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天冷死个人,今年二月初的天气怪得很,平时不下雪,全都堆到这一个月来下了,风又大,是铁了心不让人好过。

江晃把棉衣的拉链拉到顶上,一出门就撞上一阵冷风,又折回店里去,对还在店里来帮忙的小伙子说了声:“小唐,走的时候戴条围巾,外头冷的很。”

小唐:“好嘞,江老板。”

“围巾放第二个抽屉里面了,记得拿啊。”说着江晃便关上门走了。

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他躲都躲不掉的人,祁鹤楼靠在车上抽烟,肩头落了好些白雪,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即狼狈又单薄。

恍惚中江晃还以为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兔崽子,但很快江晃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祁鹤楼现在可是大老板了,浑身上下都是牌子货,可怜的人不该是他,还是多可怜可怜自己吧。

这么一想江晃径直地走过去,打算直接忽视掉这个人,偏偏祁鹤楼叫住了他:“江晃。”

江晃皱紧眉头,道:“你有病啊?”

“上车。”

“不上。”

祁鹤楼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上手去拽江晃

江晃一拳挥到他脸上,道:“我不想在大街上给你难堪,趁我好言好语的时候赶紧滚。”

这人虽然腿不好使,拳头上的劲道倒是挺大,祁鹤楼半边脸都被打麻了,也不知道挨这么一拳,牙齿还中用不中用。

“出气了吗?”

“疯子。”

江晃不愿意跟他多纠缠,手揣兜里就打算走,但是祁鹤楼是个戾气重心眼儿也多的人,哪里由得江晃想走就走。

祁鹤楼仗着江晃瘸了一条腿收拾不了他,便把人抗在肩头,利索地将他弄进车里。

为了怕人跑了,祁鹤楼带他去的是驾驶座,然后粗鲁地把他从驾驶座推到副驾驶座,自己再飞快地坐上去锁了车门。

“我操你妈祁鹤楼,就非得来找我的麻烦是吧?”

“骂,接着骂,只要你能出气就行。”

江晃气愤地闭上眼睛,脖子上的筋都冒出来了,他强迫自己深呼吸把怒火给压下去了,算了,有什么必要呢?

都是七八年前的破事儿了,再生气又有什么用,人死都死了,该下葬的也下葬的,现在找人算账,从哪儿算?怎么算?算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让我骂你?”

“我想让你听我解释当年的事情,我……”

“有必要吗?事儿都过了还折腾什么?”江晃点了支烟含在嘴里,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道:“你那些心眼儿我都知道,都懂,实在没必要在我面前演,我早就看够了。”

祁鹤楼疑惑道:“我什么心眼儿?”

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儿了,还怕撕破脸吗?再说了,就那张破脸早就在七八年前撕得渣儿都不剩了。

“你什么心眼儿?除了阴损又缺德的那些,你还能有什么好心眼儿?”

祁鹤楼也不跟他急,道:“你接着说。”

江晃说话时眼睛都懒得看他一眼,整个脑子里面对他就只剩厌恶和嫌弃。

“之前在新疆的时候,你是老板,当着员工的面儿,你是光鲜亮丽的祁总,但是一回到遵义来就不一样了,你这样光鲜亮丽的老板本质上就只是条丧家之犬。”

祁鹤楼握着方向盘,不语。

江晃:“本家亲爹不认你,娘家那边的人又死得没剩几个了,留了个瞎了眼的外婆,又怨恨你是害死了她女儿的扫把星,好不容易你那有点良心的舅舅愿意收留你,但是你那舅妈和表哥又是实打实的人精,人家从根本上就没拿你当什么家人。”

江晃偏过头,挑起眉看了祁鹤楼一眼,怜悯带着唾弃的目光,就像在看一条狗,他说:“遵义这么大的地方,却没个有念想的去处,滋味儿不好受吧?”

心事被人直截了当的拆穿,祁鹤楼的脸上立马就阴下来了,但江晃会揭开他伤疤的事儿祁鹤楼并不意外,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江晃居然可以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在祁鹤楼的印象里,江晃这么阳光而张扬的人,从来就看不上冷嘲热讽这一套,现在他说话的方式,就像一把刀子,直戳戳地往人最弱的部位扎。

祁鹤楼也吸了口烟,道:“你说得很好,继续。”

江晃哼笑了一声,道:“大过年的回家乡一趟,思来想去,什么亲人的情义你都找不到,一个容得下你和亲人温情的饭桌都没有,于是你又想起我这么个冤大头的‘干爹’来了,要是我还像以前一样缺心眼儿,你就能骗自己说自己在遵义这片地儿是有亲人的,我要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就打算用这种流氓的招儿对付我是吧?”

“你说对了,不管你和以前一样,还是变成了其他样子,我都不会放过你,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你他妈是从哪儿来的底气?”

祁鹤楼摇下一点儿车窗,这才发动了车,在结了冰的路面快速前进,道:“我没什么底气,但是我这人说到做到,这辈子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江晃,是你先招惹我的。”

“行,你把车开进江里面去,一起死了算了。”

车轮被前面的防滑带绊了一下,江晃知道祁鹤楼这人心眼儿坏,心肠也硬,他要是安着心想干什么坏事,那情义什么的,在他面前就统统都是狗屁。

祁鹤楼突然放慢了速度,刚才有一两秒他是真的想带着江晃一起沉到江底下死在一块儿。

但他这个人有个毛病,他想死可以,别人要是想让他去死,他偏偏不乐意。

“你也别跟我犟江晃,我是条没人要的丧家之犬没错,但你他妈不是要了我吗?哦,你腻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你想都不要想。”

江晃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连语气都懒得抬高,道:“你倒是会颠倒黑白,遗传了你亲爹的德行吧?”

“你听我解释了吗?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你就听了别人跟你说的那些话,就什么都怪我,你听我说半句话了吗?别人跟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他妈说的就都是狗屁。”

“……”

祁鹤楼猛地把车停在路边,掐住江晃的脖子,道:“你知道我在外面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没有一天不想回来,没有一天不惦记你,你呢?你他妈已经准备跟人相亲了,私下是不是连婚礼都筹备好了?”

祁鹤楼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别人过个年都能跟家里人吃上一顿年夜饭,我就得躲在公司里面吃泡面,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我还得关着灯躲着吃,你他妈到底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江晃的整张脸都因为缺氧而红了脸,艰难道:“你以为这些年,我不是这么过来的吗?”

祁鹤楼这才松了手,他一松手江晃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猛地把他的脑袋砸到座椅上。

“你贱不贱?我听你解释什么?当初在家里照顾爷爷的人不是吗?拿老子钱的人不是你吗?”

一说到钱,江晃什么窝囊气都跟着上来了,恨不得把这个混蛋扔到江里面去冻死算了。

祁鹤楼知道他心里有气,这股气不发出来绝对消不了,于是他就任江晃掐住他的脖子,任人打骂。

“你他妈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我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要什么老子没给你?我把你当亲人,你拿老子当摇钱树。”

祁鹤楼还剩一口气吊着,江晃松了手,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到他脸上,道:“你把我当什么我都不跟你计较,你差钱了问我要,我能不给你吗?你是怎么做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晃……”

“那是我爸妈的救命钱,你怎么敢?”

“钱是我拿的没错,不是……那些钱,我当时去了医院……”祁鹤楼越说越乱。

江晃懒得再跟他翻这些陈年旧账,道:“行了,你的嘴上功夫我是见识过的,你就是把嘴巴说破了老子都不会再信你半个字。”

“我……”

“两个选择,要么送我回去,要么把车开进江里死了算了。”

祁鹤楼不耐烦道:“江晃。”

“还有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一见到你就恨不得弄死自己,真的,要不是你,我家里什么都是好好的,你家那边的亲戚虽然不靠谱,说的话却有几句是对的,你就是个倒霉蛋,你只要一出现,我就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去地底下向我家里人赔罪。”

心碎是什么感觉?此时此刻,没有人比祁鹤楼更懂了,他最恨的就是自己不堪的身世。

别人怎么说他都无所谓,因为他不要脸,可是江晃也说这种话的时候,比用任何锋利的刀子来对付他都要有杀伤力。

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在想,如果和江晃不是以这么不堪的方式见面就好了。

如果自己从一开头就出生在一个好人家,其实也不需要多好,有一对刚好真心待自己的父母就够了,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会变的不一样,或许那个时候,他就会懂得怎么去爱人了。

江晃并不知道祁鹤楼在想些什么,他也懒得知道,闭着眼靠在座椅上,一没注意竟然睡着了,更糟心的是——他居然梦到了从前的那些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