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玉格道:“不用担心,这事儿也算是过了明路,之前如何,之后还如何就是。”

玉格回答得清楚又隐晦,知道此事的人越来越多,哪怕不是故意,哪怕很小心,也难保说话的时候被人听了去,所以她在外头从来不明言此事。

“可是!”六姐儿仍旧焦急不已,这哪是一句话就能果真放心的!

“放心,再说担心也没用不是?”玉格笑着道,又说起了旁的,“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好东西,一会儿你瞧瞧。”

后头的济达没有听清,也没敢再听,皇上?心悦?怎么是舅舅在回话?济达慌慌张张的寻到一条路便跑了。

一块儿吃午饭的时候,福晋安排在了一个极开阔的厅堂,只用屏风隔开了男眷女眷,屏风并不很厚,模模糊糊的还能瞧见人影,极方便一家人说话。

玉格对张满仓点了点头,张满仓笑了笑,退出去安排。

同桌的人皆好奇的看向玉格,玉格敛眉笑了笑,端起茶盏,刚揭开茶盖便微微一愣。

她这一杯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姜茶。

允祜阿哥见状,笑着道:“舅舅路上陪额娘说了一路的话,吃了不少冷风进去,听着声音有些嘶哑了,所以我让人准备了姜茶。”

玉格笑着颔首致谢,“阿哥有心了。”

玉格浅饮了两口,放到一旁,这不是她今儿喝的头一杯姜茶了,众人给六姐儿行礼请安的时候,郡主给她准备了一盏,到后院同六姐儿她们说话的时候,六姐儿又让人准备了一盏。

如此连喝三盏,怕是想风寒都不易。

玉格的嘴边不自觉的带上了些笑意,允祜阿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旁的人跟着凑趣,“还是阿哥细心,我们倒没太注意。”

然喜塔腊·达穆却笑不怎么出来,看着两舅甥亲亲蜜蜜的说着话,自个儿抬手灌了一杯酒。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所有人都捧着她,独独孤立自个儿一个,他也不知自个儿哪里惹到她了,叫她对他总是冷冷淡淡不说,还总像外人一般防备着他,旁的人捧高踩低,对他也没有几分尊重。

喜塔腊·达穆内心的怨怼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因为他们也早已习惯了喜塔腊·达穆在聚会时突然深沉的情绪。

没多大会儿,张满仓又走了进来,片刻之后,一屏风之隔的另一边传来六姐儿小小的惊呼,玉格的唇角勾起。

“是糖葫芦。”六姐儿满是怀念又满是惊喜感动的道。

允祜阿哥看向玉格。

玉格笑着解释道:“你额娘小时候爱吃这个,这样街头上的小食,宫里头怕是很难吃着。”

允祜阿哥笑着点点头,“舅舅同额娘感情真好。”

另一边,六姐儿取下一串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可是太酸了?”陈氏忙道。

“不,”六姐儿脸上挂着笑眼里盈着泪,摇头,“是太甜了。”

陈氏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六姐儿吃完一颗糖葫芦,见侄儿侄女们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也只装作没看见,大姐儿几个瞧得好笑,对六姐儿倒再没有面对‘娘娘’的生疏敬畏了。

六姐儿刚出宫,还有很多事情要安置整理,玉格等人吃完饭便提出告辞,六姐儿谁也不看,只瞧着玉格满眼不舍。

玉格笑道:“来日方长。”

六姐儿这才放了人,是的,来日方才,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词儿了。

告辞出来,玉格没再骑马,同郡主一道儿乘车。

马车哒哒的要往棺材胡同行去,玉格叫了停,“调头,去西四牌楼。”

郡主诧异。

玉格笑道:“刚想起来,郡主也是久居宫中的,而后与我成婚后,也一直待在府中,少有出门的时候,今儿我陪郡主逛一逛。”

郡主抿唇,笑容惊喜又满足,头一回主动开了口说自个儿想要什么,“妾身也想吃糖葫芦。”

玉格笑着点头,“好。”

无论如何,亲人久别重逢都是喜事一件,各家的气氛都很不错,独独一辆车上,气氛很是沉默,三姐儿见状,脸上的笑也一点点淡去,她是真想不明白,如今的日子还有哪里不好,怎么他回回都能生出不满来。

三姐儿侧身面向车帘,她也懒得问了,总之等基金的事儿定了,他再没有说辞。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三姐儿预想的几乎是背道而驰。

得知三姐儿将手里的股子全部卖掉,并且将银子成立了一个劳什子基金后,喜塔腊·达穆,连带着公婆和兄弟、妯娌皆是勃然大怒。

“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好好儿的股子说卖就卖了,担心我们图谋你的嫁妆不成?”

“是啊,都是一家人,没想到嫂子如此防着咱们,竟是把咱们都当贼了。”

“嫂子若是不愿借银子,明说就是,何至于如此!”

“达穆媳妇,这事儿,我只问你,这事儿你同达穆商量过没有?”

三姐儿脑袋懵懵的左望右看,这些个往常对她和善亲近的兄弟、妯娌,怎么突然就换了一副面孔,还有,“额娘也说了,那是儿媳的嫁妆,儿媳处置自个儿的嫁妆要同谁商量去?”

“你!你!”喜塔腊老夫人说不过又气不平,抚着胸口做顺气状。

三姐儿低眉顺眼道:“夫君和我说了,额娘曾训导过,要儿媳多照顾家里,所以儿媳才托付兄弟将手里的股子卖了出去,儿媳不知哪一处做错了,还请额娘明示。”

喜塔腊老夫人被这一问问得说不出话来,她都抬出她那个兄弟来了,谁还敢说她错了。

“达穆!”喜塔腊老夫人只道:“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

“额娘息怒,”喜塔腊·达穆面色难看的安抚了一句,又对着三姐儿劝道:“济达他们都正是读书学本事的时候,没几年又要谋差事求前程,女儿也要相看人家,这银子多少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手里有股子,往来的人家多,机会也多,这才是最难得的,你看看,能不能寻玉格再把股子买回来?”

三姐儿的两子两女也转头看着三姐儿。

大儿子和二儿子、小女儿自不必多说,再着急也还有好些年,但大女儿前年选秀被撂了牌子,今年已经十七了,婚事还没有定下。

三姐儿似有些动容,目光挨个扫过他们,他们也是更想要拿回股子的。

但三姐儿转头看向喜塔腊·达穆摇头,“已经卖了,拿不回来了,玉格说,她的股子往后都是要给朝廷的。”

喜塔腊·达穆皱眉,什么给朝廷,“什么意思?”

三姐儿道:“玉格和郡主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玉格说她大约是没有这个缘分,也不打算强求,所有家财铺子,待她死后,全部献给朝廷,也因此,皇上才如此信重她。”

喜塔腊·达穆已无暇顾及玉格有没有儿子,捐不捐家财的事儿,他只关注,“所以股子拿不回来了?”

三姐儿点头。

木已成舟,在确定再无转圜后,众人暗暗如何心痛可惜恼怒,也只能接受了。

不过,夫妻关系到底出现了裂痕。

有库雅喇·启科齐的前例在,喜塔腊·达穆倒是没有纳妾,只是明明在休假之中,却同三姐儿分了房睡,夫妻两个日常见面,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这可怎么办?”几个儿女暗暗为父母担忧起来。

“阿玛这气要生到什么时候?”都瞧得出来,是阿玛在生额娘的气,只是他们后头也想明白了,基金也没什么不好,人脉前程什么的,舅舅不可能不管他们,那银子放在基金里全留给他们兄妹,倒比放在额娘手里一大家子人花用的好。

“大哥你想想法子啊!”两个小的催促道。

大姐虽然年长,可从小不得祖父祖母喜欢,性子软弱,选秀落选后,在家中更是没有说话的位置,两个小的都更信赖大哥。

济达皱起眉头,他也没有主意,但是,“有件事儿,或许能叫阿玛移一移心思,暂时揭过此事。”

“什么事儿?”两个小的惊喜。

济达的视线落到大姐身上停了片刻,摇头道:“没事儿,我再想想。”

济达是个心思很敏感的孩子,他比弟弟妹妹们还要早发现父母之间的矛盾,以及阿玛对舅舅的不喜,还有舅舅对阿玛也……所以那件事,他一直没同人说过。

他只是大概的知道自个儿听到的事很重要,但又不知道具体重要到什么程度,以及这件事儿对自家的影响。

或许,本就该告诉阿玛的,阿玛定然比他明白。

济达寻到了喜塔腊·达穆,将自个儿那天听到的话告诉了他。

“你确定你听到她们提到了‘皇上’?”

济达点头,“是。”

喜塔腊·达穆的心思疯狂的转动起来,面色却愈加沉稳,“你怎么觉出你小姨母神色不对的?”

“小姨母看久保的眼神,特别像额娘看大姐的眼神。”济达皱着眉头尝试描述那种感觉,“就是那种心疼,然后替他委屈的那种,可是小姨母和久保明明是头一回见面。”

再者,久保也没什么能叫人替他委屈心疼的。

他是他们中出身最好的一个,也是舅舅最偏疼的一个。

“所以你觉得你小姨母是在通过久保看旁的人?”而久保长得像谁不言而喻。

喜塔腊·达穆低声的重复儿子听来的那两句话,“‘所以你前头被困在宫中就是因为此事?皇上心悦你?’‘不用担心,这事儿也算是过了明路,之前如何,之后还如何就是。’”

此事是什么事?皇上心悦的又是谁?

这一问一答的是六姐儿和玉格!

喜塔腊·达穆眼底闪出精光,嘴边却露出丝鄙夷的笑来,他好像知道她为何步步高升青云直上了,“真是叫人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