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年前还会有这么一遭,别家不说,玉格家里今年过年肯定要简办了。

郡主在一旁的圆桌上小声的和魏嬷嬷对着过年的一些琐碎安排,她作为女儿,守孝朴素是应当的,但连带着委屈公公婆婆就不好了。

这中间得有个度,偏府上又没有什么旧例可依,所以万事都得自个儿仔细斟酌着来。

玉格还靠在榻上放空脑袋。

朝里冬至、元旦、元宵三个大节日是连在一起休的,连休上一个月,在每年的十二月十九日到二十二之间,由钦天监择一个吉日开始休假。

玉格因为理亲王的丧事请了几天假,丧事结束后,就直接进入了长达一个月的休假。

往年这个时候,她即便是休假了,中间还要进宫领几场宫宴,还有数不清推不过的大大小小的旁的宴请,但今年,因为她这一年办的差事属实得罪了不少人,再加上岳丈理亲王去世,倒是难得的落了个清静。

只是躲过了外头的帖子,自个儿家里的却避不开。

吃过午饭,裹得暖暖和和的玉格歪在榻上正要眯着的时候,张满仓过来禀报,金保金爷求见。

“他来做什么?”玉格捏了捏鼻根处,还有些困倦。

张满仓摇头,“金爷没说,只说是极要紧的事儿。”

魏嬷嬷的眼角无语的往下拉了拉,他能有什么极要紧的事儿。

玉格坐起身子来,也懒得挪位置了,“请他进来说话吧。”

郡主看了她一眼,犹豫要不要起身避出去,玉格摇头,“不用,不是外人。”

她也不觉得金保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郡主又安稳的坐了下来。

金保跟着张满仓进屋,果然并不在意郡主也在屋里,扑到玉格身边就叫哥。

“哥,你可得帮帮我。”

玉格拉开他抓着她手臂的手,皱眉道:“你先说清楚,怎么了。”

“哥,”金保又要抓上去,这一回落英有了准备,站到玉格面前隔开了他,屈膝提醒道:“金爷,郡主也在呢。”

金保这才想起来规矩,忙和玉格及郡主请安见礼。

郡主弯了弯唇点头,并不怎么在意,这一大家子的性格脾气,她早就知道了。

就连魏嬷嬷,虽说心里有些嫌弃他们没规矩,但在外头从来不说他们什么不好,只因为玉格待郡主好的缘故,她们对玉格家里所有的人事物都十分宽容。

玉格指了指旁边的圆凳,示意他坐下说话,“说吧,怎么了。”

金保坐在凳子上,又搬着凳子往玉格的方向挪了挪,讨好的笑道:“那个,哥,理亲王,就是我嫂子的阿玛的丧事不是办完了吗。”

郡主和魏嬷嬷皆诧异的转头看来,没想到他说的事儿还同她们有关系。

“嗯。”玉格点头,一时没想到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金保笑得愈加讨好,“哥,就我姐,我二姐不是被指给了理亲王吗?”

“所以呢?”玉格皱眉,这么含含糊糊的说不到正题上,必定是有不太好办的事要求她。

“嘿嘿,”金保笑着又挪得更近了些,连着身子都跟着往前倾,“这不是皇上给了个恩典吗,说理亲王的侍妾,生有子女的,可以跟着子女住,想要跟着理亲王侧妃住的,也可以跟着侧妃住,要都不愿意的,就让官署给她们房子银子,让她们那个‘丰其衣食,以终余年’,对,就是这么说的,给满府上下都念了一遍呢。”①

玉格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把银姐儿接出来?”

金保腆着笑点头,“毕竟是我嫡亲的二姐,这么些年没见,我阿哥、额娘还有我大姐都想她了,接出来一家团圆嘛。”

玉格也不说行不行,只抬起眉尾静静的看着他。

金保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干脆直接死皮赖脸的求道:“哥,你就帮帮我吧,哥!”

玉格并不为所动,淡声道:“既然皇上已经有了旨意,你们直接照着旨意做不就行了?”

金保一愣,对啊。

等等,不对,“哥,那房子和银子?”

玉格毫不意外的勾了勾唇,“宗室的事儿,归宗人府和内务府管,我在户部。”

“那不能找找门路?哥您都是一品大员了,您一句话的事儿。”

玉格看着他,眉头为难的蹙起,“你应该也听说了,我这一年办的都是什么差事吧。”

金保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珠子,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哥你千万别去找人,这事儿咱们按规矩来就行,要是不行,我再来求你,你千万别找人也不用说话。”

像是觉得自个儿坐在这儿都很不安全,金保忙起身告辞,“哥您忙,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又止住张满仓道:“不用送都不用送。”

说完就跟鬼撵一般跑了出去。

张满仓无语,他就没想送他,他只是顺路出去而已。

郡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玉格也好笑的摇了摇头。

到底是玉格的亲堂妹,郡主道:“金姐儿在宫里其实过得还不错。”

玉格点点头,知道必定是郡主的额娘在宫里多有照顾,不过,玉格往门外抬了抬手指,“他大约不在意这个。”

魏嬷嬷摇了摇头,有些心疼,“这样的、傻小子,难为七爷还要应付他。”

那有什么办法,这样近的血缘,一损俱损的关系,玉格唇角扯了扯,却带着几分落寞,“我倒是有些羡慕他了。”

羡慕他?谁?金保?

郡主知道她在想什么,劝道:“先皇大行,按规矩要守孝两年半,等明年六七月,二十二叔父就能成婚,出宫建府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嗯,快了。”

说完,又笑道:“这关系也太乱了。”

她的皇叔却是她的外侄。

说到这个,玉格警醒过来,“过完年,我还真得去一趟宗人府和内务府那边,允祜阿哥府邸的位置得提前看好了。”

最好是能离他们近些的。

说完,玉格又有些头疼,她得罪得最狠,也是亲自上门得罪的,就是宗人府的那一群宗亲,“真是要命。”

听到这话,魏嬷嬷忙道:“爷,快过年了,可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玉格摆了摆手,没放在心上,闭目揉着鼻根,再睁眼就瞧见张满仓又站在门口有事要禀报。

“爷,皇上派了张太医过来,给您和郡主请平安脉。”

玉格蹙眉,好端端的怎么派了太医过来,她可不是什么招雍正待见的重臣爱臣。

“快请进来。”玉格打起精神道,总归拒绝不了也得罪不起。

张满仓很快带着张太医走了进来,玉格先看着他给郡主诊脉,见他脸上毫无异常,心下一转,便猜到了些缘由。

果然,等张太医给她把脉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异色。

玉格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这是才知道,倒比她预想的晚了些。

张太医道:“下官给郡主和玉大人看看腿上的伤吧。”

玉格笑着点点头,原来是施恩来了,这是知道了她的‘残缺’,对她摒弃前嫌了是吧。

张太医看完,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玉大人和郡主的腿伤都处理得很好,这淤青也就看着厉害些,但都没落下什么病根,等过完年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多谢张太医,劳烦了。”

“玉大人客气。”

张太医正准备告辞,突然看到站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落英。

“落英?”张太医直接唤了出来。

玉格有些意外,“张太医和落英认识?”

张太医笑着点头道:“难怪玉大人和郡主的腿伤处理得这样好,落英治跌打损伤的本事,比下官也不差什么,她是从小就被十四爷送到太医院专学这个的,十个医女里头,她是学得最好的一个。”

“原来如此。”玉格点点头,“快过年了,还劳烦张太医跑一趟,对不住了。”

玉格用眼神示意张满仓,张满仓一面热情的送着张太医往外走,一面塞了一个重重的红封给张太医。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婢女还有这样的来历,郡主和魏嬷嬷看了看落英,又看了看玉格。

玉格笑道:“是咱们赚了,把落英的月例往上升一升吧。”

“是。”郡主笑着应下。

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却不想风起于青萍,浪成于微澜,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最后竟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

得知张太医回宫后,苏培盛又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

或许连雍正自个儿都理不清他对玉格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可苏培盛日日跟在他身边,每日最大的课业便是观察他的行为,揣摩他的喜好,所以敏锐的发现了雍正对玉格的那一点不可言说的特殊。

能做到总管太监,并且在雍正身边这么些年屹立不倒,苏培盛是很有些本事的。

张太医正好领教了一回。

原以为只要答了玉大人和郡主的身体状况就行,却不想苏公公问得极细。

从他到玉大人府上后下人见到他什么反应,玉大人看到他什么态度,当时玉大人在做什么,玉大人说了什么问了什么,玉大人和郡主瞧起来感情如何,他到府上喝的什么茶,用了什么点心,待了多久,什么时候走的等等等等,只差没问他是哪条腿先迈进的玉大人府上了。

张太医被问得额头冒汗,肉疼的将张满仓塞的红封拿了出来。

苏培盛扫了一眼,笑着推了回去。

“好了,咱家知道了,辛苦张太医了,张太医好好当差吧,咱家去给万岁爷回话。”

这边张太医送佛一般恭敬的送走了苏公公,长舒一口气。

另一边,苏培盛微微皱起眉头,十四爷送了一个婢女给玉大人?还是那样精心□□出来的婢女?这事儿透着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