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云出院这天,是张辉开车来接的。

 张辉摇下车窗看着周逸云和沈慕诗从医院的正门出来,周逸云走在前面,一贯风格的艳色衬衣,乳白色夹克衫以及一条浅色长裤,显得人十分清爽精神。

 沈慕诗两手拎着大包小包跟在他的后面,周逸云回身想帮沈慕诗拿点东西,沈慕诗冲他摇着头。

 两个人上了车,周逸云坐在副驾,沈慕诗先把东西放进去,接着坐到了后座。

 “辉哥!”一上车,沈慕诗便客气的和张辉打了招呼。

 张辉对沈慕诗的印象不算坏,这个女孩很安静。他对周逸云的离婚即觉得可惜,又觉得有点羡慕。离婚这事儿,大多数人都弄的鸡飞狗跳,像周逸云和王君如这样的处理的不多。联想到自己,何尝不也偶尔泛起这个念头,但是他不敢。

 “你好,小沈,你们去哪?”张辉发动了车子问道。

 “先送她回家,然后去河西。”周逸云对张辉说道。

 张辉没在多问,知道河西是个代名词,指的是王君如那里。

 沈慕诗拎着大包小包下车之前,将一个信封交给周逸云嘱咐着:“那好别掉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君如先谈点事情,然后去接牛牛,一起带孩子吃个饭,估计要晚上回来了。”周逸云帮沈慕诗开着车门拿着从医院带回来的一些日用品。

 “那你直接回你那吧,屋子收拾利落了。我去看看奶奶去。”

 “行,那你晚上过来?”

 “你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今天不过你那去了,晚上不一定几点回来。咱们电话再联系?”沈慕诗拎好东西,两个站在车外商量着。

 张辉朝车外看了看,这两个既没有热恋中的那么粘,也没有多年夫妻冷冷淡淡。男的没在女孩最好的年龄遇见,女孩也没在男孩最癫疯的时候出现,却有着少于的和谐感。

 “行,我和牛牛吃过饭就给你打电话。”周逸云说完看着沈慕诗拎着东西朝小区里走去,这才拉开车门重新坐到车里。

 张辉从包里拿出一万块钱,捏着手里脸上带着窘迫的神情:“云子,哥手头现在就拿出来这么多。”

 周逸云若无其事的接了过来:“行,那就先这样。以后方便了再说。”

 张辉有些脸红,却因为常年日晒本来就有些黑色的皮肤而不那么明显。张伟和周逸云通过电话之后就告诉张辉了,周逸云不要他的钱。这点张辉也早在意料之中,接着张伟说要打钱到张辉的账户。

 张辉没要,他没好意思。或者说,他要是拆东墙补西墙,最后的结果,不管是张伟这里还是媳妇那里都会让他更抬不起头。

 一路上两个人聊了聊今年农家院的事,周逸云觉得张辉似乎有事瞒着自己,心里想着大概是他还因为钱的事,便也没多问。

 快到那片曾经的住宅之前,周逸云给王君如打了个电话。

 和张辉分手,周逸云坐上了出来迎接他的王君如的车,他把信封交给王君如。

 王君如说了谢谢,将钱放进包里。

 “跟我还客气什么?”周逸云笑了笑。

 “当然得客气,现在我们是两家人,这钱我周转一下,下个月就还给你。”

 “你先用着吧,不着急。”

 “你不着急我着急,你那边怎么样,没想到张辉这钱要的挺顺利?”王君如说着发动了汽车,离接牛牛下学前班还有一段时间,不紧不慢的朝学校方向开去,边开边聊。

 周逸云如实的说道:“也不算顺利,辉哥只还了一万。我卖了一些股票。”

 “什么?”王君如瞪了一眼周逸云:“虽然我不做那东西,但是也知道这几年行情不好,我们一块的好几人都说这几年损失了不少钱,很多人都套了百分四五十。你这个时候卖股票不是疯了吗?早知道这样你跟我说一声,我再想别的办法啊。”

 周逸云笑笑:“你说那是别人,好歹我们得指着它吃饭,这几年没在股市上赚多少钱也是真的,但是本金还是能有保障,这个你就放心吧。”

 听周逸云说的有把握,王君如知道这个问题上他不会忽悠,周逸云是个做事比较稳的人,至少很多事他心里也有盘算。“这件事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太懂。只不过我早就说过,你跟张辉一起的留着心眼,不是说辉哥人不好,他那人在里面关那么多年,人迂了,又气管炎。他那个老婆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这钱啊早晚得打了水漂。你要是现在有精力,就赶紧追着要回来。”

 周逸云的目光看着车外:“现在还一起合作,而且农家院那边还得靠着辉哥盯着。我这次病不是什么好事,免疫力的问题医生提示很多注意事项,本来我还打算明年再多弄几个院子,现在这个想法都得收收,今年跑跑看,少赚点也不能再病了,受罪还是小事,就怕反复这样系统出问题那就是大麻烦。”

 王君如听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啊,早说你不听。你先弄着看吧,我还正打算跟你商量,医院那边我也打算撤资,现在狼多肉少,已经快看不到什么赚头了。明年搞不好又要弄什么扩建增项,到时候又是押宝,我打算把股份出了,手头上有个几百万做些保本的理财,或者定期。”

 周逸云听着点点头:“这样也稳妥些。”

 王君如有道:“我也是觉得牛牛要上学了,既然现在没生活压力,就把精力都放孩子身上。孩子的户口当初为了学区的问题,一直留在姥姥那里,现在看太正确了。等牛牛一上学,我就打算跟牛牛住姥姥家。咱们以前这套房子可以租出去,价格我都问了,一个月一万的租金。如果你农家院不做了,这笔钱就分三份,你我一人三千也够基本生活费,剩下的四千就是牛牛的学费,保险以及日常的开支.....”

 王君如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周逸云却不太关心这些,只是在听她念叨完之后淡淡说道:“这些你决定,房租你留着吧。”

 “那怎么行,你现在身体这样,更不能沾累,当初我们说好的,不分割财产都是为了牛牛,但是牛牛成年之前,至少我们生活要有个保障吧。我是可以有保障,你怎么办。你一个人也还好说,现在你跟沈慕诗在一起,总不能人家又照顾你儿子,还得照顾你,你这边在没有收入来源,人家图什么。”

 一个姿势坐一会都会觉得有点累,周逸云稍微活动了下,换了缓坐姿略微转了过来一点:“有时候我也想,你说沈慕诗她图什么。”

 “她看走眼了吧?!”王君如瞟了一眼周逸云,问出这话时候自己也笑了。

 “那到不可能,而且我们的情况她也都清楚,你知道她怎么说。她就是觉得,有牛牛在的时候格外有种特别的体验,一个做母亲的感觉,大概是母爱泛滥吧。后来有一次,她跟我说,这里感谢我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得谢谢你。”

 “谢谢我?”

 “是啊,她说,每次牛牛来了都很听话,很乖,这说明,在家的时候妈妈一定会告诉他,去了听姑姑的话,而且妈妈也好姥姥也好,从来不当着孩子说什么爸爸和姑姑的话,否则小孩子藏不住事的,孩子的妈妈善良,我们的处理方式一切都是从考虑牛牛的角度。婚姻啊,很难说对错,但是不管大人怎么错,孩子都是无辜的。”

 周逸云的一翻话让王君如沉默了,她能想象到沈慕诗那种淡淡的无争的神情,从这点上尽管王君如是个特别刚强外向自信的人,还是觉得沈慕诗是那么的特别。

 “其实她也很不错,孩子回来总是念叨姑姑,还说了姑姑说要他听妈妈的话。”王君如说道。

 两个人同时笑笑,好像也达成了一些共识,那是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也正是今天的对话,让王君如更加觉得自己的计划是对的,周逸云和沈慕诗虽然没修成正果,但是总让她觉得,那里就是牛牛的另外一个家。而对周逸云的亲人感,也渐渐的扩散到沈慕诗身上,仿佛他们就是一个大家庭里的一部分家人。

 离开医院每天输液的消炎止痛以及增强免疫和营养的药物,周逸云的病似乎没有完全痊愈。经常性的关节痛还是困扰着他,大夫出院时候开的药物其中有一种是针对治疗的,考虑到周逸云一个肾,而那种药物长期对肝肾功能又有影响,因此建议周逸云减量服用。

 药量减了,对肝肾功能的副作用也减小了很多,后果则是那种丝丝拉拉的痛感。不至于就医住院,却足矣影响工作和生活。

 这一年的农家院旺季干的,周逸云是磕磕绊绊零敲碎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去一趟忙乎个周末几乎整整一周都偎在家里将养调理。

 到了年底核算的时候,账上反而没见多少盈利。想着这一年都是张辉跑前跑后,又已经听传闻张辉两口子张罗这明年自己做,周逸云无心计较,撤了吧,身体上扛不住心也是累的。

 这年冬天前,周逸云安心调养,王君如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了,将房子租给了一家教育机构,当起了房东。平时把精力都放在了上一年级的周牛牛身上,房租分成了三份,其中一份交给周逸云。

 周逸云直接交给了沈慕诗,紧着点过日子能过,他觉得还是亏欠了沈慕诗,毕竟一个家庭这点钱不多,更何况沈慕诗还照顾着自己的饮食起居,每逢周牛牛放假或者周末,又多了一个小孩子要照顾。

 平时,周逸云多数时间还是喜欢读书,沈慕诗则白天看行情,做一些交易。年底的时候,行情似乎又了启动的迹象,手上的股票都开始赚钱了。

 腊月,坏消息接踵而来。

 首先是沈慕诗的奶奶熬不住了,老人在咽气之前终于回到自己的小屋,留着最后一口气被送回那已经空****的房间。

 沈慕诗赶去的时候,奶奶的目光已经发散了,等到老人没了呼吸身上的体温还是温柔的。长辈们给老人换好寿衣摆好,沈慕诗守在灵前,还是忍不住是不是拉拉奶奶略带体温的手。

 不管别人怎么哭,沈慕诗的哭依然是无声的。

 长岁女守灵,一直守着,长孙沈英豪,二叔家的沈英坚。

 三叔在,三婶没怎么路面,奶奶带大的沈英强,直到最后也没能让奶奶见上一面。

 让沈慕诗窝心的事,一家人都知道,奶奶最疼爱的两个隔辈人,沈慕诗,沈英强。

 一个事事不顺,如今孑然一身,只有个象征意义的伴儿,没有“家。“

 另外一个最小的沈英强,如今已经在国外上学,被三婶送出国读书的英强两年没回国了。

 沈慕诗是“佩服”三婶杨良娣,能打能闹的把娘家婆家都霸的差不多了,终于送自己的儿子出了国。

 当年奶奶最爱看的一出评剧,儿媳妇不孝顺婆婆,后来孙媳妇也对儿媳妇冷眼相向,好像是一出世道轮回的报应。

 很想知道,这报应会不会在杨良娣身上上演。

 沈慕诗不是喜欢别人道德绑架自己的人,所以,这件事上,她也不会暗自道德绑架杨良娣,为了自己生的孩子的前途,杨良娣没错。正如为了三叔的家庭,奶奶凡是忍让。

 都到这个时候了,一家人想着奶奶的心愿,不愿儿女不合。好在,奶奶最后回了这间屋子,但是接下来一出在沈慕诗看了,人间最大的恶上演,也是她由生以来最恨的人用不能原谅的人,甚至她一向佛系都难忍的事发生了。

 第三天火花之前,第二天晚上,沈母就哭着给沈慕诗打了电话,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沈父和小姑三叔都吵了起来,正一个人生气呢。

 三叔的电话,沈慕诗是不愿意去打,她拨通了小姑的电话。

 电话那边小姑也是泣不成声:“她杨良娣不让奶奶的骨灰回小屋,我要把骨灰接到我家来,我这有佛堂,我要将你奶奶的骨灰也供起来。”

 沈慕诗知道,家里任何一个人听小姑这么说,都会嗤,因为如果不是当初小姑闹着和奶奶一起住大姑那套环境好些的房子借住,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

 但是她并没有嗤,也因为小姑这么闹腾着接骨灰,也是因为她心里那股怨气。

 这小姑是多么好强一个人,为了自己在婆家人面前的一份面子,娘家人任何可能让她觉得有些不上台面的事,她都会遮着盖着。

 尽管小姑总夸小姑父对自己多好,自己多幸福。但是沈慕诗隐隐不这么觉得,因为家里每次有喜庆事,小姑总是黯然闹出点不开心的离开。甚至沈慕诗觉得有句话说的好,人越是张扬什么内心越空虚什么。

 且不说小姑这通闹,甚至数落沈父,沈父怎么就不肯三婶不让骨灰回小屋不行,沈父那房子不能放骨灰吗?

 沈父憋屈啊,奶奶的遗言,要回小屋,自己那里不能去,那将来是孙子和孙媳妇的地方啊。

 沈母也憋屈啊,侍候老太太这么久,到头来没因为家产惦记过什么,沈父当老大的,跟着老人一起带车扯着六个弟妹,这一辈子自己这个当嫂子没有没做到位的地方啊。

 三叔也冤,半张嘴里是从屁股上弄下的肉填充的,半边的牙是假的,呜噜噜的只会哭:杨良娣说了,要是奶奶的骨灰回这屋就离婚,即便不会也得离,如果回她就堵着门口闹。

 明天就要火化,今晚沈家炸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