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鸾梧出力,屠绝渊剩下的残兵败将不足为惧,很快被魔主的部下制住。

只剩黑袍魔。

他的三个幻身合为一,遮面的黑袍因为激烈的战斗破损,露出其下的真容——高颧骨,三白眼,是有些精明刻薄的面相。

黑雾凝成粗壮的蟒蛇,环绕在他的臂膀上,似乎随时准备着咬死敢于上前的存在。

“奎蒙。”魔主居高临下,垂着眼皮看他。

黑袍魔……或者说奎蒙,却咧开了嘴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还是这么虚伪,这么的……可憎。”

祝枝寒安静地在旁边当壁花,注意力不免分到全场的焦点——这二魔身上。

状况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很多东西都要重新评估。

魔主成了暂时的盟友,而原本的盟友奎蒙,又成了她们的敌人。

双方僵持起来。

祝枝寒细想了一下,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奎蒙被魔主的人包围,本该处在劣势,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明明这只魔很惜命,过去的几年都牢牢龟缩在屠绝渊总部。

而对于魔主而言,那只黑雾凝成的蟒蛇虽看起来棘手,这么多手下,加上魔主那过于恐怖的武力值,就算魔主现在病了,要处理掉奎蒙也非难事。

现在更像是在拖着。

为什么要拖着?

有什么在祝枝寒脑海中闪过,快得抓不住。

“虚伪?可憎?”

魔主外型是个模样宽和的青年,向来是彬彬有礼的模样,此时脸上分毫笑意也无,像是蒙了层淡淡的雾,叫人瞧不分明神情:“这话由你来说,不太合适吧?”

他的声音很轻:“背叛吾主,像个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到现在,你倒是很自豪啊。”

话音落下。

奎蒙跪着的那块地板,以膝盖为中心往四处龟裂,奎蒙紧紧咬牙,回视过去,却是分毫不让。

奎蒙笑得更加放肆:“那怪得了我吗?若非他的心是偏的,我怎会走到那一步?”

他像是要确认自己话语的正确性一般,重复道:“我们怎会走到那一步?”

魔主的手下们兵器往前递了递,很是愤怒的样子。

有故事。

好奇是人之天性,祝枝寒等着他们往下讲,可惜这两魔点到为止,纷纷住了嘴。

就像是某种默契,魔主不着痕迹地朝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奎蒙垂下头,整个身子忽然细微地颤抖起来。

祝枝寒视线投注到奎蒙身上,在奎蒙眼中看到了亢奋。

她想,如今奎蒙已经是瓮中之鳖,有什么可亢奋的?

除非……

祝枝寒终于捕捉到脑海中闪过的那点灵光。

奎蒙为什么不怕?因为他笃定自己不会被抓、不会死。

这只魔的特殊能力是幻身,在不久前,他就曾在祝枝寒她们面前分成好几个。

可是,在她们见到奎蒙之前呢?

以奎蒙的警惕和谨慎,怎么会让自己的真身前来?

或许,奎蒙一早便给自己留了退路,站在这儿的幻身被杀,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甚至奎蒙会很希望这个幻身死,因为幻身死了,与本体的最后一丝联系也断了。

那么魔主有意不动手,是不是因为忌惮这个?

又或者说,魔主需要一个活着的奎蒙……

正这么想着,奎蒙忽然侧过头,朝她的方向看来,笑容咧的更大。

他的身上浮现出龟裂,暗紫色的光从那龟裂下方浮现,亟欲爆开。

祝枝寒立即明白奎蒙想做什么——

自爆。

引爆这个幻身的力量,既可以脱身,又能给魔主添些麻烦。

而之所以选择她,则是因为比起鸾梧,她这个从未动过手的、气息微弱的‘魔’,更适合用作突破口。

祝枝寒唇角动了动。

可是,果真如此吗?

她指尖微颤,如同缚了什么细线一般,动了两下。

眼见奎蒙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大,再难阻止,那一瞬间,同时发生了很多事。

鸾梧察觉到奎蒙的打算,瞬身到她身前,抬手撑起护盾。

魔主的几个手下似乎得到过什么指令,亦舍身挡在她前面。

但数息过去,风平浪静。

如果说有什么波澜,那便是——

始作俑者奎蒙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

这种笑不是刚才那种志得意满的大笑,奎蒙好像也挺莫名其妙的。随着狂笑,他身体的皲裂停止了,自爆也停止了。

一时间,整个场面除了奎蒙都鸦雀无声,只能听见他的笑声在空****的大殿回**,挺久了还有点渗人。

魔主最先回过神,下令:“把他制住!”

奎蒙被控制起来。

大殿当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祝枝寒指节抵到唇瓣,轻咳一声:“我在他身上下了一点小玩意。”

于是,整个大殿的目光汇聚到她身上。

“千笑散。”祝枝寒把鬓发拨到耳后,这样介绍说,“前些日子偶然作弄出来的,作用不大,好处是无色无味。”

在密道中的时候,她把千笑散种到奎蒙身上。

原本没有抱太大希望,但一来可能是奎蒙并不熟悉人族的制毒手段,二来奎蒙对她这样的‘摆件’本身便是轻视的。

她成功了。

千笑散悄无声息地没入奎蒙的血肉,直到此时由她引动,暂时打乱了奎蒙体内魔气的挤压与暴动,使得奎蒙的算盘功亏一篑。

听完祝枝寒说明这一切,诸魔神色变得……莫名敬畏。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个安静跟在鸾梧身边的‘魔’,把她当做一个名为‘鸾梧爱人’漂亮的摆设——虽然不一定出于恶意。

但此时……

看起来那么文静漂亮的姑娘,笑起来如同安安静静的白雪,完全没有脾气的样子,谁能想得到会有这样的手段?

当真魔不可貌相!

魔族慕强,得知祝枝寒‘本性’,心神恍惚片刻,看向祝枝寒的目光反倒……热切许多。

祝枝寒:……?

鸾梧微微侧身,替她挡住了这些目光。

祝枝寒掌心一热,自垂下的袖子中,鸾梧握住她的手,是悄然诉说的安慰和后怕。

魔主把这一切收入眼中:“多谢小友出手相助。”

他是看着祝枝寒说的,祝枝寒忽然意识到,从合欢宗到今日之行,还是魔主头一次和她说话。

她这才算是入了对方眼中吗?

祝枝寒觉得有些好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魔主怎么看待她,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不需要除了鸾梧之外任何人的认可。

她浅淡地笑了下,说:“碰巧。”

这场刺杀大剧以荒诞的结局作收尾,众多魔侍收拾好残局。

大殿一下子空了不少。

“他有无穷幻身,这数百年来,吾曾试图杀他,一直未能杀尽。”

奎蒙双目怒睁不停挣扎,被缚魔鞭捆着带下去,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魔主注视着,神色很淡。

“近来得了寻他本体的秘法,故而设计令他自投罗网,那秘法需要一个活着的半身,如果他自爆会很麻烦。”

魔主收回眼神,坐到一旁的王座上,露出些疲色:“交易的内容……你想现在知道吗?”

这是对鸾梧说的。

他似乎不想再多讲与奎蒙有关的事。

鸾梧点头:“就现在吧。”

魔主招来一旁的魔侍,转头对祝枝寒放缓声音说:“来得仓促,没好好看看魔宫吧,苍霖,去带贵客逛一逛。”

个子矮小、长着娃娃脸的女性魔族走到她面前。

祝枝寒朝鸾梧递去眼神:“我出去转转,你们聊。”

外面的空气带着几丝凉意,祝枝寒落后半步,跟在这个名为苍霖的魔族身后。

苍霖是个不错的向导,但魔族审美与人族不同,祝枝寒看着那些张牙舞爪、还会怪叫的‘盆景’,只感觉分外诡异。

理所当然的,她的心思没有全落在这些玩意上面。

因为有太多悬而未决的、未知的东西。

她想,魔主会同师尊说些什么。会游说师尊留在这儿吗?又或者说一些……具有迷惑性的、足够动摇她们的话?

“你喜欢这儿吗?”

这时,苍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祝枝寒转过头去看她,带着些审视。

小个子魔族神情紧张,浅红色的眸子里有期盼。

祝枝寒斟酌字句:“你知道我不是这儿的……?”

“您与先王后一样,魔主大人说过。”苍霖浅浅的笑了下,“我们都没有想到,您和小殿下会来得这样快。”

祝枝寒怔了片刻,‘先王后’指的应该是那位当初蛊惑大魔的人族神女,鸾梧的亲生母亲。

小殿下则指的是……鸾梧。

她隐隐感觉到苍霖字眼中的爱护之意,和她原来所想的并不同。

不,这可能也是迷惑她的手段。

祝枝寒忽然感觉有一些不安,不是那种即将发生糟糕事情的不安,而是……某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事情似乎在往她从未料想的方向驶去,小船脱了轨,在未知的航线上颠簸。

苍霖垂下眼睫:“魔主大人其实很期盼你们的到来,他……”她顿了顿,“他曾经是先王手底下最受器重的部下,先王走的时候,也是最难过的那个。”

“如今看到故人之后,魔主大人没有表现出来,我是大人的近侍,却是能隐隐感觉到,大人是开心的。”

先王就是鸾梧的生父,血脉至亲。

祝枝寒心中微动,问:“先王是个什么样的魔?”

苍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是近百年来才诞生的小魔,并未见过先王的英姿,不过我听其它魔侍说过。”

“先王拥有上古魔族的血脉,空前强大,是带领我们第一次踏出这无边深渊的伟大存在。”

“可惜我没有赶上那个时候……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的呢?会有传说中的星星吗?”

祝枝寒听着,心里没什么感触。

魔族离开魔域,来到人界,对于魔族来说是好事,但对于人族不亚于一场灾难——虽说当初确实是人族先祖有负于魔族。

那些恩恩怨怨,早就成了一团烂账。

苍霖:“先王后也很好,她主动促成两族放下争端,还想为我们开辟一处远离人族驻地、有太阳和植物存在的栖息之所的,可惜……”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

祝枝寒脚步顿住:“……什么?”

这和她所知的版本并不相同。

……

逛到最后,苍霖见祝枝寒有了疲色,便把她引至一座宫殿:“您和小殿下今夜憩在这儿,可以么?”

顿了顿,苍霖补充道:“这里比较偏僻,不会有旁人过来打扰,隔音性也很好,里面的陈设都是按照人族习俗准备的,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

“可以。”

祝枝寒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没注意到苍霖带着些暧昧的笑。

进了宫殿,便嗅到隐隐的淡香。

自房梁上垂下许许多多条红色的纱,随着窗棂处吹来的风而飘动。走至卧房,那垂下的床幔都是朱色的,堂上还摆了两个高高的红烛。

祝枝寒被那贴着的大大的“囍”字惊了一惊。

回过神,忍不住揉了揉发烫的耳朵。

魔族对于人族的习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这些并不是日常才有的摆设啊,只有大婚当日的时候才……

呆立了片刻。

祝枝寒挥手布下结界,轻轻摘下覆在面上许久的面具,略微舒展了紧绷许久的筋骨。

走到床边坐下,被褥上撒的花生硌了硌。

“……”是非要提醒她点什么吗?

她忍不住捂住脸。

系统小姐在她识海里笑:【这不是很好吗?在怕羞?】

“才没有。”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祝枝寒缓缓把手撤下来,一张面庞崩得很紧,像昆山上好的冷玉,但橘黄的烛光在发梢和侧颜上染了点暖色,使她有种矛盾的灼人眼球的吸引力。

祝枝寒听到系统小姐好像小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

【没什么。】

系统小姐顿了顿,带着点复杂:【哼,便宜她了。】

活像看到自家白菜被拱的老母亲。

祝枝寒往后倒去,雪色的发丝铺在朱红床褥上。

盯着床帏,她有些出神。

她在想先前苍霖无意间透露给她的讯息。

在鸾梧的记忆里,师祖曾说过,神女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剿灭魔族,还人间一个太平,神女和前任魔主之间只有算计与仇恨。

然而苍霖却说,先王与先王后的感情很好,先王后更是想着要给魔族寻一处安置的地方,来永止纷争。

如果苍霖说的是真话,那么那位神女和魔主最后为何陨落?

是谁在说谎?

系统小姐大抵也想到了这些,沉默下去。

“哐啷——”

门被从外面打开。

祝枝寒翻身坐起。

结界没有被惊动,这样进来的便只能是和她灵力流为同源的……

“师尊。”

走进来的身影携着外面的凉意,祝枝寒瞥到鸾梧有些紊乱的气息,还未来得及询问什么,便被抱住了。

“……师尊?”

鸾梧把下巴放在祝枝寒肩膀上,声音带着些哑意:“却却,让我抱一会儿。”

祝枝寒便不动了。

她驱使着灵力将门阖上,随后有些迟疑地抬起手,回抱住鸾梧,轻轻拍了拍。

上次看到鸾梧这么失态,还是因为山后的那个小祠堂。

祝枝寒隐约猜想到了什么。

红烛安静地燃着。

正如她所想,片刻后,鸾梧轻轻开口:“魔主告诉了我一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啦,鞠躬

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拖到这么久,说说这些天我都在做什么吧。

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处在一种十分忙碌的状态,基本上是忙几天有一天半天空闲的样子,所以经常把更新挤在一起。但我不太满意这种状态,加上后面是比较重要的一段剧情,所以想调整一下再更。我自己也估不好要调整多久,也是怕到了时间没能回来让大家失望吧,就没有写请假条。

还好没有写。

原本是要上上周回来的,然后发生了一件很突然的事,我家狗狗走了。那天我感觉我像做梦一样,凌晨走的,处理好后事,头疼蒙头睡了一觉,梦里它还在,醒来家里是空的。那几天没有什么做事的力气,玩着手机不去想会很开心,想起它又会忽然哭(每天和我妈对着哭orz),好在时间会淡化情绪。

等我整理好心情,再来写就是几天前,然后我发现我找不到状态了……每天坐在电脑前,只能写几百个字,慢慢磨。

感谢在2022-06-2223:54:26~2022-07-2522:4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雪花柠洁于空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霭沉沉、头发迟早要掉光、酪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玛卡巴卡55瓶;二两小野猫50瓶;芒果千层、夜霭沉沉20瓶;夜猫子17瓶;灵琴玖!16瓶;OK、戬周、时分、凉城、不知道撒名、57534269、hrq、5595166010瓶;好想吃炸串9瓶;小可爱的Komorebi.8瓶;蜜桃奶酥6瓶;老婆,结婚、长衿5瓶;哨兵4瓶;墨、破3瓶;49859789、星河入梦来、月之狼星、墨、透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