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还有一人捂着嘴在哭。

是四姐儿。

原本崔先生劝她,玉格刚回来,有很多事要忙,她赶过来,既劳累自己,又要玉格分心安抚,可、她就想亲眼看见她好好儿的,她不用她安抚。

但玉格还是发现了她,“四姐,劳烦你帮我劝劝郡主,然后做个伴儿,一起去歇息。”

玉格弯唇笑道。

四姐儿的情绪再绷不住。

“唉,”玉格又好笑又无奈的轻叹一声,看向崔先生。

崔先生忙过去安抚四姐儿。

这么多人瞧着,两人不好再哭,也知道玉格和崔先生有事要商议,没一会儿,就止住了泪,相伴着回房休息去了。

玉格和崔先生则往书房走。

平息此次罢工罢市的请命不难,毕竟玉格都已经出来了,难的是如何尽快平息,让京城明日便恢复如常。

“得请七爷的手令了,”崔先生道:“上街游行请命的虽然不是一大早就行动,但都住在京郊,通知他们需要时间,而京城的商铺,现下是年底,商铺关门闭市,百姓的生活多有不便,一早起来便能觉出不对。”

玉格点头,她也想到了,这也是崔先生选择在年底发动的原因之一。

“我这就写手令给你,今晚就安排人通知起来。”至于犯了宵禁什么的,都知道她所为何事,没人会傻得和她计较。

随着一张张手令写出来,崔先生那边派了一个又一个人出去,府里信得过用得上的人全都调动了起来,最后崔先生自个儿也亲自跑了几趟。

而玉格写完也没有歇着,事情不是平息就结束的,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尽了如此大的心,怎么也得亲自上门答谢。

还好玉格现下处于年假之中,有的是时间去联络感情。

接下来的几日,玉格除了早饭之外,几乎没在家里好好儿的坐下吃过一顿饭。

多尔济和陈氏头一日还不习惯,毕竟家里的早饭不是在一处用的,就等于他们一整日都瞧不见玉格,但第二日第三日也就慢慢习惯了。

日子转眼又到了除夕,这一日,玉格照常进宫领宴。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不同的。

玉格对帮着自己整理官服的郡主道:“又要辛苦你了。”

明日,家里要大摆筵席,是玉格吩咐的。

郡主笑道:“不会,比起您来,我这儿不算什么。”

“不,”玉格笑道:“至少我是做不下来的。”

郡主只是笑。

到宫门等候时,百官对玉格的态度也是大不相同。

别看之前的事儿冒头的都是什么工人商人之流,但暴露出来的问题可不小,那么多工人是怎么联合到一起成功成事儿的?闹得这么大,上头的人就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这件事,上头没有组织隐瞒包庇,绝对成不了气候,还有户部,衙门都封印了,还能那么迅速的跟着反应,那些罢工罢市对税收的影响的数目字是眼睛一闭就能填上的?

城门处的士兵看到那么多百姓涌入城内,就没有觉出一点异常?把城门一关,那些百姓还能走进京城?

这里头大有文章啊!

再细想,好几个税收大头的厂子都是玉大人经手办的,户部的官员有一大半都是从那些厂子里历练出来提拔起来的,比如玉大人的两位表哥现如今就在户部任职当差,再比如户部侍郎干脆和玉大人家是姻亲!

至于士兵,哦对了,玉大人还有做侍卫的履历呢,另外,这些年虽然玉大人举荐的人不多,但她为官十几年,加起来也就不少了。

啧,细算算越算越惊人,没想到玉大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得这么深。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因为她,京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皇上居然还不处置她,并且不见丝毫介意忌惮之色。

啧,还是都小心着点儿吧。

问最后一条百官如何看出来的,当然是因为雍正的除夕赐菜,还有大年初一的放赏。

旁人家能得一个皇上亲笔写的福字已是不易,若有能得皇上亲笔写的对联,那都得是如怡亲王、庄亲王和曾经的隆科多那般的人物。

而玉格此次不仅收到了福字和对联,还有皇上赏的二团龙补服。

二团龙补服那是贝勒和贝子才能穿的服制,这份恩宠,啧啧啧啧。

底下陪着玉格一起跪着接旨的宾客悄悄的交换眼神。

雍正这圣旨来得很巧,正好在玉格家里大宴宾客的时候。

她这宴席原本是想借着新年,再次答谢前番为她费心出力的人,不想昨日进宫领宴的时候,好些同僚听见了,便说要过来凑个热闹。

而原定的宾客们则暗暗为玉格高兴,他们中许多人都不知道二团龙补服到底代表什么,但见皇上有赏,就觉得皇上果然是个明君,是赏识贤臣能臣的。

玉格接过赏赐,磕头谢恩,而后起身,送传旨太监离去。

十六阿哥站起身来,拍了拍下摆。

浅走几步送完传旨太监,玉格进大厅安置圣旨,十六阿哥跟着她走前走后。

玉格转头看他。

十六阿哥别扭道:“爷都没有得过这样的赏呢。”

玉格笑道:“那,送给王爷?”

十六阿哥的脸扭曲了,大过年的祝他削爵吗?他是亲王爵位,补服是四团五爪金龙补。

十六阿哥嫌弃的看向玉格托盘里的二团龙补服,“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咦,”十六阿哥突然瞧出点儿不对,“你这补服怎么这里凸起来一块。”

十六阿哥说着就伸手过去,玉格低头看时,十六阿哥已经从补服里拿出了个什么东西。

瞧着像是用白银和绿松石做成了手链,但其中间还有一个绿色翡翠做的圆形表盘。

“一块手表?”十六阿哥纳闷。

一来宫里不可能出多赏东西的纰漏,二来传旨的太监也不可能出现少念那么一大串字的错误。

“你等等,”十六阿哥说完,放下表,打开了圣旨,片刻后抬头,眉头皱得更紧,“圣旨上头确实没写。”

十六阿哥又看向表,“所以这表到底有什么含意?”

玉格看着表,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瞧着好像是金缕记多少年前的旧款了。”

“旧款?”十六阿哥道:“我回头回去查查内务府的库房。”

“多谢王爷,”玉格笑着道谢,她心里也有些介意这块儿‘突如其来’的表。

宫里不可能出这样的错,那就说明是有‘人’授意的,那么这块儿表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十六阿哥办事很快,也就第二日中午,就过来寻玉格了。

玉格出来见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十六阿哥低头看了一下自个儿的穿戴,没有问题啊,然而他回视向她时,却莫名的有些心虚。

“看什么呢你!”一句话也问得没有气势,十六阿哥暗恼。

玉格让着他坐下,“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今儿是大年初二,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王爷不用在府里接待女儿女婿吗?”

十六阿哥瞠目,而后气得险些没跳起来,“爷今年才三十,不是,三十一,爷和你同龄!爷哪儿生得出那么大的女儿!”

他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哦,抱歉,玉格眼拙,还请王爷恕罪。”

玉格诚恳赔罪,十六阿哥的一张脸仍旧拉得老长。

“对了,王爷过府而来是有什么事儿?”玉格抬手亲自给十六阿哥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十六阿哥接过,哼了一声,道:“那块儿表,查出来了,不是内务府出去的东西。”

“哦。”玉格点头。

十六阿哥坐直了身子,“你想到什么了?”

玉格看着他,眉梢幅度极小的微抬,片刻后,笑着点头道:“是,我也回去查了查,那表是金缕记康熙五十二年七夕节推出的款式。”

七夕节啊,十六阿哥的身子靠了回去,这日子可太微妙了。

玉格对着满仓抬了抬下巴,满仓悄悄的退了出去。

玉格笑道:“这表其实我手里也有一对儿,我的生辰恰巧在七夕,那一年正好满十八岁,所以八爷买了一对儿赠与我做贺礼。”

十六阿哥道:“哦。”

没话找话道:“爷比你年长一个月,爷是六月十八日的生辰。”

十八岁对于阿哥们而言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生辰,阿哥们通常十八岁封爵,送这样的东西做玉格十八岁的生辰礼,啧,八哥也不是个正经人啊,那时候玉格还是个男子吧。

不对,不止!

四哥也是那年买的啊!还好好儿的存留了这么多年!

十六阿哥有点儿被自己吓到了,倒吸一口凉气,又尽量缓慢的吐出。

玉格点点头,“嗯,我记下了。”

“记下什么?”

玉格笑,“王爷的生辰啊。”

十六阿哥的脸有点红了,“咳,爷不是那个意思。”

“嗯,”玉格随意的一点头,看向门外。

外头,张满仓拿着一个锦盒过来了。

十六阿哥跟着转头看去,心里下意识的觉得有点不妙。

张满仓很快走到玉格身边,玉格伸手接过锦盒,打开盒子,又推到十六阿哥面前。

十六阿哥瞪着眼前的手表,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哪儿是什么手表,这是他四哥这么多年的一颗真心啊!

也是一颗滚烫滚烫的山芋!

玉格笑道:“这手表当年卖得可不便宜,玉格不能占这样的便宜。”

十六阿哥抬头看她,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快赶上他了!

这是要一推四五六,推到宫里送错东西的头上呗。

看这模样还要他去还,不对,她已经还了,她还给了他,他这个内务府大臣!

该死的合情合理,合规合矩!

十六阿哥深吸一口气,摆手打发了屋内的伺候人出去,指着手表道:“这都不能打动你?”

玉格看着他,想了想,认真道:“比起他,我可能会喜欢你,至少年岁相当。”

十六阿哥整个人懵了一瞬,下一瞬心脏怦怦跳得要撞出胸膛,表情十分惊恐,连忙转头往屋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对着玉格控诉道:“玉格!我对你一直都还不错吧,救命之恩你还没还呢吧,你不用这么恨我不死吧!”

他这模样,玉格瞧着觉得十分好笑,便也真的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心里最大的秘密已经不再是潜伏的危机,心里轻松,所以玉格的笑容格外明媚,恰如寒梅在凌雪的枝头绽开,是苍茫天地是里唯一绚丽的颜色,理所当然的占据视线。

“算了,爷不和你说了!”十六阿哥近乎是落荒而逃。

玉格笑着扫了一眼只余茶壶茶杯的桌面,带走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