结道。

温言把菜摆到桌子上,说:“你朋友送的这个牛肉太嫩了,我都怕炒不出口感,把肉给浪费了。”

宋庄桐张嘴:“我尝尝。”

那表情压根不觉得自己等待投喂这个动作有点诡异。温言只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递到他唇边。

宋庄桐细细嚼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吃的。”

温言也夹了一块尝味道,入口的辣意让他眉头微皱,宋庄桐乐道:“不用为了我放很多辣椒的,夏天吃清淡点好。”

宋景近来状态很不错,他能在被宋庄桐叫了之后更快速地做出反应,而且食量也比以前要大。

“今晚睡这得了。”宋庄桐佯装随意道。

除了上次温言病得没了意识,在宋庄桐这睡了一晚,其余的时候温言都固执地要回去休息。自从意识到一起睡真的很能拉近距离,而且抱着又软又热的温老师睡实在舒服,宋庄桐每天都得提两嘴让温言留下来睡,只是没有哪一次成功过罢了。

温言说:“我晚上还有很多药要吃的,不能断了。”

“我去给你拿。”

下次干脆配一套一样的药放自己这里,叫温言再也不能把这个借口搬出来用。

温言:“你都要去拿药了,不如干脆送我回去。”

宋庄桐:“……”

吃完饭后,宋庄桐把桌面给收拾了,温言也准备回去。

准备离开之前,他会让宋景把第二天上学需要的课本整理好,这样就用不着把整套教科书背来背去,搞得每次小书包又重又容易破。

温言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宋庄桐送自己回家。反正每次拒绝都会被怼回去,在好意里挣扎半天,最后还是会被宋庄桐给亲自送回家,他干脆不再矫情。

宋庄桐看了一眼已经能主动背着书包到房间里休息的宋景,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爽。

以前都是可怜巴巴跟着上车送人,还趴在车窗上盯着温言的背影可劲看,现在宋景像是知道了睡一觉醒来就能看着温老师一整天,已经不那么排斥分离了。

怎么宋景都能戒断他的温老师,作为爹的自己却不能了。

宋庄桐车开得又慢又稳,一到车里温言就开始犯困了,他安静地靠在座位上,呼吸平稳。宋庄桐瞥了温言一眼,干脆把车时速给降到二十码,缓缓在路上挪动着。

温言最近的睡眠质量不是太好,他本来就有失眠的症状,再加上睡前大量用药,导致他身体状态很差劲,每天夜里得干瞪眼一两个小时才能迷迷糊糊睡去。

宋庄桐并不喜欢送温言回家的这段路,他不喜欢被温言分成另一个家里的人。

但事实就如宋庄桐不喜欢的这般,温言只把他当成朋友。

把温言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这个想法,是在最近才变得格外强烈的,人都会从喜欢中分出很多情绪,比如怜悯、贪婪和占有欲。

温言在车上眯了一会儿,长时间歪头的姿势让他的脖子酸痛不止,温言皱着眉醒来,他揉着脖子放松了一会儿,看向驾驶座的人。

宋庄桐整个人都没在黑暗里,侧脸被车上亮起来的功能键发出的光给勾出一圈淡淡的轮廓,他嘴里叼着一支烟,但是没有点燃。因为身边有两个病人,宋庄桐现在抽烟都只在车行里抽。

察觉到温言的目光,宋庄桐缓缓投过来一道目光,没在黑暗里的眸神秘又深沉,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睡了很久吗?”

宋庄桐把烟给取了下来,伸手挂挡,说:“没多久,感觉你睡得不是很安稳。”

温言叹了一口气,说:“心里也没装多少事,就是睡得很难受,感觉总是半梦半醒。”

宋庄桐把车停到了温言小区门口,温言说了一声谢谢,便像以前一样开门下车离开。

宋庄桐忽然想起第一次送温言回家时,下着一场浪漫寒冷的大雪,温言也是这样独自破开沉沉夜色,往家里走去。

“温言。”

宋庄桐忽然出声叫住他。

温言扭头,发丝把他的脸柔柔包住,夜色把他的眸衬得像是湖泊,静得连眸底都不曾**漾出涟漪,但只有宋庄桐知道,溺死在其中是什么滋味。

宋庄桐轻轻滚了滚喉结,沉默良久后,说:“晚安。”

“晚安啊。”温言跟他摆了摆手。

宋庄桐单手扶在车窗上,目光跟着温言的背影进了小区,他紧了紧腮帮子,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