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敞开,门内再度亮堂起来。

程云峰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搁下钢笔,从客套话说起:“饭吃过了没有?”

程怀朝当然替两人回答:“没吃,到你们食堂吃。你这边肯定有餐券多的。”

程云峰富有深意看向自家弟弟。

他确实餐券有多。单位里每个人每个月都有定额的餐券,他有时不在这里吃饭,但餐券会有多。通常有人会选择拿这样的餐券去多打点菜带回家。

程云峰从抽屉里取出餐券,做好了和两人一起吃午饭的准备。在吃饭之前,还是得把正事说清楚:“这点钱不能以我的名义投资,你要算你账上可以按程怀朝的名义算。”

程怀朝不想让程云峰这么折腾,可想到乔柔这里确实差钱,到底是没说出口,只是靠在位置上不由用手无声敲了敲椅面,做出了不太高兴的小动作。

程云峰:“分红的话,是按月给还是按季给还是按年给?你写好后和程怀朝签就行。钱他会算清楚给我。”他相信程怀朝恨不得立马把钱甩给他,并会热衷于怂恿他退出投资。

他现在确实高看了一眼乔柔。

在意识到乔柔对程怀朝有激励作用后,他当然不会排斥两人接触。只是未来这种事永远说不好。他现在是半点不想介入程怀朝的爱情故事。

感情这种东西小两口都说不清楚,更不要说牵扯到两家人。到时候让家里两个长辈头痛去。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我知道你和红日大学的几个学生在一起做豆腐坊的事。已经有好几台机器。这种机器如果说给出图纸能不能量产?机器和豆腐产量可以达到多高?你认识的那几位同学能不能尝试做出一整套完整的豆腐流水线?给你个机会办厂,你花多少时间可以把一整套设备弄起来?并把制作成本压下。”

乔柔很敏锐。

正常人如果不是想要投资,如果不是对她的事业上心,谁会专程来问她这些内容?

她在这刹那可以说相当明白:程云峰是个极其现实的人。现实到认为她的豆腐坊有潜力,只要能确认这一份潜力,就会给予她支持。

当然,这里面也有程怀朝的因素在。天底下那么多个豆腐坊,没必要因为美人豆腐就高看一眼。程云峰是对程怀朝上心的。

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各不相同,程云峰表达情感的方式让乔柔不敢苟同,可乔柔依旧是能确信,程云峰对程怀朝这个弟弟有心。

乔柔作为一个生意人,也得将程云峰确切当成是程怀朝的哥哥来对待:“我现在对一些问题没有办法给出回答。但我能肯定说的是,机器能量产。豆腐也能量产。产量具体数量要再计算。一整套流水线可以达成,但里面需要时间和金钱投入。”

至于办厂,乔柔知道程云峰的意思。一个豆腐坊哪怕再怎么厉害,短时间内也无法超越一家优秀的已经存在的豆腐厂。资金背景人工全然无法站在一条线上。

如果说乔柔想要开的工厂起效慢,那程云峰完全能去支持一家现有的豆腐厂。

联想到豆腐雪糕计划,乔柔给出了时间:“给我个机会,明年年中我给你成果。”

程云峰看着面前比寻常人漂亮数倍的年轻姑娘缓缓笑开,轻微挑眉。随后他给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明示的话:“国庆之后我带人到你的豆腐坊和实验室去看看。我要精准答复。”

乔柔比了个确认手势。

程云峰站起身:“走吧,去吃饭。”

他走到程怀朝面前,居高临下看向自己这开始争气的弟弟。程怀朝从位置上站起身,视线于他齐平,气势上全然不服输。

程怀朝微抬下巴,而程云峰则又有点想要教训程怀朝的模样。

乔柔上一次见到这幕还是程云峰打程怀朝。

现在再见这一幕,她发现两人气势依旧是不太相融。大程比小程更适合这样的办公室工作,程怀朝的不羁更适合独立在外闯**。

程云峰没做什么动作,只是哼笑了声:“今天我请客,下次记得请回来。别老是想着蹭我这里。程怀朝,你可是开始自己赚钱了。”

程怀朝对此回了一个冷哼:“在我爸和你眼里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事。”

程云峰侧转身,难得说了两句别扭好话:“没什么正经不正经。你能养活自己最重要。你是我弟,是他儿子,我们又不可能不管你。”

程怀朝没说话。

乔柔却轻微诧异了一下。她发现程怀朝骤然安静下来。刚才程怀朝带着轻微挑衅,在边上全然属于看程云峰不顺眼的姿态。现在……

程云峰从乔柔身边走过,走到门口转回身问门内的两人:“走了?”

乔柔视线落在程怀朝身上,直到程怀朝朝她很快勾了勾唇角。她转身跟着走出房间,想着刚才程云峰说的话。

程云峰的本意应该就是说,程家必然会管程怀朝。不管程怀朝在外面怎么样,都会有程家替他擦屁股。怎么程怀朝忽然情绪下去了?

乔柔走到门外。

程怀朝很快跟了出来,好像刚才无事发生。

乔柔看了弹幕,发现弹幕也没人提刚才程怀朝一瞬的不对劲。乔柔内心琢磨,大概是她想多了。她很快把这个念头丢到脑后。

程云峰单位的伙食相当实在。

鲍鱼鱼翅这种高档货必然没,但确实有荤菜有素还有汤。汤就和程怀朝说的那样,一勺子下去,里面的料能盛出来半碗,相当奢靡。

在场的人都吃得开心,结伴坐在桌子那儿。

乔柔和程怀朝跟着程云峰打好饭坐下时,能感受到周围人不住看过来的眼神。尤其是他们两个都没有自带餐盒,用的还是食堂提供的临时餐盒。

是用来招待外客专用的那种。

肉菜油水很足,并不是乔柔爱的那种瘦肉。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都爱吃肥的,平日油水少,自然喜欢吃油一点。乔柔在家里的时候家里也总试图把油水足的给她吃,可惜她都不爱。

当然,乔柔把餐盘吃了个干干净净,半点没剩下。

吃完饭,程云峰送乔柔和程怀朝到门口。

他没多说什么,对乔柔也没多少在意,只和程怀朝多说两句:“自己注意分寸。不要高调,低头干活。”

【是怕程怀朝学坏吧。其实哥哥也还行。】

【就是教育理念非常不合理。中国式家长就这样,能气死人。】

【哎,就是会把小孩当所有物,等我们长大意识觉醒,才会把我们平等对待起来。】

【一代比一代好,这种教育理念的进步也是一步步来的嘛!】

程怀朝果然非常反叛,学着程云峰的腔调:“好好做人,好好做事。老生常谈。”

乔柔当即笑开。

程怀朝发现乔柔笑开,更加得意,觉得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反击。

却没想,乔柔下一句就是:“老生常谈说明是经验之谈。”

乔柔走到自行车旁,拍了拍自行车的车座:“程怀朝,走吧,我们回家。”

等程怀朝骑上自行车,乔柔准备坐上去之前,和站在原地神情复杂的程云峰说:“程怀朝比你们想象中思想更成熟。他不是小孩子,而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在为了自己想要的努力着。”

她坐上车,朝程云峰挥了挥手:“拜拜。”

程怀朝不是不懂正经工作是稳定的饭碗,他不是不懂家里人对他的安排是希望他能轻松走在人生道路上。只是这些不是他所想要的。

乔柔很清楚程怀朝这样性子的青年。就和很多来她以前公司应聘的新人一样。有些找不到人生目的,有些却眼里有星辰大海,有梦想有追求。这样的人才有无限的未来。

哪怕在追求的路上陨落的人很多,可他们依旧会执着去追。

程怀朝是恋爱脑,可为了爱情而努力也算是在为了梦想而跑。

程云峰的眼神愈加复杂,目送两人离开。

自行车前面的程怀朝当然听到了乔柔说的话。他骑着自行车,语气微妙:“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只是,在这一刻很明白梦里的自己为什么那么会喜欢乔柔了。

乔柔的细碎头发被风微微带起。她在车后座调侃程怀朝:“怎么不清楚?你见到我的第一次,不就说是一见钟情吗?”

程怀朝一脚差点没踩上自行车。他后背再度僵直。

乔柔直感叹:“多单纯的目的。你看夏燕宁你看看龚雨欣,她们努力都不是为了我,你不一样。你就是单纯的……”恋爱脑!

程怀朝:“……”这种是能拿出来讨论的吗?

弹幕当场笑裂开:【哈哈哈哈,乔柔怎么又在逗程怀朝!】

【我感觉已经快习惯了,乔柔现在逗得越来越直接。】

【乔柔:谁让有的人半夜能在窗外守着:)】

吃完大概就是需要消化下,程云峰的单位距离乔柔家真有一段距离。

乔柔中午吃得很撑,到家门口都没了那种吃撑的感觉了。

她径直准备回屋,顺带问程怀朝:“你和我一起来写。应该接下来没事?有事你就自己回去。”

程怀朝能说自己有事么?

天大地大,乔柔最大。

他饱受路上乔柔翻旧账的“一见钟情”冲击,脑子还没怎么想多,直接就被乔柔拽进了房间,然后人如同木头人一般呆住,不敢乱瞟,默不作声站到了乔柔桌边上。

乔柔的桌子不大,室内白天看比晚上清楚得多。程怀朝满脑子已经全是刚才一扫而过的全屋情景,在心里已经默认他得对乔柔负责了。

有的人看上去长了一张不干正事的脸,实际上内心保守得很。

乔柔是打死想不到对于程怀朝来说,进个女生卧室等同于要负责。

她思想跳脱,早把刚才的调侃丢一旁,心心念念全是事业。在程云峰面前夸下的海口,总要能做到才能让人下次再相信她。这就是品牌信用的代价。她拿出纸笔,抽椅子坐下,快速写起来:“我们来看看,具体之前说和益民厂合作要怎么说怎么做。”

她很清楚豆腐坊的一切,对接下去的豆腐坊发展也有规程。只是现在又要横插豆腐雪糕的合作项目,得多细化考虑,争取在不影响大方向的情况下,完成今年的阶段性目标,以及明年的年中阶段性目标。

她对本地大厂益民厂不熟,不熟不代表她全然无知,也不代表她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事实上以小博大很正常,但程怀朝如果知道要怎么更好和对方接触,自然对她更好。

这个时候,乔柔把联动策划方案几个字写下后,在后面写上了益民厂:“难度很大。”

弹幕也深刻知道难度大,在齐飞提出各种想法:【大厂跟小牌子做联动,总归是可做可不做?要怎么说服更合适啊?】

【天气马上就要降温了,冷饮到冬天没这么好卖,做联动是明年促销的事了吧。】

【其实我要是益民厂,我和哪家联动不行啊!和动画片联动也可以,没必要一定和一家豆腐联动。再说乔柔他们家豆浆产量也不够,联动个什么啊。货都供不上!】

【所以一定要拿出硬性让人乐意合作的点。】

乔柔看到这些,深深叹口气。确实,她货一下子供不上。她要在接下去以最短的时间筹备工厂和机器,并且在明年准备好足够量的豆浆,运到益民厂!

想要让人能答应这种相当无理取闹的大厂和小作坊合作,乔柔如果不打算靠人脉关系,就只能用钱来动人心。

她将手上的笔转了一圈,停下后笔点在纸上,笑起来:“我还是打算对赌。”

程怀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乔柔的意思:“什么?”

乔柔一如既往空手套白狼。她可不是什么勤勤恳恳老实埋头做的生意人。要不然也不会压迫自己到猝死地步。

她笑起来:“我要先和益民厂对赌,赌我们能够提供那么大的量,能够和他们做好联动活动。他们甚至在明年四月之前都不用做任何准备。直到四月我能提供一定量的豆浆,让他们确信我在明年夏天可以提供更大量的豆浆。”

“在明年六月底之前,确保我每天可以提供给益民厂足够量的豆浆,让益民厂生产出足够量的豆腐雪糕投放市场。如果我这边做不到,我就在明年的七月初,赔偿他们一定额的资金。这个是阶段性对赌。”

她要套的不止一匹狼:“当我和益民厂约定好之后,程云峰再带人来我这边,我就能提供足够的前景,让人给我投钱,给我支持。”

程怀朝顿住,随即应声:“你可以问银行借一笔钱。说不定可以免利息。”

乔柔眼神一亮:“免息?”

程怀朝点头:“嗯。我没有借过,所以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我这段时间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家里就问银行借过一笔钱,用来运作。免息免税。过几年慢慢还上就行。”

他说着:“你要是缺钱多,我这边还能再给你点。”

乔柔认真思考起来,瞥了眼程怀朝。她确实不会拒绝程怀朝投资。事实上给出一定的股权分红,有利于程怀朝站在她豆腐坊的角度去考虑。

因为豆腐坊的部分就是程怀朝的财产之一,他能给她降低风险。

乔柔再次动笔:“既然这样,我要把银行能借到的钱写上。具体今后收益的分成,有多少要用来后续投资,有多少用来还债,有多少用来分红,我都要规划清楚。”

上一回是一万的对赌,这一次又和上回不同,这一回是真正的豪赌。赌她能够以一己之力跟上一家工厂的一个新品种的雪糕产量。

她上一回可以说一无所有,现在不同,她眼前的这张纸随着她落笔,可以让她透过纸看到一个宏伟的工厂原地起。流水线的机械生产,千万条民间运输线,以及可以让她见证到各种可行性。

那些她所要的东西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是这个时代最值得发展的实体经济,是未来那些跳动的虚拟金额很长一段时间所无法撼动的存在。

到她还清银行款项之后,她的豆腐厂就会进入良性循环,从而成为几乎无法轻易打败的实体食品企业。

乔柔字写得很快。凌冽的笔锋让一旁看着的程怀朝一时无法理解,身为普通豆腐坊出身的乔柔怎么能拥有如此顺畅的商业思维。

他是个只接触过很多,却从未想过利用那些事物的,全靠敏锐在发展个人事业的青年。废品收拢事业起步后,他在一点点向那些工厂的厂长学着。

如今乔柔在写,他在边上看得认真,如海绵一般吸收着乔柔所展现出来的零星却超越时空的商业知识。他看着所谓的联动,所谓的宣传,所谓的对赌,在脑中举一反三。

他所接触的人比乔柔现下接触的人更复杂,他比乔柔更懂人性。他几乎在看到乔柔后面一些内容时,会主动指出:“这里我觉得改一下更合适。他们表面上笑着接待我们,骨子里,他们自己都察觉不到其实是轻视我们的。因为我们年轻,我们没经验。你要利用这点,把这群老油条骗过来杀。”

这场景落到一些弹幕眼里,那是:【呜呜呜,其实我觉得两人好登对。】

【嗑!在场的人都是这场婚姻的见证者!】

【没有狗血,甜甜我也爱!】

而落到另一批弹幕人的眼里,却是:【这两人真的是商业怪物啊。】

【闭眼,我仿佛看到了我做秘书工作时看到的企业规划书,好他妈令人痛苦。】

到乔柔写到后面,整个企划相当完善。

她没有工作过度的头昏脑涨,反而眼眸明亮,放下笔重看前面后对上程怀朝的眼神都是欣喜的:“写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

当一个人足够自信足够高兴时,她的美貌能放大一万倍。乔柔本就如同洛神重临世间一眼,常常漂亮到令人侧目赞叹,现在更是光一眼就能令人怦然心动。

比当初阳光下豆腐店内出现在程怀朝面前的那一幕更美。

程怀朝距离最近,刚还理智尚存,现在被这么绚丽明媚的美貌攻击,顿时连血槽都清空。他恍惚有种白天在做梦的错觉:“都,都行。明天?不,今天?”

乔柔可太喜欢这么有行动力的程怀朝了。

四舍五入,她未来的小钱钱就在眼前!

她几乎难掩高兴,想要给程怀朝一个庆祝的拥抱。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没等得到回应就打开了房门,露出了半个身子。

乔柔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自己妈妈唐娟一脸不赞同在门口:“……乔柔。你怎么带人到自己房间里了呢?”

唐娟看着房间里单身的男女,真的是万分头痛。她难道是太少教育乔柔男女有别了吗?这外面豆腐坊人进进出出那么多,谁都能看到程怀朝被她带进了自己房间。

大白天虽说也不可能有点什么,可在所有人眼里,不就是这两人已经有了男女朋友关系?不然怎么会带到自己房间里去呢?

乔柔真的喜欢程怀朝吗?

要是喜欢,且以后是想结婚的就算。要是不喜欢,这以后可怎么处理?程怀朝明显是喜欢乔柔的,这么近的关系再拒绝,谁会认为是程怀朝的问题?

肯定还是女孩子吃亏的啊!

唐娟的想法相当传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她都要考虑给两人订个婚了。不然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可偏偏她没有在乔柔身上看到那种喜欢!

姑娘家喜欢不就应该是矜持娇羞并且会偶尔想起对方的时候傻乐?不就应该是提到对方时,有种不想让旁人染指,觉得对方只属于自己的霸道吗?

她可真没能从乔柔身上看出来。

唐娟哪能理解乔柔。

乔柔这辈子都不可能对男人露出娇羞的表情,也不会因为男人而傻乐。她也无法体会唐娟现在的纠结,只很直白拿起纸解释:“和他说正事呢!”

程怀朝却听出了意思,本就空白的大脑愈加空白,只知道跟着点头和重复:“说正事!”

乔柔对程怀朝十万分满意:“明天我和程怀朝还要出去一趟。”

唐娟烦恼更多,说话带着一种嗔怪:“明天一起出去?你们怎么不干脆住一起算了!整天黏在一起像话吗!”

怪也怪这种嗔怪真听起来不像是责怪,还像是一种鼓动。

没思考能力的程怀朝点头:“也行也行。”

唐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