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只猫儿而已,何至于就扯到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了。”玉格好笑道。

十六阿哥不忿道:“那一只猫儿而已,不送又能如何?”

玉格的语调柔和下来,“总是要物归原主才好。”

十六阿哥的脾气跟着落了下来,“行吧行吧,走吧走吧。”

“爷真是欠了你的,这顿饭吃得也太亏了。”十六阿哥麻麻咧咧的走在前头,玉格抱着西诺笑着跟在其身后。

有十六阿哥开路,玉格顺利进到了寿皇殿内,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看到玉格同十六阿哥一起过来,意外的打量着二人。

十六阿哥唤了一声十四哥,站在原地没动,玉格抱着西诺上前一步道:“我是来给十四爷送西诺的。”

十四阿哥怔了一瞬,上前一步亲自接过西诺,“难为你有心了。”

十六阿哥微侧着头做回避状,但在十四阿哥上前时,眼珠子差点没斜出眼眶,紧盯着两人的接触。

还好还好,连手指甲盖都没碰着,嗯,四哥应当不会怪罪,十六阿哥放下心来,但眼珠子仍旧瞟着那处。

两人相对而立,十四阿哥看着玉格,忽然扯唇笑了一下,“从、知道四哥知道以后,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无论哪一种,我以为我和你此生都再不能相见,没想到……”

十六阿哥暗道一句又一个不正经的,悄悄竖起了耳朵。

十四阿哥又笑了一下,“难怪汗阿玛信你重你,八哥当初也一直想要同你交好,你比我们兄弟有本事。”

有本事……

玉格看着他,“十四爷怨玉格?”

“确实有想过,若你当初全力助我和八哥,如今会是如何,”十四阿哥笑得坦率而直爽,“不过,事到如今,虽然有心人想要如此引导,但你没有进宫,便足以证明,你还是从前的你,我无怨。”

如今,若玉格以为他们求情为由委身皇上,那不仅不会为他们求来半点宽待,反而会更加的激怒皇上。

“至于这些,”十四阿哥四下环顾了下自个儿的圈禁之所,“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放心,我相信,八哥和我是同样的想法。”

玉格唇边的笑意缓缓绽开,微微颔首,“多谢十四爷宽慰。”

“咳!”十六阿哥似嗓子干痒的咳嗽了一声。

十四阿哥看了他一眼,玉格适时提出告辞,“十四爷保重,玉格先走了。”

十四阿哥颔首,目送着玉格和老十六走远,两扇厚重的红色大门徐徐而紧紧的合上,没有了穿堂风,空气恢复沉寂,也一如既往的干冷得刺骨,唯独手里怀中沉甸甸的暖和证明今日和昨日确有不同。

“你当真不喜欢十四哥?”十六阿哥背着手走在玉格身侧,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玉格侧头看了他一眼,同样漫不经心的回道:“十四爷年长我八岁,我说过,我喜欢年轻漂亮的。”

十六阿哥瞪圆了眼珠子,半张着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这是一个姑娘家能说出的话吗?!

玉格只是勾唇笑了笑。

玉格同十六阿哥看望十四阿哥的事儿,果不其然,很快传到了雍正耳中,不过十六阿哥是个机灵的,不待雍正多想,和玉格分开后,便立即进宫主动向雍正禀报了此事。

“玉格虽然是、但她真是把自个儿当成男子的,同十四哥也确无私情,不然也不敢叫上臣弟一同前去,她送十四哥猫,就如同送十哥狗一样,不过是顾念从前的交情,不愿他们往后的日子太过孤寂而已。”

“嗯,”雍正头也没抬,“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嗻。”十六阿哥利落的告退。

十六阿哥告退后,雍正的笔到底悬停了片刻,才继续落笔流畅的书写起来。

*

虽然又案牍劳形了一日,但玉格的心情还算不错。

去年年底,在她被困宫中之时,先是年贵妃因病离世,而后半个月不到,议政王大臣和刑部便奏上年羹尧大罪九十二款,雍正以年羹尧平定青海有功,开恩赐其狱中自裁。①

年羹尧自尽后,年家人被尽数夺官,这之后,吏部没了‘年选’,她这边也没了那么多巧立的名目和不能动的人,差事办起来就要爽利得多了。

然而生活好似看不得人太过轻松一般,玉格刚刚回府,便听说陈氏今儿闹了一场。

“额娘让人把落英叫了过去,让两个婆子给落英验了身,验明落英仍是处子之身,便赏了一个丫鬟过来,指明是给七爷留在屋里伺候的。”

怕是还有一大堆劝说郡主不要太过嫉妒的话,玉格深运了口气,眸光冷了下来,她小瞧了她的执念,以及人在执念下生出的胆魄。

“人呢?”

郡主唤了人进来,还是个熟人,正是陈氏身边的丫鬟石榴。

“额娘说,她这名字就喜庆。”

“奴才石榴给七爷请安,给郡主请安。”石榴请完安,含羞带怯的偷瞄了玉格一眼。

玉格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这事儿不关石榴的事。

“劳烦郡主和我去一趟正院。”

郡主自然点头应下,玉格又看向石榴,“你也一起去。”

“是。”石榴的心里紧张起来,七爷的面色不大好,是要把她退回去吗。

石榴一路上都心惊胆战的想着各种糟糕的可能,但没想到,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却又与她无关。

七爷她直接和老夫人对上了!

“听说额娘让人给落英验了身子。”

“玉格,”陈氏见她冷着脸带着石榴过来,心里便先害怕起来,下意识的想要解释,她只是想玉格能有个儿子,色赫图家能有后而已,石榴生的儿子以后肯定是要交给郡主教养的啊,谁也不会越过了郡主去啊。

但那些解释玉格完全能想到,并且根本不想听。

“额娘要不要把我和郡主也拉去查一查验一验?”

陈氏的嘴唇发颤,她哪里敢动郡主。

玉格的态度比昨晚还要叫她害怕。

她好似没有把她当成额娘一般,而是什么厌恶的东西,不愿听她讲话,也不愿同她多耽误时间。

玉格确实懒得同她多说,不止昨晚,也不止今日。

“石榴是额娘用惯了的丫头,儿子不夺人所好,额娘还是自个儿留在身边伺候吧,至于儿子的院子,还请额娘往后有事也好,无事也罢,不要随便踏入,更不要使唤儿子院子里的人。”

玉格说完,对着郡主道:“记下了?”

郡主看了陈氏一眼,点头。

“走吧。”玉格转身往外走。

郡主看向陈氏,陈氏一张脸已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两眼仓惶而惊骇而茫然恍惚,身子如秋风落叶一般抖个不停。

郡主有意想说句什么劝慰安抚,魏嬷嬷扶着郡主的手轻轻捏了捏。

七爷都已经把不尊额娘的名儿和责全揽过去了,郡主说什么都不好。

郡主垂下眸子,微微屈膝告退,扶着魏嬷嬷的手往外走。

走过石榴时,看着石榴一张同样煞白到恍惚的脸,轻斥了一句,“还不赶紧进去伺候老夫人。”

“是,是是!”石榴回过神来,抱着裙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奔到陈氏身边。

“走吧,”魏嬷嬷低声催促道,“七爷这回是动了真怒。”

“嗯。”郡主如何没看出来。

玉格说到做到,不仅不准陈氏到她的院子,自己也再不去正院,散衙回来,也只在前厅同多尔济请个安而已,多尔济有心想要劝和,几次三番劝说,玉格也是只听不应,她和陈氏像是一个府邸里住着的两家人一般。

因为主人家的这份紧张气氛,阖府上下的人做事全部都提着小心,生怕惹怒了哪一方,被发作。

日子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

其实不止是玉格家里气氛紧张,外头朝堂上的气氛也不轻松。

二月初七,八阿哥被改而囚禁于宗人府内,而八福晋被皇上下令,命于本月之内自尽,且焚尸扬灰。

玉格心神被户部的公务,八阿哥等人的遭遇牵引着,更忘了陈氏的事儿,府里的人,连着多尔济被多次拒绝后都不敢提。

但京城里头没有秘密,尤其玉格在京城里是说得上名字的人,盯着她的人不少,所以她被弹劾了,罪名不孝。

“七爷,”郡主劝她,“额娘像是病了,七爷去看看吧。”

其实陈氏如何,在知晓玉格的态度后,郡主并不十分在意,但前提是,得于玉格无害。

“额娘大约也后悔了,到底一个府里住着,面儿上得过得去。”

玉格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她也知道避不开,如今不是她从前经商的时候了,还能借口管铺子的事儿住在外头,她当官入仕,只要没有外任,只要陈氏不主动去城外的庄子住着,她就得和多尔济及陈氏住在一起。

“走吧。”玉格起身。

这一次看望过后,两人的关系勉强算是破了冰,虽然不一块儿说话吃饭,但玉格照例每日散衙后会先给多尔济和陈氏请安,休沐之时更是早晚请安。

而陈氏则变得小心翼翼了许多,她不敢到玉格的院子,也不敢向玉格院子里的人打听玉格的消息,只经常做了什么点心汤品的叫人送来。

玉格都收下了,如此,面儿上也算过得去了。

时间眨眼滑进了三月,八福晋那没有后事的后事已毕,皇上又名八阿哥和九阿哥改名,八阿哥给自己改了个阿其那的污名,却为其子改名菩萨保,寓意菩萨保佑,叫多尔济都感叹了好一阵父母心。

四五月,朝廷上下,除了户部外,属宗人府最是忙碌。

皇上下令,命将九阿哥押解回京,同时命奏议八阿哥和九阿哥、十四阿哥的罪状,隆科多和年羹尧都倒了,边疆安稳,雍正此番明显要对八阿哥等人下狠手了。

十六阿哥是直到六月才抽出空来向玉格讨谢的。

“爷帮你送猫的恩情,你可还没还呢。”

此时,八阿哥的四十款罪状,九阿哥的二十八款罪状,十四阿哥的十四款罪状已经全部确定并颁示全国。

八阿哥被囚禁于宗人府,九阿哥被拘禁于保定,十四阿哥仍旧被囚禁于寿皇殿内。

或许等到了新朝,他们会迎来转机,但玉格知道,除了十四阿哥外,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等不到了。

玉格不算很热情的嗯了一声,“王爷想吃什么?”

“你!”十六阿哥明显觉出她的敷衍,恨恨的指着她,偏又拿她没有办法,好一会儿都没有下文。

正巧这时,陈氏让石榴送了鲜荷叶绿豆百合汤过来。

玉格指着汤笑道:“正好,下下火气。”

石榴欲言又止。

十六阿哥大怒,“谁要喝你这破汤,四哥都出塞避暑去了,爷明儿也要出城跑一跑,你陪爷跑马去。”

说完,不待玉格说话,转身大步走了,脚步匆匆,似恼得很。

石榴眨了眨眼,咽下了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