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五收回思绪, 正准备离开悬崖边,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极轻的响动。

“什么人?”陆五冷声呵道,很快, 一个人惊慌失措地从悬崖边上翻了上来,哀求道:“仙人饶命,我、我只是来此地采药, 我……”

陆五俯身打量那人, 只见那人身穿一身短打,手指粗糙满身泥泞, 一看便是辛苦劳作之人, 并非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

他微微松开了按剑的手,眼神中的凌厉之色却并未消散。

“可你手上并无草药。”陆五淡淡说道。

那人顿时慌了, 指了指悬崖上一处凸起的石块, 磕磕绊绊说道:“在、在那里。我试过了,怎么也够不着。”

陆五顺着那人所指之处看去,略一思索,便抬起手来。

一道森然剑光闪过, 跪倒在地的村民吓得双目紧闭,却见长剑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剑气一扫,便将那药草割下, 抛掷在他身边。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我不是什么仙人。”陆五打断了村民的话, 他并未收回长剑, 反而催动长剑变大, 停在村民的面前。

“你冒险采药, 家中定是有人生了急病。你家在何处, 我送你过去。”

“啊……”那村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悄悄掐了自己一下,最后还是大着胆子爬上了长剑。

这辈子能御剑飞行一次,怕是死也值了。

村民指了指山下一处屋舍,陆五便不再多言,站上长剑御风朝山下飞去。

凡人的屋舍模样极为相似,此刻已经傍晚,屋舍之上升起袅袅炊烟。

恍惚之间,陆五竟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家。

村民从长剑上爬下来,见面前的仙人怔愣出神,头脑一热便说道:“仙……呃、您要不要进去喝杯水。”

这话一出,村民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

他真是昏了头了,竟敢如此冒犯仙人。仙人乘风驾雨,怎么会吃他们凡人的东西。

陆五迈出的脚步却微微一滞。

这里和他的家……实在太像了。

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跟着村民走进了屋舍之中。

刚一走进屋子,他便发现里面供奉着一张画像,画的居然是叶修寒。

察觉到陆五在看画像,村民忍不住说道:“我今日采药便是受了这位仙人的指点,他和您一样心善。前些日子,有黑气到处飘,我娘差点就死掉了。多亏这位仙人给了大家药方……整个村子的人都活下来了。”

听到村民提到「黑气」,陆五眼神微动。

用黑气攻击是他的手笔,目的是遵照陆天石的命令,嫁祸给魔修。

他分明已经悄悄给尸傀下了指令,让它们不要去攻击村民。

可尸傀之术是邪术,他日日苦修也无法彻底参悟透,那些黑气一旦放出,便会不受控制。

这才导致有村子被攻击。

他今日来悬崖,也是为了亲眼看看附近村子的情况。毕竟平日里他身边处处是陆家眼线,绝不能表现出异样来。

先前他见到屋舍俨然、炊烟袅袅的景象,还以为村子全都安然无恙。

如今才知……他差一点便给这些村子带来灭顶之灾。

陆五又看了一眼叶修寒的画像,然后收回视线。

他接过村民递来的水一饮而尽,转身便御剑离去了。

如今那尸傀之术他已经修炼到了第六层,只等一个月圆之夜,便可炼出绝世魔物。

他不可能放弃复仇……但,或许他只要报复陆家、揭露正道假面就足够。若真的要对付整个正道,恐怕会波及凡人。

莫家。

叶修寒和沈重光刚一回到屋子,就遇到了等在门口的谢云彰。

谢云彰依旧是一副侍女的打扮,见到两人双眼立即亮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问问沈重光接近白鹤的情况,可想到莫离玉交代他的事情,还是按下了心中的急切之情。

谢云彰朝叶修寒施了一礼,说道:“离玉少爷让我请您去炼丹房切磋医术,您随我来。”

叶修寒点点头,跟着谢云彰走了。

很快,叶修寒就从这位「侍女」身上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

是观花大会里的那个唢呐精!

叶修寒顿时想起了血煞天绝夺命毒草和他说过的事情。

毒草说,这唢呐精是个魔修,接近他就是想骗他去南域魔界。因为魔界草木不生,而魔修体内的魔气唯有草木清气才能抚平。

离开观花大会后,毒草因为吸收了他身上的妖力,便陷入沉睡准备晋级。沉睡之前,曾再三叮嘱他要远离唢呐精。

想到这里,叶修寒脚步一滞。

谢云彰扮成侍女接近他……该不会就是想骗他去魔界吧。

那他是不是应该打跑他?

叶修寒警觉地绷紧身体,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去魔界,也不是不可以。

《为魔》中的剧情大部分都发生在魔界,那里才是沈重光熟悉的地方。

叶修寒能感觉到沈重光与整个正道格格不入,先前也有好几次想要离开,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强行留了下来。

或许,等尸傀一事了结后,他可以主动提出去魔界。

这么一想,叶修寒便朝谢云彰走了几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魔界封印尚未彻底打开,这唢呐精却能从南域魔界过来,他一定知道什么秘密通道。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处药香四溢的屋舍。

谢云彰朝叶修寒点点头,便急步原路返回,打算找沈重光问问接近白鹤之事。

叶修寒走进炼丹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堆药材旁边的莫离玉。

“莫道友,你是在炼丹吗?”叶修寒问道。

莫离玉身体一僵。

这几日,他试着炼丹,却屡屡遭遇瓶颈。炼出的丹药不仅品相差,药效也有大问题。

如今尸傀现世,白鹤定会组织所有药王谷弟子抓紧时间炼制丹药,好分发给各宗各派的修士服用。

以他现在这样拙劣的炼丹技术,根本不敢当众炼丹。

所以他才找借口说自己试药出错,想要多加练习,找回过去炼丹时的手法,就像先前重新找回行针手法那样。

可炼丹比起行针却要难上无数倍。

行针还可以依赖手部的惯性力量,炼丹却不行。

光是炼丹火候,就分为小火、慢火、急火、大火……每种火候对应炼丹时的不同阶段,稍有差池,就会导致药材的药性发挥不出来。

想要快速学会,只有请教别人。

可偏偏,之前他在宗门里用尽心机,就为了树立了一个「天资卓绝」的医修形象,好让其他弟子自惭形秽。如今去求教他们,定会被人看出他炼丹手法退步,招来无数的嘲笑。

这怎么可以?

绝望之时,莫离玉忽然就想起了叶修寒。

如果是叶修寒的话,一定不会嘲笑他,说不定还会认为他努力炼丹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对他说:“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

这么一想,莫离玉紧张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他定定朝叶修寒看去,问道:“叶道友,我炼丹时遇到一些瓶颈,你可以教教我吗?”

叶修寒点点头。

莫离玉领着叶修寒朝炼丹炉走去,指了指地上的药材,说了一下自己想要炼制的丹药,以及遇到的瓶颈。

叶修寒略一思索,便开始尝试炼丹。

莫离玉紧紧盯着叶修寒,生怕自己看漏了什么。

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多虑了。叶修寒确实是在教他,每个步骤都做得极慢,还要重复好几遍给他看清楚。

莫离玉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起先前他指点其他弟子时的景象来。

那时候,他为了博得好名声,总是大大方方地指点前来讨教的弟子,动作却快如闪电,生怕别人真的学会了。

若是有弟子没看懂,想要再多问几句,他便会温声说道:“这炼丹手法很简单,师兄天资聪颖,想必一看就会了吧。”

如此一来,那些弟子也就不好意思多问了。

莫离玉忍不住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修寒的场景。

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叶修寒与他是同一类人,自然,他也最懂得如何拆穿他的伪装与心机。

莫离玉看向叶修寒,他炼丹时的眼神专注又认真,和他全然相反。他不仅没有办法「拆穿」叶修寒,反而更加看清了自己的伪装与心机。

“莫道友,你要试一试吗?”叶修寒炼好了一炉丹药,轻声问道。

莫离玉下意识地避开叶修寒的视线,埋头尝试炼化丹药。

这一刻他放空了大脑,不再去想这个丹药炼化出来能获得谁的欣赏,能救谁换来好处……只剩下叶修寒教过的每一步。

小火煎药材、慢火炖煮……莫离玉在脑中回放着叶修寒的动作,直到一阵丹药香气**开,他才意识到,自己又重新炼化出了圆融完美的丹药。

莫离玉捏住了丹药,他有些记不清上一次炼出这样的丹药是什么时候了——对了,是遇到南星河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拿到白色小球不久,对小球的力量仍有忌惮,并未彻底松懈对医术之道的研究,曾经送给南星河一百枚丹药。

可后来,他只要动用小球力量,就能轻松治愈别人,便将更多心思花在了研究别人的喜好、钻营人际往来之上。

他确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地位与资源,却又离医修的初心越来越远。

莫离玉捏紧了丹药,看向叶修寒问道:“叶道友觉得这丹药……如何?”

叶修寒接过丹药认真看了看,眼中顿时浮出赞赏之色,嘴唇也动了动,

莫离玉有些紧张地坐直身体。

叶修寒被莫离玉紧紧盯着,他感觉到莫离玉似乎在等着他的夸奖,可他实在不会夸人,先前夸沈重光都是在系统里练习了很久才说出口。

忽然,叶修寒脑中浮出了先前818夸他时发过的表情包——海豹鼓掌gif;

莫离玉定定看向叶修寒,见叶修寒一直不说话,眼神中透出一丝苦恼,他的心也微微一沉。

或许,他的炼丹之术再也回不到往昔了。

莫离玉忍不住捏紧了衣袖里的白色小球……既然回不去,那就只能朝前走。

忽然,莫离玉看到叶修寒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小孩子发现了珍爱的糖果,透出一种纯真的喜悦。

叶修寒将两只手举到胸前,极有节奏地拍了起来。他的手拍得很快,脑袋也一点一点的,想要跟上双手的节奏。

这是……在夸他丹药炼得非常好吗?

莫离玉平时里也时常夸赞别人,也练习过无数夸人的话术,力求让自己显得真心实意。

也因此,他对别人的夸赞并不上心,知道大多数人只是客套而已,或者和他一样另有目的。

比起苍白无力的夸赞,他更希望能得到实际的好处。

可叶修寒的夸赞……分明没有任何的话术,却让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意。

叶修寒是真的觉得他很厉害。

莫离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叶道友,今日真是多谢你了,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地方。”莫离玉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想帮别人做些什么。

叶修寒本想摇头,但想到先前帮沈重光交朋友的场景,他忽然就心弦一动。

莫道友,似乎就很会交朋友!

先前去药铺的时候,几乎每个弟子都热情地和莫离玉打招呼,不自觉地想要靠近莫离玉。

他的人缘太好了,与沈重光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这里面一定和炼丹一样,也有什么秘诀吧?

“是、是有一件事情。”叶修寒问道:“我看莫道友似乎很会和别人交朋友,这有什么秘诀吗?”

莫离玉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并非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很会交朋友」。

曾经,许多人会在背地里冷嘲热讽的议论他,说比不上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一开始,他还会忍不住生出羞愧之感,可很快便安慰自己,他既没杀人又没放火,用点小小心机怎么了?。

只要能获得想要的一切,哪怕有无数人指着他说恶心,他也……毫不在意。

莫离玉朝叶修寒看去,不放过叶修寒神色的每一处变化。

他素来会察言观色,此刻却心神动摇,无法判断叶修寒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

叶修寒说他「很会交朋友」,是因为发现了他很爱和别人攀关系吗?

莫离玉压下心头的思绪,说道:“是人就会有垂头丧气的时候,想要朋友安慰;会遇到自己难以解决的困难,想要朋友分担;会有开心雀跃的时刻,想要朋友分享。想要交朋友,就是从这些方便入手……”

叶修寒听着莫离玉的话,终于有些恍然大悟。其实莫离玉说的那些,沈重光都对他做过,只是他不愿意对别人做罢了。

沈重光并不是不会交朋友,而是不想。

想来也是……他被人背叛陷害,心结一定还未彻底消失。即使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无法将沈重光彻底从黑暗中拉出来。

只有沈重光自己才能走出来。

见叶修寒陷入沉默,莫离玉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叶修寒到底和他不一样,他身上有无数美好的特质,让人不受控制的被吸引。

只是他天性羞涩,接触的人太少,才会误以为交朋友很难。

“莫道友真的很厉害。”

耳边忽然响起叶修寒的声音,莫离玉微微愣住。

“要研究这些,一定需要耗费许多时间吧。像是安慰别人的话,我思来想去也就一句「别难过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别人开心……”

莫离玉的心微微一动。

他从没想过,有人会夸赞他交朋友时的心机。

虽然他钻营人际关系,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可在在世人眼中,汲汲钻营之辈总是令人唾弃的。

莫离玉知道自己表面光鲜,内里却不堪。可他不后悔选了这样一条路,从此得到了别人一辈子难以触碰的资源。

莫离玉朝叶修寒看去。叶修寒说话时的神情,和先前夸赞他炼丹时的并无不同。

一个是世人眼中的正途,一个是他孤注一掷选择的邪路。

或许他也可以……不那么不堪。

莫离玉看向叶修寒,说道:“你不必刻意去学。刚刚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安慰了。”

叶修寒茫然地看向莫离玉。

莫离玉刚刚有在垂头丧气吗?他到底是怎么安慰了莫离玉?

如果是药草的话,难过叶子就会耷拉下来,开心就会摇摆,他可以很轻易地感知对方的情绪。

这人……实在是比妖难懂多了。

不过,莫离玉说在别人垂头丧气时安慰就会交到朋友,这样的话……

“莫道友,那我们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