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过年前包了些饺子,让宋庄桐带了大半回去,这人腊月二十九才开车回北京,据宋庄桐说他跟家里关系不是很好,不怎么想回去过年。

温言就是实打实跟家里关系差劲了,他一个人留在小县城里过年。

年味早在小年的时候就已经很足了,一整排的商业店全都关上了门,原本冷清的小区瞬间就热闹了起来,超市的促销活动也一个紧跟着一个。在嘈杂热闹的日子里,温言迎来了自己在外头度过的第四个新年。

第一次离家的新年,温言是在医院度过的。当时车祸后的恢复期实在太长,温言一直在医院养着,他住的那个病房另一个床位是一个小男孩的。

过年那晚,小男孩的妈妈给他提了整整三个保温桶的年夜饭菜,絮絮叨叨跟他说是奶奶做的什么菜,妈妈做的什么菜,小男孩还是委屈又可怜,说想回家,母子俩抱着小声哭了一会儿,察觉自己打扰到同病房的温言后,男孩妈妈拿着一份饺子送了过来,温言笑着接了,说自己晚点再吃。

等到走廊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温言才一个人支着拐杖,走到走廊上的蓝椅子处,边掉眼泪边塞完了男孩妈妈送的饺子。

一些难过的日子回忆起来都会带着生理性的鼻酸。温言睡前看了会儿手机,他今天晚上颇有仪式感地做了几个菜,还煮了饺子,现在吃得很饱,在干燥温暖的被窝里感到十分惬意,他缓缓打了个哈欠,朝枕头上拱了拱,然后闭眼安静地睡去。

小县城对烟花的管控并不严格,到了近十二点的时候,外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人们驱赶年兽迎接新年的美好愿望把温言从睡梦中给唤醒,他呆愣地盯着窗帘上晃动的烟花光影,被枕边振动的手机给夺去了注意力。

温言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学校的教师群和家长群都刷起了祝福,还有不少学生家长给他发了祝福,温言一个一个回了过去,突然,微信聊天屏幕被一个弹出来的语音通话给占掉。

是宋庄桐。

“喂。”

“新年好啊温老师。”

宋庄桐那儿倒是安静,嘈杂的鞭炮声都是自己这边的。

“新年好。”

宋庄桐这时正站在老宅房间的阳台上,凛冽的寒风吹得他异常清醒,温言依旧温柔平静的几个字轻轻敲打在宋庄桐心头,把他刚刚在楼下碰了一鼻子灰而焦躁起来的心情给缓缓抚平。

“睡了?给你发消息也没回我。”

“在**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温言道,“你在守岁吗?”

“没有,就是睡不着。”宋庄桐说。

温言坐了起来,把滑落的被子给拽到怀里,说:“我们这儿烟花声音太大了,把我给吵醒了,估计得响上一会儿了。”

宋庄桐嗯了一声。

“正好我睡不着,你就陪我聊聊天吧。”宋庄桐说。

要是把通话刻意归为聊天,那可就有点尴尬了。温言沉默了一会儿,见宋庄桐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问他:“宋景睡了吗?你有没有给他包压岁钱?”

“包了,又收回来了。”宋庄桐说,“小屁孩不知道用钱。”

“你这大家长,哪有人不会花钱的?”

“我留着给他交学费。”

温言哼笑了一声,轻飘飘的,羽毛似的,一下都抓不住。

“温老师。”宋庄桐忽然低声叫他。

温言愣了一下:“嗯?”

宋庄桐拿着手机靠在墙壁上,他的眸像夜色一样沉,沉默了半晌后,他出声道:“新年快乐。”

温言说:“新年快乐。”

挂了宋庄桐的电话之后,温言放了手机准备睡,突然想起自己跟发小的约定,得按时跟他报告自己的生活近况,今天过年,发个消息跟他聊聊也不错。

如是想着,温言从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拿出几年前的老版手机,插上充电线之后,手机迟钝地缓了很久才开机。

温言连上无线网络,登录了以前的微信账号。

铺天盖地的消息钻了进来,手机一瞬间就卡住了,他戳了戳卡顿的屏幕,心想自己是不是该把这个旧手机给淘汰了。

让手机缓了五六分钟,发小张裕发了百多条微信过来,温言才弹了个表情包过去,他的视频通话立马就打了过来。

温言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

“温言,你怎么回事啊?又失联这么久?你找死呢?”一接通视频,张裕就骂骂咧咧道。只是这个手机卡,张裕的表情被扭曲成搞笑的像素块,温言笑着安抚他:“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要不是过年,你都记不起还有我这么个人吧?”张裕阴阳怪气道。

温言笑了一声,看张裕身后的场景陌生,问:“你这是在家里吗?”

“在学校呢,今年不想回家过年,家里老头子烦得很。”张裕道,“别说我,说说你,你再不把现在的电话和地址告诉我,我真叫你爹去查你位置了啊。”

温言脸色变了半分。

“不可以。”

“你告诉我又如何?我肯定不会背叛你的。”张裕皱眉道,“你的生活近况我都不知道,成天担心。”

“你现在也看到了,我挺好的。”温言轻声道。

“好个屁,一个人作孽一样在外面过年。”张裕骂道。

温言反问:“你不也一个人在外面过年吗?”

张裕被他问到恼火的地方,说:“啧,我们能一样吗?你赶紧把地址给我发来,还有你联系电话,快点。”

温言自从离开后就杳无音讯,温家找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温老爷子到底被他那小老婆灌输了什么东西,短短一个月就放弃了寻找,而温言也是铁了心要跟他们这堆人彻底断了关系。张裕因为念大学的事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找不到人查温言的行踪也就罢了,就连钱都没有多少,直到温言失联一年之后用老微信号联系自己,张裕才确定他的安全。

温言叹了一口气,说:“行,等会儿我来加你。”

“地址就算了,让我清静些吧,而且你在国外也回不来,给你地址也没用。”温言说。

肯松口把现在的联系方式给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张裕也没逼着继续问。

“你是不是又瘦了点?感觉都要脱相了。”张裕皱着眉看着屏幕里的人,这么久不见,愈发觉得温言单薄憔悴起来。

“我最近过年还胖了点,肚子上都长肉了。”温言说。

张裕拧着眉,教育道:“除了吃你也得多锻炼锻炼啊,你看看你细胳膊细腿的,哪里经得住什么风吹雨打?”

温老师老老实实挨训:“好好好,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也是许久没有通话,就近况聊个不停,多次跟温言确认了他的身体状况和经济状况良好之后,张裕才把电话挂了。

温言在旧手机微信里翻了一会儿,消息实在是太多了,每动一下都很困难,他寻思着自己等会儿加了张裕的微信之后,就可以把这台旧手机直接扔掉了,毕竟里头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关系。

就比如下一秒弹出来的那条新年祝福。

周元柏:言言,新年快乐。

温言几乎是一秒钟就冷了脸,车祸后左耳隐隐作痛的窒息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温言深吸了一口气,点开周元柏的聊天框,面无表情地把他发来的百多条微信扫了一眼。

下一秒,他就把手机掐灭,漆黑屏幕上映出的他灼灼的眸子,正在不安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