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绝渊总坛。

斗魁与螭魅穿过炎热的火狱,来到一处石屋外。

这石屋看上去粗陋,实则是拿上好的寒石制成,可以完全隔绝火狱的热量。哪怕在整个魔域,也称得上大手笔。

“冕下,不日后吾等将出发去讨伐那魔主,但那通往魔宫的密道隐蔽……您是上一任魔主的得力属下,更是如今这位魔主的同僚,对魔宫的一切再熟悉不过,还请您鼎力相助!”

地级大魔斗魁,屠绝渊的左护法,朝石屋内恭恭敬敬说道。

石屋内没有动静。

旁边的螭魅与斗魁对视一眼,娇声补充:“那魔主极其阴险狡猾,也唯有以您卓绝的智慧和广博的经验,才可以带领我教夺取胜利,故而教中商议过后,特派我们两魔前来,还请冕下原谅我们的唐突。”

她顿了顿:“您……意下如何?”

两魔屏息以待。

不知道是不是马屁拍的到位了,这次石屋内终于传来两声咳嗽:“刚才打了个盹,是小魁与小螭来了啊。”

斗魁和螭魅自然是顺着屋中魔递的台阶下来,把方才的请求又说了一遍:“您也知道,那魔早就在百余年前的混战中受了重伤,到如今不过苟延残喘。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屋中魔却道:“不可。”

斗魁急了:“为何?”

屋中魔:“你们也知那魔阴险狡诈,你怎知这不是他请君入瓮的计谋?”

这话并非全无道理。

他们曾经与那魔主数度远程交锋,皆是落败,可见那魔智计之强。这次教内做出决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也是无奈之举。

“冕下,可……”斗魁着急道,“据内线传来的消息说,那魔已经有了属意的继承人。若他真舍得死了,将自己的力量传下去,新一任魔主继任,我们便再无胜算啊!”

屋中魔静了片刻:“此话当真?”

螭魅柔声道:“自然是真的,我们哪敢欺瞒您啊,若非真是到了浪潮的当口,又怎会过来劳烦您出山?”

软话说尽了,屋中魔还有些犹豫:“哪怕有我帮助,以教中诸位的实力,怕也是敌不过。”

螭魅暗骂这老魔胆小畏怯,真是被魔宫里的那位吓破了胆。

片刻后,她眼珠转了转:“真是巧了,我教近日来刚收揽一位大将!”

“哦?”

螭魅把那位新来的天兰城分堂堂主的事迹,与屋中魔说了一遍。

屋中魔疑道:“这个时间,这般巧合……”

斗魁闻言,拍着胸脯道:“您放心吧!教里已经用试真石问过话,这位新同僚说了,那魔主险些伤了她爱侣,与她结仇甚深。这便是天都在助我们!”

螭魅也道:“第二任魔主与第十三任魔主夺得王位,不也是有天助?可见成王者必有气运加身,这是吉兆啊。”

屋中魔被他们说的倒是有些心动了。

螭魅察觉到他微妙的态度转变,一鼓作气:“那魔的势力在一日,您便得一日呆在这暗无天日之地,您甘心吗?”

石屋内爆发出一阵令魔心惊的威压:“激将法,小辈啊,胆子真是不小。”

螭魅垂下头,缄默不语。

却听屋中魔哈哈大笑道:“罢,这次我便遂了你这激将法!”

螭魅与斗魁对视,两魔均松下一口气来。

……

这段时日,祝枝寒过得难得悠闲。

那日之后两人便随着使者,来到这屠绝渊的总坛。

堂主在整个教中也是地位尊崇,两人被分配到一座豪华的院子。

鸾梧为了取得这些魔的信任,常与队伍出去,做些剿杀任务,说是要为了教中大计做筹备。

祝枝寒则被这些魔看作鸾梧的隐形软肋,扣了下来,美其名曰不用堂主夫人奔波,实则是怕鸾梧忽然反水。

不过管他呢。

在见到魔主之前,她们与屠绝渊的利益是一致的。

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不迟。

鸾梧知道她喜静,特意勒令伊清管束好宅邸手下,不要随意把无关人放进去。

于是祝枝寒除了必做的功课,每日有大把的时间来玩玩丹药,发发呆。

奢侈到让她不适应。

除了见到鸾梧的时间有些少,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概。

“你说,师尊她真的是喜欢我吗?”

祝枝寒坐在庭院的矮石上,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戳着面前的玄明枝。

那日尘埃落定之后,两人回到旅舍收拾东西,捎带上了新晋奴仆伊清。

伊清在旁侧恭敬地等着,无意间扫过角落里的花瓶,看见花瓶中随意插着的东西,差点心脏骤停。

祝枝寒这才知道这东西在魔域里价值千金,是实打实的稀罕玩意——并且是用来示爱的。

两人当然没有打算去卖。

于是这作为两人感情见证的玄明枝被带走,直至来到屠绝渊总坛,有了自己的院子,才把这玄明枝在院子里插了下来。

白皙的指尖在枝干上抚过,趁着那玄奥的鎏金般的花纹,构成让人挪不开眼的美景。

可惜四周并无‘人’观看,只有一个不解风情的系统小姐。

【……为什么不呢?】

片刻后,系统小姐化了形,磨磨蹭蹭挪到祝枝寒面前。

祝枝寒把系统小姐抱到怀里,有些揶揄:“不躲我啦?”

系统小姐略微心虚的咳了一声:【我只是去忙其它事了而已。】

真的是在忙!

完全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才装不在的!

虽然……虽然因为它的参与,中间曲折了一点,但是结局是好的不是吗?若没有这一闹,两人说不定还没法把心结说开呢!

这么一想,系统小姐勉强没有那么心虚了,欲盖弥彰地晃了晃圆乎乎的身子。

“是吗。”祝枝寒没有拆穿,“那现在忙完了?”

系统小姐:【嗯……那是自然!】

它窝在祝枝寒的怀里,因为很少有过这样的身体触碰,显得不太适应。

【你们两个最近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一切都好了吗?】

系统小姐换了个严肃的语气,问。

身为一只单身系统,每日跟在两人身边吃狗粮,还要操这个心,它容易吗!

祝枝寒捏了捏团子的身躯,手感不错:“哎,就是一种感觉。”

系统小姐身体抖了抖:【请宿主放开手!……那怕是无中生有的感觉。】

祝枝寒摇头:“算了,和系统小姐说,系统小姐也不懂。”

系统小姐最听不得别人质疑她的水准:【你不说,我怎么清楚?】

祝枝寒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然还能怎么说呢?

说她对那种事情多么迫不及待?

系统小姐:【宿主,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恶的行径是什么吗?】

祝枝寒眨眨眼:“什么?”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是说话说一半!】

祝枝寒唇角抖了抖,还是没忍住,笑了。

系统小姐:【宿主你还笑!】

老前辈有云,千万不要掺和进小两口之间的事,此话果然有理!伤害的只有它一个统罢了!

“其实是因为……”祝枝寒垂下眼睫,选择了一个比较贴近的形容,“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热情有些不太足?”

系统小姐思考了一下:【感觉像是直接跳过热恋期了。不过这有什么,每对情侣之间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其他人的那种未必适合你们呢?】

【再者说,你们之前做了那么久的师徒,相处方式怎会一朝一夕改变,都是要摸索的!】

【她不主动的话,宿主您可以主动啊!现在你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拦着……】

祝枝寒听着听着……只觉得十分有道理!

难怪当初鸾梧会被系统小姐忽悠到沟里去。

系统小姐说的提议倒不是不可行,但是想起自家师尊先前被坑的样子,她又有点慌。

半晌,她呼出一口气:“你让我再想想。”

这么一‘想’,就想到了屠绝渊正式行动的时候。

是的,祝枝寒也未想到,屠绝渊竟是这么急。

她们来到这总坛还未过多少时日,便要组织攻入魔宫了。

“他们放心你把我带上?”

祝枝寒头也不抬地问。

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自己的储物袋,把这些时日自己炼的药和毒排列好,以待到时方便取用。

鸾梧坐在一侧,漫不经心:“这次行动,整个屠绝渊近乎倾巢而出,届时总坛守备必定薄弱,这样的情况下,把你带着反倒能使他们安心。”

祝枝寒觉得有点好笑:“在不该谨慎的地方谨慎。”

“可不是。”鸾梧也莞尔。

鸾梧把这些时日从屠绝渊高层那儿听来的消息说了。

祝枝寒忍不住蹙眉:“魔主命不久矣,这消息属实?”

“若不属实,以这些人的胆子,怕不会这般莽撞行动,我最初听闻也很惊讶。”

先前在天兰城时,她们也从天兰城居民那里打探过消息。

那些魔说起魔主时,都是崇拜又恐惧的模样,在他们眼中,魔主必定会长长久久的统治魔域。

鸾梧道:“消息是从一个隐居在屠绝渊的老魔那里传出来的,据说那老魔曾经亲临最后一役,也正因为此,才得知这种不传之秘,后来他与魔主闹翻,便逃亡来了这里。”

她走到祝枝寒面前,抬起手,抚平自家爱人眉心浅浅的沟壑:“怎么了?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

若传闻属实,魔主受伤力不从心,她们才更好达成原本的目的。

祝枝寒被她摸得有些痒,抓住鸾梧的手腕,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鸾梧也跟着笑,缓下声音说:“总该要走一遭的,我们小心些,随机应变便是。”

她们必须要过去,找出离开这魔域的法子。

祝枝寒点头,那丝阴翳不知不觉消失了。

聊完正事。

回过神,祝枝寒便撞入一双漂亮到不行的眼里,那双暗红的眼对待旁人时淡漠,看向自己却像是浸了水,有柔软的暗波流动。

祝枝寒被蛊得不行,捏着鸾梧手腕的指尖,也不由有些发烫。

时候正好,要不……她主动一下?

就像系统说的,奠定新的相处方式……

这么想着,鸾梧对她浅浅一笑。

祝枝寒顿时热度到了耳朵根,也顾不得主动不主动,突地松开手。

回过头又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有些丢脸,低下头装作正在忙整理东西的样子。

……好在鸾梧没有发现。

大多数时候,这位道尊心大能跑马,和风花雪月无缘。

这让祝枝寒松了口气。

回想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有些绝望的想:以她这样的定力,对方一个笑就把她迷得失了魂魄,何日她才能主动的起来?

鸾梧毫无所觉,顺势坐下来,就在桌子旁边,大大方方地看自家小徒弟整理。

祝枝寒被看得心里乱糟糟,反反复复都是那档子事,哪里有什么心思整理,抿唇,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往鸾梧手里一塞:“你也快来干活啦。”

翌日。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屠绝渊总部就建立在魔宫眼皮子底下,某处不显眼的迷沼之中。

因此大部队需要行进的路途,并不遥远。

祝枝寒这些时日随着鸾梧,也认了一些魔。

至少整个屠绝渊高层管事的七个,她是识得的。

她有些新奇地看着鸾梧与这些魔简要寒暄,这些魔表现的对鸾梧忌惮又信服的样子,不知道这些时日在外面都发生过什么。

要知道这些可是魔域当中,行事最无忌惮的魔,不说胆子如何,手段必然是一等一的狠辣。

自家师尊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她们敬成这个样子?

祝枝寒在观察这些魔的时候,这些魔也在观察她。

倒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就是……惊异,好奇。

像‘梧’这般冷酷残暴的魔,也会对某个存在这么,这么的温柔小意?

这只在院子里闷了许多天的魔,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简直让‘梧’换了个人似的!

祝枝寒略一抬眼,对上某魔见了鬼似的目光,也是一怔。那魔发现自己偷看被逮,忙别过头,看天看地。

更机灵点的,干脆向两人宅院的大管家——伊清打听。

伊清这个碎嘴子,此时嘴居然变得出乎寻常的严,油滑地把种种试探挡了回去。

将要出发,伊清面对二人,恭敬道:“祝此行顺利,早日得胜归来!”

语气诚恳发自肺腑——不得不诚恳,他的心头血还系在鸾梧身上,若鸾梧有了意外,最先死的就是他。

鸾梧淡然地一点头,指尖凝出杏仁大的暗红光球,朝伊清射去,直没入伊清额头。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伊清连抵挡应对的心思都来不及升起。

在光球没入他额头的刹那,他便感觉庞大的知识与能量灌入身躯。

他面皮抖了抖,面上俱是激动:“多谢主上!多谢主上!”

“好好守着。”鸾梧道。

是的,伊清并不会随着他们远行。

其一的原因便是鸾梧与祝枝寒需要有人来帮忙守着后方,若事情发生变故,说不得会派上用场。

伊清立即道:“必不负您的嘱托!”

他慷慨激昂:“届时就算是刀山火海劈下来,属下也必定会好好扛着!”

如果要让他给此时的自己一个形容词,那就是悲壮。

鸾梧:“你随意。主要是顾好了玄明枝,别忘了浇水。”

这也算是她与小徒弟的定情信物呢。

伊清一个趔趄:“好……好的,一定办到!”

他抹了把脸。

行嘞,就安安稳稳做个园丁吧。

浩浩****一行人终于上了路。

当然,以防目标太大,引起魔宫的注意,参与此次行动的魔被分为四队,分散着往目标地走去。

为众人引路的,是一个全身都被罩进黑斗篷里的魔。

只见这魔口中念着晦涩的魔文,身躯顿时一分为四,并入每个队伍中。

鸾梧低声为祝枝寒解释:“这魔的天赋能力便是幻身,最多可以分为九个幻身,每个幻身都是他自己。”

“都是……他自己?”

好怪的说法。

“嗯。意思就是,若有幻身落到敌人手里,只要有任意一个幻身逃出去,他便能在那个幻身身上复生。”

竟然……是这样!

祝枝寒感觉到了震撼。

真是好用的天赋能力。

这魔想必就是师尊口中,那个魔主的前任同僚吧。

难怪和魔主闹翻,还能全须全尾逃了出来。

以这样的逃跑能力,会被抓到才是奇怪吧?

黑袍魔做贼似的带他们在大漠中兜圈子,最终来到了一处并不起眼的荆棘丛下。

“密道之一便在这里。”

这魔说话的时候,嗓音是嘶哑的,显然是有心掩饰。

鸾梧作为这一队的带队人,抬起手朝身后的魔挥了挥,便有魔上前,替她铲除这些荆棘丛。

在魔们的努力下,半盏茶后,黑黢黢的洞穴终于展现在他们面前。

鸾梧很有礼貌地询问:“您先行还是我先?”

黑袍魔皮笑肉不笑:“这隧道虽久未有人造访,但分堂主可以放心,行走其中绝对无虞。我老胳膊老腿,就不做开路的工作了,还是分堂主先吧。”

祝枝寒在一旁听着,心里腹诽:这个老狐狸,说里面真有那么安全,你怎么不走呢?

鸾梧点头,随便指了两只魔走在前头。

她自然没有逞什么英雄的意思,这次她带的是这些无恶不作的魔,又不是宗门里那些不省心的小崽子,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被点的那两只魔根本不敢违抗,顶了上去。

祝枝寒掌心一热,鸾梧握住她的手,领着她走进去。

鸾梧走在前面,警惕着,是保护的姿态。

祝枝寒唇角弯了弯。

进入隧道后,一路风平浪静。

似乎真如黑袍魔所说,这地方除了年久失修,没有别的害处。

鸾梧问:“这是多久修建的?魔主不清楚这隧道的存在吗?”

清冷的嗓音回**在石壁间,有种特殊的质感。

黑袍魔冷哼,语气有些傲然:“既然敢带你们来,自然是绝对安全。”

鸾梧见他自信,便不说话了。

他们就这样一路在隧道内走去,与其它的三队汇合,直逼魔宫。

四重幻影合一,黑袍魔用嘶哑的声音为众人讲述事宜:“那魔宫名为魔宫,实则是包括中心主城的四区。除了主殿之外,内里还有十分广袤的宫廷景物、各式功用的建筑。”

“我们潜入魔宫之后,需得摸清楚魔主在哪个位置,切莫动静过大,打草惊蛇,记住了吗?”

话中隐含威压。

众领队连连称是,鸾梧倒是多看他了一眼。

就这样,他们到了魔宫里。

进入魔宫之后,还是一路风平浪静,有脑子比较简单的魔,就开始恭维黑袍魔:“您是这个!”

说罢,比了一个手势。

在魔族中,这个手势就是‘顶好’的意思。

黑袍魔却愈发不安,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庆功还是留到割下那老东西的首级之后罢!”

到了密道的尽头。

这次,黑袍魔倒是亲力亲为,自己先潜了上去。一会儿后,挟持了个战战兢兢的侍女进来。

众魔中有擅长精神类的,这小侍女神识亦不强大,很快便被操控,把自己所知吐露了出来。

“自半月以前,主上便不再出寝宫了,每日饭食都是由侍女送进去的。据说……据说主上恋上一曼妙女魔,在寝宫里颠龙倒凤呢!”

说着,这小侍女面上浮起薄红。

斗魁笑道:“他果然是撑不下去了,这才寻继任者!”

什么曼妙女魔,分明是掩饰他已经不行了的事实!

祝枝寒与鸾梧对视一眼。

撑不下去了……吗。

半月之前,差不多便是鸾梧斩魔主分神、来到魔界的日子。

难道说是那分神被灭,对魔主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有理有据,倒也说的过去。

但,果真如此吗?

整个隧道内充满喜意,黑袍魔抬手,把细碎噪杂的交谈声压下去:“肃静!”

“不论这消息真实与否,都不能放松警惕!哪怕那老东西真病了、残了,也绝对留有后手!”

他思忖了一会儿:“这样,我化一幻身,带半数魔进去,剩下半数留在这儿,若有不好,及时撤离,保存力量。”

他抬起眼,黑袍下的目光,无形扫过众魔面庞:“谁愿往?”

众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没有选择的时候倒没有多么害怕,有选择了,倒瞻前顾后起来。

黑袍魔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在想什么,心里冷笑:杂牌军,真是杂牌军!若是他们当年……

“我去吧。”

黑袍魔眯着眼看过去,发现是那个刚进入屠绝渊的年轻魔。

这年轻魔神情淡然,毫无惧色,眉心的魔纹鲜艳如火。

倒是有些胆气,有几分他们当年的风范。

重临故地,黑袍魔不由生出些感怀。

想他们当年……

魔主率领他们三千魔众,铁蹄踏遍中洲大陆,何等的威风!

有了起头的魔,剩下的便好办了。

其余魔在心中权衡好利弊后,陆陆续续站出来——留在隧道中或许比较安全,但是也可能错失功劳!

鸾梧选择第一个进,也有她自己的道理。

毕竟只有他们这第一批进入魔宫之魔,才算是在魔宫守卫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如果在外面等待接应,有守卫防备、里里外外数层,变数太多,想要进入就不容易了。

况且若是做最坏的打算,魔主真的命不久矣,他们也需要在魔主被枭首之前,逼问出离开这座魔域的方法。

就这样,在黑袍魔幻身的带领下,众魔观察好守卫轮换的方式,潜入进去。

还是像之前那样,祝枝寒被鸾梧牵着手,跟随在鸾梧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祝枝寒的错觉,这魔宫比隧道之内,都要凉了一些。

终于,他们穿过庭院,来到寝宫的外面,从一侧不起眼的窗子那边翻进去。

寝宫内很安静,灯火把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里面的空间大得让祝枝寒难以想象——哪怕像她前世那样出身大宗的嫡系,也没有住过这么大的寝居。

不过也是,毕竟在魔族这里,魔主是‘王’。

想起凡人那边的帝王,似乎也没有那么惊讶了。

在寝宫里,侍奉的人倒是不多,只有几个侍女远远的侍立着,没有那传说中的曼妙女魔。

魔主果真病得下不来床了?祝枝寒心中闪过疑窦。

在翻进窗的那一刹那,黑袍魔便出手,把附近的侍女给无声无息地弄混过去——这魔性子果真谨慎的很,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也不肯弄出丝毫动静。

他打了个手势,手下的人便跟着轻手轻脚的往中央的大床走去。

却在这时,烛火颤了颤,忽的熄灭了。

顿时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祝枝寒耳目灵敏,听到几声闷哼,皆是来源于身后屠绝渊的众魔口中。

有埋伏!

鸾梧反应很快,把她拉到怀里,长刀出鞘。

祝枝寒听到了金石相交声。

“果然有诈!”黑袍魔大喊。

敌人一击即退,奇袭讲的是一个奇字,有心算无心,在黑暗之中,大家的视力都会受阻,因此对方并不恋战,过了约莫有几十息的时间,灯烛又悠悠亮起。

祝枝寒再次看清寝宫内的状况。

原本带进来的几十余精英魔众,此时已经只剩下十来个。

与此同时,层层叠叠的守卫把这里围起来。

种种线索在祝枝寒脑海中串成一串儿——魔主是在做戏!

难怪屠绝渊突然得到消息说,魔主寻觅继承人的事,难怪他们这一行这般顺利,现在看来,魔主就是故意放出的,为了引的这一手瓮中捉鳖!

只是……这个鳖指代的是谁?

与她和鸾梧有没有关系?

“百年未见,你还是这般精于算计。”

黑袍魔看向中央床榻的方向,嘶哑的笑着。

看他的模样,似乎并未打算认输。

祝枝寒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嗓音温润,如玉石相击:“如果不算计,又怎么能引得兄长前来呢?布局半月,现在看来是值得的。”

一道身影掀开被子,自床榻那边缓缓走来,以胜利者的姿态。

这位魔主,与祝枝寒印象中的并不太相同,想来分神毕竟只是分神,与真身还是有些差异的。

他面色如冠玉,没有什么病色,祝枝寒不由怀疑,黑袍魔所说的他重伤不治,是不是也是烟雾弹障眼法?

前些时日分神的破灭,对他真的有影响吗?

如果这魔的实力真的那么神鬼莫测,鸾梧想要取胜,会不会付出惨烈的代价?

正在乱糟糟的想着,祝枝寒感觉手指被勾了一勾。

温热的触感自皮肤上传导过来,带来阵阵安心。

祝枝寒决定信任她的师尊,她的……爱人。

“你想叫那些部下离开?”

魔主走至黑袍魔面前,隔了一段距离,略垂着眼:“可惜,我早有布置。”

就像验证着他的话,寝殿外面传来巨响——这意味着,他们留守在密道内的魔众,已经和魔宫的守卫发生了战斗。

在场诸魔的最后一分侥幸破灭。

不用黑袍魔再多说,他们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或者压箱底的天赋能力,与团团围着的守卫拼命——如果不这么做,怕是最后一分存活的机会都不会有。

魔主低低的叹息,说话语调像唱歌似的:“何必呢?”

眼见局势已定,屠绝渊众魔已经是负隅顽抗,魔主摇摇头,就要转身再去休息。

却在此时,响起一声清越的刀鸣。

刀锋携着破空声,朝他脖颈的方向砍来。

快。

极快。

魔主那双微阖的漫不经心的眼终于大睁,两指并拢抵在命脉之前,挡住这一击。

他闷哼一声,刀锋在他那玉般的手指侧面落下道白色划痕。

“炼体的功夫倒是厉害。”鸾梧暗忖。

她方才所处之刀只为试探,看这魔主实力尚存几分,想不到老东西实在是皮糙肉厚,破不了外防。

倒是她蕴着的暗劲,给予对方不小的伤害。

看来魔主有伤的传闻,倒并非空穴来风。

是真的。

魔主认出了她:“是你。”

鸾梧神情未见波澜:“是我。”

魔主很快恢复到先前宠辱不惊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的摇头:“想不到你竟是和那屠绝渊搭上了头……哎,我先前助你觉醒,甚至为你损耗一分神,你不道声谢便罢了,怎么还联合外人来害我?”

他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魔。

面对这般状况都能平心静气的讲话,甚至叫人不由自主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误解了什么,做的不够妥当。

鸾梧语气不变:“是啊,力所难及之耻,在下必不敢忘。”

魔主摇摇头。

黑袍魔看着两魔对峙的场景,眸光微亮。

是啊,这年轻魔与对方有仇!

而且这年轻魔实力极为不俗,黑袍魔了解魔主,若非觉得棘手,定然不会再次费口舌之功。

黑袍魔当即道:“莫要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他已是强弩之末!我来助你,我们来割下他的头!”

说着催动天赋技能,幻身一分为三,朝魔主攻去,同时释放出魔雾,把外围的守卫与他们隔绝开来。

祝枝寒瞧着那魔雾,就感觉是下了血本。

鸾梧看着黑袍魔,眉头微挑。

机会一闪即逝,到底是没说什么,也跟着攻去。只是出了几分力,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魔主面临生死危机,依然是不慌不忙:“你真的要杀我吗?除我以外,再没人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了。”

竟是把鸾梧所来的目的,看的一清二楚。

这是个聪明人。鸾梧明白。

黑袍魔见久攻不下,又听到这不明所以的话,有些着急:“什么意思?”

“你们猜想的不错,离开‘这里’的路并不只有一条,我习惯做两手打算。”魔主目光在黑袍魔身上轻飘飘扫过,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抓握的姿势。

那三个幻身便如同被什么挤压了一般,吐出口血来,萎顿在地上。

“这下再无人打扰,”魔主面色因为损耗白了少许,浅笑,“我们谈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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