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谢云彰忽然想起了什么, 问道：“你方才说，其他宗门的弟子不会怀疑我的身份，那清水剑派的弟子呢？凭空多出一个弟子, 他们……”
谢无意从谢云彰手中接过符箓，只见符文繁复线条交织，眼中不觉露出一丝惊艳。
他也见过不少正道符修, 鲜少有能够一笔成符的。
他看向谢云彰, 眼中浮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不必担心。清水剑派留在南崖城的弟子皆为核心弟子，他们在观花大会时已领略过你的风姿。”
谢云彰：“……”
“我是指……你布下的防御阵法很强, 据说当日有数百正道修士携手攻击, 都没能攻破。”谢无意又道。
谢云彰深吸一口气，他向来能言善道, 今日却被谢无意堵死数次。
他要找回几分场子才行。
谢云彰正盘算着给谢无意贴点什么符箓, 好叫他见识一下「人心险恶」，却忽然看见谢无意脸上露出郑重之色。
“今日之后，我不会再跟踪你了。”
谢云彰一时愣住。
他本打算和谢无意达成无声的默契，反正他也没做过坏事, 不怕谢无意跟踪，甚至将这作为换取信任的筹码。
可谢无意却直接说了出来。
谢云彰干咳一声，悄悄把手收了回来。
“你带着我的剑，今后只要我出现在你的附近, 你就能感知到。”
谢云彰抿唇, 谢无意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
“你要跟着就跟着, 不是说要联手调查吗。只是……除了调查以外的时间, 你别跟着我。”
——
就在谢云彰与谢无意决定携手调查之时, 白鹤也找上了南怀远。
他取出一张纸, 纸上画着一个相貌清俊的中年人——赫然就是证据中出现过的尸傀。
白鹤让南怀远帮忙查阅城中户籍册, 看看有没有容貌与之相近的人。
他素来谨慎，因此在看到证据之后，并没有立即相信。
这份证据里，“魔修”为了保命下意识用了陆家剑法，但这可能是假象，是他故意对着观影玉石演的。
只有尸傀的身份不可能做假。
找到尸傀是谁，再倒着去查他生前经历过的东西，自然就能看出蛛丝马迹。
户籍册人数众多，两人同时用神识查探，依旧有些吃力。好在证据中提到了书信，说明那人应该是识字之人，范围瞬间缩小许多。
查了大半日，两人终于找出了尸傀的身份与住所。
白鹤没有耽搁，立即动身去尸傀住所查探，同时没忘了带上沈重光，好让叶修寒安心。
这一查，竟真让他查出了许多东西。那尸傀的娘子识字颇多，又心细如发，曾详细记录了尸傀病死前服用药草的情况。
那些草药，一大半都是莫家施舍的——粗看并无问题，在用量上却有微小的偏差，最终加速了病重之人的死亡。
回到城主府后，白鹤与沈重光道别，心事重重地找上了南怀远。
先前他和南怀远已经调查出了一些东西，如今这份证据补上了关键的一环，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炼制尸傀乃是正道所为。
“真不是个东西！我就说呢，哪来的那么多尸体能被炼化成尸傀，原来是有人动了手脚啊。”南怀远重重一拍桌子，恨不得立刻把莫连生抓起来。
白鹤摇摇头道：“莫家的背后是陆家。”
南怀远面上露出凝重之色……陆家乃是正道第一世家，底蕴极为丰厚，且家中子弟早已渗透进各大宗门之中。
要动陆家，单凭一个南崖城是绝对不够的。
南怀远用力抓抓头发，在屋中踱步：“今日是莫家，日后还有王家李家。若是容忍陆家安居幕后，这天下必会大乱。”
“要不我还是先把莫连生抓了，你先前不是弄出过一个让人说真话的丹药吗，可以喂他吃了。等他将陆家供出来后，我再请几个信得过的正道宗门，一起来见证……”
白鹤看不下去了，一把摁住南怀远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你冷静点，想想星河。若是没有万全把握，可以一击必杀，就千万不要冲动。”
南怀远长长呼出一口气。
白鹤取出一张南崖城的地图，点了一个位置，说道：“这座山我在观影玉石里看过，想必就是炼制尸傀的地点之一。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摸清楚，所有炼制尸傀的地点。一旦动手就要一网打尽，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转移，继续炼制尸傀。”
“至于如何让真相大白，你说的药丸是个办法，可单凭一个莫连生还远远不够。陆天石素来谨慎，不会直接出面去交代下面的人做事，你想得到直接指向他的证据恐怕很难。”
“除非，我们能够得到更直接指向陆家的证据。”
南怀远点点头。
白鹤抿唇，脑中浮出了那日在糖糕店中见过的魔修。
今日去调查尸傀之时，他也顺道去了方才所指的地方。
那里看起来山清水秀，丝毫没有炼制尸傀的痕迹，想必是布下了障人耳目的阵法，单凭他根本没有办法进去。
那魔修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还用观影玉石录下了东西，可见于阵法一道极为精通。
“当年正魔大战之后，无数极品传承流落到魔界。若是想要摸清楚所有炼制尸傀的地点，恐怕还需要魔修的帮助。可初次见面，我就险些和魔修动手……叶修寒倒是很得魔修信任，但他又即将晋级，我不想让他分心。”白鹤沉思片刻，还是放弃了让叶修寒去找魔修。
这次的事情，牵扯到用医术害人，暂时不能让叶修寒知晓，以免他晋级前道心有损。
“不如让星河去吧，他与城中这些小商贩极为熟悉，他们都夸他人傻钱多。”南怀远提议道。
白鹤：“……”人傻钱多是夸赞吗？
两日后。
南星河回到城主府，神情极为振奋。这几日，简直是他人生中最传奇的几日。
他第一次摆脱白鹤与南怀远的关照，靠自己去做事情。不仅顺利与魔修搭上线，还跟着他们一路探查了炼制尸傀的据点。
想到尸傀，南星河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看向白鹤，说道：“小舅舅，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保护我，一直非常小心谨慎。但这一次陆家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决不能坐视不管。”
白鹤定定看向南星河，许久才点点头，忍不住叮嘱道：“你在外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
南星河不以为意地说道：“暴露就暴露，我从没干过什么坏事，谁来查都不怕。要是真的瞒不住，我就直接承认好了！”
白鹤心底叹气。
妖族尚且不容于世，半妖则更为尴尬。既不是妖，也不是人，两边都靠不上。
他也知道，自己对南星河的保护有些过度。
当年阿姐坠入魔界，他和南怀远只得守着阿姐留下的蛋轮流照顾。
南怀远心思粗，又因为思念阿姐魂不守舍，好几次一屁股坐在蛋上。
白鹤实在担心，就把蛋要过来自己养。他做了一个布袋子，把蛋背在身后，生怕磕了碰了，一养就是许多年。
直到一个深夜，他变回本体走着走着，忽然察觉背上有些轻。
白鹤赶紧地将布袋子取下，却只看到几片碎掉的蛋壳。
南星河不知何时自己捅破了蛋壳，掉在了半路上！
白鹤慌张地扭头去找。
天色太黑，他的爪子又极为有力，轻易就能在地上踩出一个坑。
白鹤只得踮起爪子，小心用嘴巴拨弄地上杂乱的植物，努力寻找南星河的踪影。
他也尝试过询问其他路过的小妖。
“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只黄色毛茸茸的……”
然而一看到他的模样，那些小妖就吓得当场装死。
直到夜色深沉，白鹤也没有找到。
他顺着河岸焦急地走着，黑夜里昏暗无光，只有点点星辰倒影在水面上。
忽然，河水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鹤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小小的孩子正扒拉开芦苇，啪啪拍打河水中的星星倒影。
熟悉的气息，让白鹤立即认出了这就是他要找的小外甥。
只是因为血脉原因，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中毛茸茸的模样。
看起来，是一只胆子很大的幼崽。
白鹤试探地朝南星河走了一步，他想或许南星河不会被他吓跑。
芦苇窸窸窣窣地抖动起来。
白鹤爪子僵住，呼吸也放轻许多，犹豫着是否该化为人形。
然后，他忽然看见芦苇被一只白胖小手扒拉开了，南星河露出一个脑袋，歪着头冲他笑了笑。
白鹤的心怦怦跳动起来。
那一瞬间，他感觉阿姐给自己留下了珍宝，这个世间他终于又有了羁绊。
万顷星光落在他们之间的河面上，白鹤想，不如这孩子就叫南星河吧。
白鹤收回思绪，看向南星河。
他知道他不可能护着南星河一辈子，终有一天，南星河需要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
但他希望，那一天越晚越好。
“我明白了。”白鹤拍拍南星河：“你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说。我们再一起商讨最终的作战计划。”
南星河一五一十地说了，白鹤脸上浮出震惊之色。
清水剑派竟然也相信了魔修！
“总之，所有据点皆已探清。清水剑派表示会倾尽宗门之力抓捕炼制尸傀的人。魔修……会提供隐匿身形的符箓，帮助清水剑派弟子潜入据点。”
“他们还说，想要和南崖城主亲自谈谈。”
白鹤压住心头的震惊，点点头道：“此番行动牵扯颇多，今晚你就将他们约来。”
入夜。
叶修寒结束了一天的炼丹，静静坐在炼丹炉前。
“叶道友，你也快去休息吧。就算你不嫌累，这炉子热了一天，也该累死了。”一个医修忍不住劝了几句，目光落在叶修寒的手上，骤然一惊。
只见叶修寒白皙的手臂上烫红了一大片，好几个水泡已被擦破，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叶道友你的手怎么了！”他一声惊呼，瞬间引来无数人的注意，甚至几个原本走到门口的医修，也折了回来。
原本一直站在角落的莫离玉飞快走了过来，推开人群走到叶修寒面前。
“应该不小心被炉子烫的。”莫离玉半蹲下身体，一手轻轻扶起叶修寒的手臂，一手往伤口上涂抹膏药，裹上纱布。
莫离玉动作极轻，生怕弄疼了叶修寒。
直到狰狞的伤口再也看不见，莫离玉揪起的心才慢慢放了回去。
他骤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叶修寒的伤并不是刚刚烫的，至少有段时间了。可方才他时不时就会看向叶修寒，并未见他痛哼，一直埋头不停地炼丹。
或许叶修寒只是怕误了火候，强忍着？
莫离玉忍不住直直看向叶修寒，正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周围弟子纷纷让开。
“沈重光……”有医修低低喊了一声。
听到这个名字，叶修寒立即悄悄缩回手，试图藏进衣袖里。
可他才藏了一半，就被沈重光温柔握住。
叶修寒睁大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抖着。方才一切都太突然了，直到莫离玉替他疗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似乎感觉不到痛。
叶修寒在心中飞快组织着语言，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就听见莫离玉说道：
“他这几日一直不眠不休炼丹。许是方才太累了，不小心碰到丹炉，烫伤了一大片。”
沈重光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几个医修见状立即说道：“沈道友放心，明日我们会盯着叶道友休息，一定不让他如此劳累。”
“是啊，你现在就赶紧带叶道友去休息吧。”
沈重光点点头，握住叶修寒完好的那只手，朝炼丹房外走去。
叶修寒低头看向自己被沈重光握住的手，摸了摸沈重光的手指。
平日里他只要摸到沈重光指腹上的剑茧，就会感到一阵麻意，可今日却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叶修寒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验证。
他好像……失去了一部分的身体感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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