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茫茫的大漠里,聚集着许多个或高挑或低矮、各种奇形怪状的魔。

祝枝寒和鸾梧披着黑袍混入其中,并不惹眼。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与屠绝渊高层有接触的机会,她们当然不会放过。

“你们来啦?”

转头看去,来者生着一只断角,赫然便是她们数日前遇到的那个热心助人的魔——伊清。

两人不答话,伊清自来熟地说下去:“可叫我好找!你们两个的装扮太平常啦。”

正说着,天空便是一暗。

魔域本就很黑,这下快伸手不见五指了。待细看过去,却是几匹马拉着一顶轿子飞来。轿子缠绕着浓重的魔气,在轿子的旁侧,侍立着数个模样精致的魔域美人。

这个排场,一看便是一个有身份的人。

伊清精神一振:“你们可知,来者是谁?”

便是卖了个关子。

祝枝寒不假思索:“堂主?”

伊清先前便特意提起过一次,加上种种因素排除,不难得出结论。

没卖成关子,伊清有些讪讪。

不过他很快抖擞精神:“是,这便是我教驻天兰城的教主,尊贵的千眼之魔——天目大人!”

“天目……”祝枝寒抬眼注视着半空的轿子。

在魔族中,那种生而强大、有特殊能力的魔,会以自己的特性来起名。

所谓‘千眼’之魔,便是说它目力好的意思。

祝枝寒生出些微妙的预感——这天目魔,不会是冲着她们来的吧?

会这么想是因为,伊清布线很久,显然是对她们有所图的样子,而天目魔是伊清最有感情色彩称赞的人之一。

而且这允许所有魔参与的行动,又来得这么突然。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毕竟天目魔是屠绝渊的堂主,魔族慕强,其下属魔们肯定会对此狂热的追随。

伊清的态度也算不上什么。

天目魔并未与她们这些普通教众接触,一直待在那颇为庞大宽敞、罩着迷雾的轿子中。

这让祝枝寒心中疑窦稍缓。

她向伊清打探:“堂主大人性情如何?可嗜杀,喜好如何?我们莫要冲撞了大人。”

这些时日,她的魔族语言打磨得差不多了,与人交流时说慢些,已无大碍。

伊清见她对堂主已有好奇心,很是满意,解答道:“堂主大人性情宽和,喜好世上一切美好之物。”

宽和……

祝枝寒心中腹诽。

她知道对于向来残暴的魔来说,所谓的宽和就是……不喜虐杀的意思。

也好,这样应该不会因此生出事端。

停了一会儿,有使者自那些女魔中走出,宣告这次行动的事宜。

“魔宫向天兰城送来补给,其外必定护卫重重,最强大的敌人由吾主来解决,剩下的便交由你们!”

“现在为你们分队伍,每组一名小组长,十名队员,队员听组长指挥,打败敌人后,记得拿了补给就跑,切勿恋战。”

“这趟补给之中,有个宝物名为女泣,是枚血红的宝石,吾主甚是喜欢,寻到者重重有赏!”

分队的时候,祝枝寒和鸾梧列在一起,但不巧的是,她们还是被分开了。

“你,和他们一队。愣着做什么?”使者呵斥。

祝枝寒下意识去看鸾梧,鸾梧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跟着为首的那魔走了。

伊清倒是和她分在一块。

哪怕是这个时候,伊清的嘴也不停:“你知道那所谓的‘女泣’是什么吗?”

和鸾梧分开,令祝枝寒的心情有些不虞。

契约令当初的她摆脱魔雾纠缠,也使得鸾梧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但这种稳定是不稳固的。

祝枝寒不希望鸾梧离开她的身边。

于是她也没有和这只魔虚与委蛇的兴致,淡淡道:“不是说是颗宝石吗?”

“自然是颗宝石。”这次卖关子成功了,令伊清分外得意,“只是这宝石非同一般,不然也不会引起吾主的兴趣。它呀,背后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祝枝寒兴趣寥寥,然而只听伊清下一句说:“是一女魔求而不得的故事。”

祝枝寒看向她。

伊清神色未变,好似只是在向她卖弄自己的学识:“据说那是在远古时期,群魔还未被封在这深渊之前的事。那女魔是生于极昼海的天生之魔,昼魔一族的小公主……”

所谓求而不得的故事,大多大同小异。

无非是一方单恋,苦苦追寻而又碰壁,对方心若铁石,那位极昼海的小公主奈何不得。

“她们也算是至交好友,但小公主始终越不过最后的那一层。”

“后来,对方为了竟为了一个人族绝然离去,别说越过朋友的界限,连等回那个人的机会都不得。”

“小公主在极昼海边枯坐七天七夜,最后流下一颗血泪。”

“这颗泪便是我们此行的目标——‘女泣’。”伊清不知从哪摸出来一面扇子,轻摇,“听此故事,有何感想?”

祝枝寒思索片刻:“魔本无泪,这‘女泣’果然价值连城。”

伊清:“……”

祝枝寒瞧他的模样:“看来我这回答,怕是令阁下不满意了。阁下又悟得了什么?”

伊清痛心疾首:“自然是不该单相思啊!”

祝枝寒摇头:“此间种种,皆是那位公主之抉择,那位公主其所思所想所得,也非外人所能感知、评判,阁下狭隘了。”

伊清心中一凉,顿时感觉自己任务难成。

这是单相思出了趣味么?

吾主说得没错!被所谓的‘爱’蒙蔽了脑子的魔,果然叫人难以理解,不能以常理忖度之!

他怀着这点悲凉心境,以及几分还未泯灭的期盼,看向披着黑袍的祝枝寒。

这位‘魔’披着的兜帽,遮盖了大半边脸,只能看到白皙光洁的下巴。

看不清表情啊……伊清摇了摇头。

另一边,祝枝寒盯着这魔,心中益发奇怪:这只魔听起来,怎么像是在规劝她?

有种隐隐熟悉的即视感……

是了。

祝枝寒想起来,先前在合欢宗的时候,遇到的也是这般。

那时所遇见的种种皆是暗示,她与隐藏了容貌的花雾影同行,花雾影说了那样的话,还用了明谋,使得自己不得不……

想起后来发生的事,祝枝寒神情微冷。

若非自己的感情因此而揭露,她与师尊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不上不下的境地。

这次总也不会弄出些什么……

“好了,都肃静!”

他们这队的小队长,也就是天目魔随行的诸多女魔之一,如此喝道。

她身上的威势,使得众魔纷纷噤声,立得也不由正了些。

祝枝寒瞧着周围的魔的模样,随后感受了一下自身——好像她没有感觉到什么威压,不管是这些漂亮的女魔也好,还是那顶轿子里的天目也好。

果然是她和师尊缔结了契约的原因吗……

师尊的血脉,还在这些人之上!

她们与其它队伍分别,迈入广袤无垠的荒漠中。

众人在隐蔽之处藏着。

祝枝寒微阖着眼,静气凝神。

有风吹过卷起砂砾,些微的凉意自皮肤处掠过。

倏然,她眼睫颤了颤,睁开眼。

与此同时,女魔向众人比划了一个手势。

意思是:猎物已到,随我来!

路的尽头,果真是有长长的队伍缓步走来。

模样狰狞的魔兽身上缚了绳索,后面拖着庞大的箱子,四周护卫随行。

一场恶战爆发。

祝枝寒思忖片刻,巧妙地躲在一边划水。

如今鸾梧不在身侧,她不太想露底。若被有心人摸清了自己的路数,对自己不利,那便麻烦了。

这个时候,其它诸队也在行动,纷纷往看中的队伍略去。

半空,那呆在轿子中的天目魔,终于显露真形,与这队伍中的最强者战斗起来。

这天目魔倒没有祝枝寒想象的那般,有一千只眼睛,模样生得比较正常,两双眼睛一对角,下半张脸被面具盖着,看不清模样。

倒不知那‘天目’应在何处。

祝枝寒边划水边观察,不论是天目魔还是这些使者,都真是下失手打了,看来这补给的确为魔主所属。屠绝渊总舍不得花费这么多给她们下套。

难道说她真想多了?

战斗持续半晌,终于有了结果。

有心算无心,天目魔获胜,把那强者的头颅割下来,血雨往下淌。没有那强者的保护,屠绝渊的其他魔纷纷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屠杀护卫,将货物抢走。

天目魔抬起一只手,掀起剧烈的掌风,集中最前列的箱子,将盖子掀起来,里面的东西飞出。

一点血芒划过祝枝寒余光。

便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被枭首的强者死而未绝,淌下的血往那‘女泣’中涌去,顿时红光暴涨,把所有人笼罩起来。

“唔……”

祝枝寒被那红光刺得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四周已是不同。

脚下是软的,像是踏在什么血肉上面,叫人隐隐感觉不适。

四周也是红彤彤的,许多个瓣膜把空间分隔成一个个小的‘屋室’。

没有其他人在,祝枝寒走了几步,只感觉这里像是迷宫一般。

“噗咻。”有个圆鼓鼓的柔软的东西,自她身后的背囊中冒出来。

【这里是哪儿?】

祝枝寒有些无奈:“我想还问你这个问题呢,系统小姐。”

小团子晃了晃:【您的行为已经脱离了原著以及我所知的部分,所以我也无法解答,毕竟,这个世界的奥秘无穷无尽。】

【换言之这也是好事啊。】系统小姐说。

【越是遇到的事物不同,获得的筹码也就越大,不是吗?】

“有理。只是我还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遇到这种……”

系统小姐很快明白过来:【你在担心鸾梧?】

【放宽心啦,她的状态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毕竟,她还有心思去做……】说到一般,它意识到自己因为得意忘形有些失言,默默闭了嘴。

祝枝寒疑惑:“有心思做什么?”

系统小姐正不知如何回答,不远处传来的闷闷的脚步声,拯救了它。

祝枝寒默默把手探向腰间的刀,做出随时可以攻击的警惕姿势。

来人的模样终于显形。

螺旋状的角、遮挡着面孔的半张面具,赫然是她先前见到的……那位天目魔。

祝枝寒默默估算了一下她与来者的实力与战斗经验,心缓缓下沉。

片刻后,她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有些慌张、并且崇敬地朝着大魔行了一个魔族的礼节:“大人。”

天目魔很亲和的样子:“不必拘谨。”

“这里是‘女泣’内部的空间。”天目魔解释,说着往右边的岔路走去。

祝枝寒心知自己身为屠绝渊的成员,如果此时离去,定然不合常理,因此纵然心中不愿与这大魔多打交道,仍跟了上去。

天目魔忽然慨叹:“‘女泣’的故事令我心慕已久,竟不知其中天地竟是这般模样。”

也不知是心喜,还是失落。

祝枝寒秉持着多说多错的道理,沉默地跟在天目魔身后。

天目魔却不放过她:“你认为这里像什么?”

祝枝寒硬着头皮,低声说:“属下不知。”

天目魔语气还是温和的,但态度很坚决:“你说便是。”

祝枝寒思忖片刻:“像扩大了无数倍的心。”

“心?”天目魔有几分新奇。

“正是。”

祝枝寒修丹道,但丹与药不分家,她前世跟着丹绮,亦学了不少药理。

其中,她便瞧见过心脏里面的样子。

天目魔玩味道:“你这兴趣倒是挺和我胃口。”

祝枝寒知道这魔怕是把自己误会成了掏心狂魔,或者喜好摆弄人家尸体的变态,未多做解释。

得知是心,天目魔兴趣又多了几分:“这是一痴恋女子之心啊!果真哀婉,令人叹息。”

祝枝寒感觉到了几分不舒服,自周围的这只大魔身上。

因为这只大魔的态度。

若那故事不是夸大其词的传说,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话。

天目魔把一段本该只属于二人之间的纠葛、其中主人公留下的喜怒哀乐,作为‘物’来欣赏、解读,总给她一种不够尊重的轻佻,以及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人家女泣的原主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呢!也不一定愿意被这么评头品足!

更为重要的是,祝枝寒从这种眼神中找到了熟悉感。

天目魔看着这女泣内的景象的眼神,和看自己的眼神那么相似。

就像看着一个感兴趣的、令她喜爱的器物。

祝枝寒几乎可以确认,当初她的预感并非出错。

那伊清背后的人,或许就是这天目魔。

……只是为何是自己呢?

是因为她与鸾梧缔结了契约,令这只魔嗅到了端倪?还是因为她和鸾梧是可疑的生面孔?

心有疑窦,祝枝寒装作什么都未发现的样子,打定主意要好好观察。

之后,在这女泣的境中,两人又遇到一些属于境的守卫。

没用祝枝寒动作,天目魔就把它们解决了。

“莫怕。”天目魔把爪子上沾染的血迹甩去,转过头,温和地笑说。

祝枝寒低着头:“多谢大人。”

境中的另一侧。

鸾梧拢袖站着,四周皆是些满身血红的怪物。

在她的旁侧,伊清手持宝珠,将这些涌上来的怪物不停击退,额头上滴下汗珠:“你不来帮一下忙的吗!”

鸾梧闭着眼,似乎是在感受些什么,抽出一丝心神来,施施然回答:“我实力不济,怕是帮不上阁下的忙。”

伊清:“这些怪物突破你也会出事!”

鸾梧不为所动。

伊清憋着一口气,清理得更狠。

但这怪物好似无穷无尽般,情势往差的方向一路滑去。

伊清:“喂!”

鸾梧依旧闭着眼,忽然道:“你接近我们是为的什么?”

伊清动作一僵,很快反应过来,苦笑:“能不能先把这事放放?现在我们不抛除偏见合作、全力以赴,怕是都要交代在这儿。”

“回答。”鸾梧声音压沉了些。

伊清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针刺般的压力。

那是近乎于毛骨悚然的感觉,比待在他的主上身边更甚,如果不是此时在紧张的对敌,他甚至有了想要下跪的冲动。

怎么会这样?

他终于摒弃了原来的轻视,以全新的视角审视这只忽然出现在天兰城的陌生魔。

因为主上对这两个人投注了特别的关注,他接近这两人,私底下也做了些功夫,同旅舍的掌柜以及住客打探过。

据说这两人是因为得罪了魔宫里的贵人,从主城逃难而来,隐姓埋名躲在这最为偏远的天兰城里。

每年因为这样的原因来到天兰城的魔不少,并没有引起伊清的注意。

而且伊清观二人环绕的魔气浅薄,又没有听过主城那边有对的上二人的厉害角色,心中对二人的评价便低了些许。

哪成想他真是被鹰啄了眼!

伊清心中满是苦涩。

这种令人不由得心生惧怖的感觉……怕是放在魔宫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吧!

自己这些天来的行为,落在人家眼中,怕都是些笑话。

好在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对啊,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伊清眼睛微亮,顶着庞大的压力与怪物的进攻,脑内急剧的思量起来。

对方没有直接灭了自己,必定是留着自己有用。

如果自己在此时献上忠心的话,说不得还有机会!

伊清虽然是天目魔的人,但魔族向来奉行弱肉强食,面对更强者、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背叛旧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犹豫片刻,承认了:“我的主上乃天目魔,我是奉其之命,与你们打好关系的。”

此时,他还存了几分侥幸,没有和盘托出。

鸾梧闭着眼未作反应。

伊清眼见要抵挡不住,腰间又被那怪物捅了一刀,急了:“我说的属实啊!我真的没有对你们不利的意思,只是打探了些消息……”

在他的辩白与期盼中,鸾梧睁开了眼。

然而所说的下一句话,打消了伊清的所有侥幸:“把你的心头血给我。”

但凡高等的、能够具有人型的魔族,心头皆有一滴血与全身的不同,乃是其本源与精粹,可以说把握了魔族的心头血,也就把握了它的命脉。

等级高的魔族向不如它的魔族索要心头血,便是要把它收作奴仆的意思。

自此之后,性命便皆系于主人手中。

“不愿?”

不辨喜怒的嗓音响起,伊清抖了抖,回过神:“愿!自然是愿意的!能为主人效力,实在是小魔之幸……”

说着,他魔力一震,将这些聚拢来的怪物震开。

同时右手成爪,往心口掏去。

片刻后,一滴红莹莹的血,飘在伊清掌心。

伊清恭敬地捧给鸾梧。

这是要彻底改换门庭了。

鸾梧不再多言,收下这心头血,若有若无的联系在二人之间建立起来,对于鸾梧来说,识海里多了个可掌控的小光点。

但对于伊清来说,却是有个庞然大物盘踞在心头,叫他喘气都不敢。

“很好。”

下一刻,庞然的魔气自鸾梧身上涌出,往四周席卷而去。

围拢过来的怪物纷纷被卷成碎片。

伊清眼睛一亮:自己这新主子,是跟对了!

随后,鸾梧有些嫌弃地蹙眉,右手往伊清肩上一抓,带他往左前侧的某个肉制的墙上撞去。

伊清还未来得及大叫,就发现四周景色一变,自己到了另一处地方。

伊清眼睛眨了眨:“这……”

“五感会蒙蔽你的认知,这里是一处阵法。”鸾梧不欲多解释,乌沉地眸子盯着伊清,“说说吧,那天目魔叫你接触我们做什么?”

原本鸾梧打算引蛇出洞、徐徐图之,然而此时情况有变,失去了小徒弟的踪迹,便也管不了那么多。

若不是两人之间的共命契显示,小徒弟此时安全无虞,她定要把这破地方给拆了,管它什么阵法不阵法。

伊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苦笑着把数日前发生的事讲述给鸾梧。

天目魔喜好这世上一切美好之物。

不管是这凝聚了纯粹感情的‘女泣’,还是美到了极致的美人。

往日天目魔做这事做的不少,强取豪夺也好、用计离间也好,都随天目魔的兴致。

夜路多了会碰上鬼,这不,踢到铁板了?

伊清话刚说完,便感觉有股极其可怖的、叫人战栗不止的威压弥漫开来,比方才更甚。

“你说……他是冲着……”冷质的女声在这方空间响起,声音不大,却字字叫人胆寒。

如果伊清这时抬起头,就会发现自己的这位新主子,其实神情平静到了不正常,眸子却越来越鲜红,就像腥稠的血。

伊清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被前任主人连累,忙来表忠心:“您有所不知!我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嗅到人独特的气味,我愿帮您寻到您的那位同伴!”

鸾梧闭了闭眼。

她垂落的指尖不自知地敲打着腰间刀鞘:“就不该等……不该等的……”

伊清想:什么不该等?

随后他感觉肩膀又是一痛。

鸾梧带着他在这空间各方位的门中穿梭:“找到她,不然……”

“是,是!”

……

这边,祝枝寒却与天目魔陷落进了一方特别的空间。

在落入这方空间的那一刻,祝枝寒便察觉出了不对。

系统小姐不能暴露在天目魔眼前,老老实实躲在包裹里,在她脑海中道:【宿主小心,这方空间能放大所有人的七情。】

祝枝寒蹙起眉,在心底道:“你是指……”

【情绪催动着人的行为,而在这方空间里,欲与求会加倍的扩大。】

祝枝寒便明白了。

系统小姐这是在提醒她不要被情绪所牵累,有所防范,并且要警惕同在这方空间的天目魔。

天目魔在搜寻出去的法子,祝枝寒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跟在后面。

但走了好几圈,两人都回到了原地。

显然,这地方没那么简单。

天目魔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分外恼火:“这地方的主人定然是打定了心思,要把我们困在这儿。”

祝枝寒:“……”

面对美人,天目魔解释说:“像女泣这样的宝物,因强烈的情绪以及主人本身的魔力留存下来,必定会带有主人本身偏向和执念。”

天目魔思忖了一下:“嗯……想必是在做什么恶作剧吧。”

说着,他故作风趣地笑了一声,祝枝寒只能跟着浅笑。

天目魔与这美人相处半天,自以为是跟这美人熟悉了。

从伊清那边他知道这没事平时便寡言少语,因此得到这样的回应也不以为被冒犯。

看着美人被兜帽遮挡了半张脸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天目魔心尖越发痒痒,想要看到这美人真正的面容。

配得上那双美手的容貌,该是什么样子?

当真会是绝色吧。

于是他把那原来徐徐图之的计划,抛到了脑后:“你知道这女泣背后的故事吗?”

祝枝寒感觉事情的发展,往她不太希望的方向奔去。

她无奈地点点头,说:“听伊清讲过。”

天目魔惋惜道:“若那位昼族的小公主,不那么执着,及时放开手,或许便不会落到这般流尽血泪,郁郁而终的结局。”

话中意有所指。

祝枝寒心中升起些烦躁,很想对这位大魔说:先前你不还赞叹这宝石‘女泣’有悲戚之美,现在又不愿人家自绝啦?

变脸也没有这么快的。

但她知道这是这方空间所施加的影响,垂着眼不言语。

天目魔又执着地问:“你觉得呢?”

这大魔还是她明面上的首领,不好驳了面子,祝枝寒反问:“大人是觉得不好?”

天目魔说:“自然不好。”

他心中说出想法:“美人消陨虽美,但哪有活生生的美人好!”

他又劝道:“这世上不圆满之事甚多,哪能事事顺心?学会放下是最好的……”

又说了许多类似的道理,说完,他心中涌起阵阵得意。

以前人之史为喻,勾出今人的愁思,如今定是恰恰切中美人心中最软的那根弦。

就算不能立刻改变两人的想法,也能让美人生出共感,之后他们二人引为知己……

而祝枝寒本人呢?

她只觉得这魔好啰嗦。

但受到空间的影响,在天目魔‘啰嗦’的过程中,她的心绪还是不由被其中的某个词句颤动,脑海中闪过她与鸾梧之间。

十几年暗暗的追寻,自知没有结果、又无法控制的爱恋……这些与昼族小公主的经历所隐隐嵌合,甚至让她升起些近似错觉的念头。

她的终局,会不会变成那昼族小公主的模样?

当然她很快打住了。

因为她知道她不会。

如果说来到这魔界之前,她还存了远远的躲开鸾梧,独自终了余生的念头。

但经过那魔界浮隙后,看到过往的那些种种……她以学会‘放下’。

却不是放下爱。

她抬起手,袖袍的遮掩下,葱白的指尖在腕上佛珠表面划过,带来些许安心——鸾梧堕为魔后,便把手上常戴的那串佛珠赠予了她。

脑海中念及鸾梧这个名字,经过这方空间的放大,诸多甜酸苦奔涌上来,在心头徘徊,她细细品味。

‘放下’,是不再执着得失,而不是放手、躲避。

她会因为鸾梧的开始而开心,鸾梧的伤神而忧虑,这便够了。

再无其他。

“轰——”

却在此时,四周满是盘亘墙壁的模样变了。

刺目的光芒扩展开来,祝枝寒不由捂住眼,她的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说不出是忧虑还是喜悦。

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这里成了一片绵延无际的海,在海洋的尽头,明日高悬。

而她与天目魔,就踩在海滩的礁石上。

极昼海。

祝枝寒的脑海中冒出这个名字。

这时,天目魔哀嚎一声。

祝枝寒不明所以,片刻后反应过来。

这地下的魔族久未见太阳,而且天目魔一看便是眼力很好的样子,突见阳光,这下怕是被刺激得不浅。

不过这天目魔倒是挺有包袱,很快稳住身形,默默背着太阳光,睁开眼,只是两眼还在泛红。

他说:“哦,这方空间的主人定是被我这心绪所打动,才变换了模样。”

祝枝寒:“……”

天目魔:“就说嘛,要放下。”

祝枝寒不理他,仔细感受了一下,那种心绪被牵动影响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们其实还处在那方空间里,只是显露出来的样子变了。

想起先前听到的那声叹息,她心中微动,隐隐感觉这方空间在整个‘女泣’中,或许是个重要地点。

她尝试说:“既然您看着这边,您所求是什么?为何将我们拉进这里,不把我们放出?”

“若您心中有憾,需要我们帮忙,不妨明示。”

天目魔失笑,心中想:这些有灵性的器物大多脾气古怪,哪有说什么,对方便答什么的。

他开了个玩笑:“许是它闷久了,想把咱们关进这里看看热闹呢。”

“看热闹?”

天目魔含笑,有意地卖弄:“那是自然,我进过境可是多得很,有时候,没有热闹看,它们还会刻意的制造挑唆呢……”

一语成谶。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天震了起来,地也震了起来。

如果把这方空间比作一个蛋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外面把这方空间打破。

天边袭来一道灼热的刀光。

直觉忽动,天目魔及时侧过身,但是还是不够快,身子瞬间被削下了一半。

具有腐蚀性的血液自断口处冒出来,往下流淌,落在沙滩上滋滋作响。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敌人?

他心中大骇。

高等魔的恢复能力极强,他那被斩断半截的身子,有肉瘤在断口那里鼓动,形似一颗颗眼睛,争先恐后往外冒出。

天目魔心知这是一个他绝对对付不了的敌人,想逃走躲藏起来。

然而噩梦般恐怖的微压倾轧下来,叫魔无处躲藏。

有道身影闪过,立在他身侧的美人被那道身影带走,站在离他数尺之外的地方,好整以暇。

涨潮了,海水没过他的脚掌,沁凉。

一如他此刻心境。

这方海滩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然而凭借天目魔的直觉感知的到,周围其实步步是杀机。

“我与阁下无仇无怨……”

他做出示弱的模样,内心却隐隐发狠。

魔族斗凶斗狠是常事,既然对方不让他逃,他也没有再畏怯的道理。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天目魔暗暗发动自己的天赋能力,朝两人看去。

他的称号的意思可不是长了一千只眼睛,而是可以窥见本真,不管是对方的跟脚还是弱点,都……

凭借这样逆天的能力,他战胜了不知多少比他更强的敌人,一路走到现在。

若不是他怕窥见不该窥视之物,常年把眼睛关着,他的阶位还要比现在更往前。

但这一看,双眼发烫。

那无处不在的漆黑魔气,布满了这整个空间,如一道虚幻的巨龙盘踞。

而且这魔气给他一种熟悉感,好似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存在。

莫非是……

他睁大了眼。

是了,在眼前的那位身上,除了魔血,他还看到了一丝属于人类的……

不光是那位,那个他看中已久的美人,身上甚至没有魔血,是个完完全全的人类!

等等,在那个人类身上还有一个东西。

天目魔不由细看了两眼。

看样子,那个东西是藏在美人的背囊里,小小的……

不。

不!

倏然,他的眼球爆裂,整只魔如同瞎子一般佝偻下去,再也不顾风度,在地上打滚,哀嚎出声。

“他怎么了?”

祝枝寒看着这大魔忽然中邪了一般的举动,心里有些发寒。

鸾梧注意到她的不适,抬起手,挡住祝枝寒的眼:“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罢。”

鸾梧抬起手,一柄魔气凝成的长刀射过去。

直直洞穿天目魔的心核。

这只在魔域榜上有名的大魔,就这么没了声息,很快化作灰烬,消失在了这方空间里。

鸾梧看着碍眼的东西没了,这才把遮挡着小徒弟视线的手放下来。

只是另一只手仍然紧紧牵着。

祝枝寒眼睫颤了颤,看到那地上的残灰:“怎么将他杀了?我们的计划……”

鸾梧鲜少的带了几分任性:“不管他,总会有其他的机会。”

她清醒的时候向来稳重,如今摆出这幅不管不顾的样子,祝枝寒看了,只觉得她十分可爱。

也登时什么都不顾了:“嗯,那便不管。”

原本她处在陌生的环境,与那大魔相处,不得不时刻提起精神。

既怕对方忽然发难,又怕自己掩饰不好暴露的身份。

如今鸾梧找来,她终于可以松懈些许。

“师尊是怎么找来的……”

话未说完,祝枝寒唇上微凉,鸾梧的食指点在上面:“嘘……”

被这方空间放大过的情绪在胸中乱撞,祝枝寒感觉热度自被触碰的地方,火烧一般,往整张脸上蔓延。

她忽然希望自己的面皮厚一点,至少这一刻不要被鸾梧瞧出来。

鸾梧轻声道:“我们现在不说这些。”

“这些时日我常常思量,我以前做得实在不好,总想要加倍的补偿回来,又不得方法。”

祝枝寒下意识蹙眉:“不……”她的师尊明明很好了。

但沿着鸾梧所说的话,她往前回想。

那些她时常摸不着头脑的举动,终于有了缘由,许许多多个凑在一起,拼成一个她想也不敢想的结论。

鸾梧道:“听我说完。”

这个时候的她是十分坚决的,那双红色的眸中是满满的认真,近乎虔诚。

祝枝寒的心慢慢静下来,脸上的热度却不减反增。

鸾梧右手自虚空中一握,天目魔那还未完全消散的本源力量,被她吸取了过来,凝成一条彩色的线。

她点了点祝枝寒戴在腕上的那枚佛珠,佛珠被她的力量所牵引,散落开来,悬浮在半空中,由这条彩线穿引而过。

鸾梧把这全新的佛珠,动作很轻地复又戴回祝枝寒腕上。

她牵着祝枝寒的手,带她在滩涂上走,让祝枝寒坐在一颗凸起的礁石上,她则半蹲下去,握着祝枝寒的手,抬眼看着此生最能牵动她心绪的人。

这个角度,祝枝寒可以俯视着鸾梧,这意味着两人地位的倒转,鸾梧把自己摆在了较低的位置。

祝枝寒抿了抿唇:“不用如此……”

“要的,”鸾梧抬眼看她,郑重地说,“我心悦你,所以要给我的小姑娘最好的。”

祝枝寒心脏颤了颤。

虽然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但真听到这句话时,还是让她眼中有些湿润:“怎么会……什么时候?为什么……”

鸾梧看着她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酸涩起来。

她闭了闭眼,忽然站起身,紧紧抱住祝枝寒。

早该如此的。她想。

她居然让她的小姑娘等了这么久。

被朝思暮想的人抱住,祝枝寒怔了一怔。

离得这么近,她可以嗅到对方冷质的味道,那么的熟悉。

但是这样的怀抱,又那么陌生。

这是一个……属于恋人间的距离。

身体贴着身体,亲密无间。

在这一时刻,她才真正有了几分真实感,不再怀疑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

指尖颤了颤,她像是个在冰天雪地里独自走了很久的人,终于试探地伸出自己的冻僵的手,触碰她的渴慕之人,她的温暖源。

她抬起胳膊,不甚熟练地回抱住对方。

“却却,我早就心悦于你了。”

鸾梧的手在她的发间缓缓抚过,絮絮叙说着爱语:“只是我太胆怯。我害怕因为我的缘故致使亲近之人遭到厄难,连往那个方向思考都不敢。”

“后来得知你对我的心意,我的第一反应是怕。”

“怕?”

鸾梧垂下眼:“怕将你带入歧途。”

与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有关,她鲜少吐露这些深埋在心底的忧虑,有了弱点的野兽只会被猎人抓住、被更强的野兽撕碎喉咙。

因此此时她说得并不流利,语速很缓慢,像是斟酌着说法:“却却,你是一个奇才,无论是心性还是天赋,哪怕不在我门下,假以时日也会大放光彩。”

“我很怕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踏上了一个原本不会踏上的路,遇到不该有的危险。我是你的师长,我不能僭越,不能诱导你走错。”

祝枝寒轻轻推开她,绷着一张脸:“走错?”

鸾梧立即道:“那是我当时的想法。”

祝枝寒面色微缓。

鸾梧看着眼前的少女。

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含了水光,就像化开的新雪,瓷白的面颊也染绯,色如桃花。

因为做了面容,祝枝寒的模样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但那双清澈如繁星的眼眸,一如往常。

怎么能不喜欢?

在祝枝寒孤注一掷地选择她、信任她、跟随她时,她便再也无法拿诸多理由欺骗自己。

她就是喜欢这个人。

情之所起是她,毕生所求也是她。

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令她这样喜欢的人。

她轻声说:“后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便益发感觉自己糊涂,让我的却却受了那般委屈。”

祝枝寒又被叫小名,这次终于反应了过来,耳根通红,抬起手,小小地锤了一下鸾梧的胳膊。

她与人疏离惯了,还不适应这样亲昵的称呼。

鸾梧眼中闪过笑意。

“本想告知于你我的心意,但你那合作伙伴告诉我,那样不是好的处理方式。”

祝枝寒微怔,眨了眨眼。

什么?故事里还有系统小姐的份?

“虽然现在看来,它的话差点害惨我,但里面有些道理是没错的。”

鸾梧看着祝枝寒,极昼海的暖阳撒在她的眼角眉梢,为她镀上一层暖辉。

那双猩红的眸子,看上去都温柔极了:“却却,我心悦于你,想要追你。你也不必立即回复,你可以站在原地,等着我追逐你。”

难道说先意识到自己动心的人,就非要付出更多、受更多的苦吗?

那不公平。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就应该被人追,不用患得患失,什么都不必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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