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秦无双没在服装厂忙活,她要去杨庆和银楼拿黄金。

这次要拿的黄金比较多,为了安全起见,她特地叫了王虎一块去。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她没有见到东家,反而是掌柜接待,看对方这吞吞吐吐的样子,秦无双再傻也察觉出事情不对,脸立时阴沉下来,“杨掌柜,我的黄金呢?”

杨掌柜紧张地手一直在抖,不停给秦无双说好话,“我已经派伙计去请东家了,秦小姐,你稍等片刻。他马上就过来。”

秦无双直视他眼睛,“行。”她从包里掏出一把枪随手搁到桌上,“今儿我要是见不到黄金,我就用这把枪送你们去见警长。”

杨掌柜看到枪那一刻,身子抖如筛糠,斗大的汗珠自额间滚过,他用袖子小心翼翼擦拭着额头的汗,悄悄看了秦无双一眼,似是心虚又飞快移开,嘴上机械地重复着,“是是是。”

秦无双也不着急,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东家才姗姗来迟,可看他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像是能拿得出黄金的架势。

秦无双拧眉,“杨东家,我的天足赤呢?”

杨东家看了眼杨掌柜,对方瞄了一眼桌上的枪,无声地摇了摇头。

杨东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身体僵了僵,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请秦无双坐下,“秦小姐,我厚着脸皮请您宽限几日。我周转几日,一定将金子凑齐。”

事到临头才要宽限,这金铺一定是出了问题,秦无双腾得站起来,“当初我可是给你五成的定金,你只给了我十锭金子,差了足足两百九十锭。你说要三个月,好,我给你三个月,你现在说周转不开,你早干嘛去了?”

她一挥手,“我不管你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我不想听你的苦衷,这些跟我没关系。我不要你的天足赤了,你把我的大洋还给我就行。我就既往不咎。”

这算是非常好说话了。毕竟杨庆和可是耽误了她三个月时间,按照规定他们要赔偿板买家一笔违约金的。

奈何杨东家是真没钱,他苦着脸,无奈地冲秦无双手拱拱手,“不瞒秦小姐,都怨我那犬子不争气,非要胡作非为,趁我不在家,将那些银子全花光了。我这也是……”

秦无双打量他半晌,“没钱?”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无赖,但杨东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只希望秦小姐能大人大量宽恕他们一回。

秦无双眯了眯眼,看了眼外面的柜台,那里面的金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银饰,她收回视线,双手交握在一起,“那你打算怎么办?生赖着不还?你们杨家不是最讲信用的吗?这是自打嘴巴?”

杨东家拱手,“秦小姐,我是想请你宽限几日。”

“宽限几日?你们这楼内都没有生意。哪来的钱还我?”秦无双将目光移向这栋楼,“好,既然你没钱,那就拿这栋楼来抵。这楼应该值不少钱吧?”

她租脚踏车的店每年都要付上千大洋。这栋楼面积如此之大,价钱只会更高。

杨东家立刻跳脚,“这栋楼可是价值三十万大洋,我只不过差你4900块大洋而已。你这是敲诈。”

这话也不是假的,这大楼位于租界,而租界内的房价贵得离谱。

秦无双得知要三十万大洋,暗自咂舌。这民国的房价也不低啊。她摇了摇头,“我也不诓你。既然大栋这么值钱,那你就把它卖了,多的部分你自己拿走,我只拿走我那份。”

“这不行。这可是我杨家立足之本。”杨东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提议。

秦无双嗤笑一声,“立足之本靠的是人,你们杨家后继无人,再多家产迟早也会被不孝子败光。你守得了一时,守得了一世吗?我看你还是早点把房子卖了,趁早再培养下一代出来,免得被那个败家子败空。我是体谅你不易,才为你出谋划策,你可别不知好歹。”

这话算是说中了杨东家的软肋,他脸色阴沉得吓人,王虎生怕他下一秒就冲过来打来,将东家挡在身后。

秦无双却不怕他,拍了拍王虎,示意他让开,而后看着杨东家,“我的提议对你有利。你好好想想。”

她顿了顿,示意杨东家现在就把房契交出来。

杨东家这回是真愤怒了,“你想威逼?”

“不!”秦无双晃了晃手指,“我是拿个凭据,只要你找到买家,我立刻将房契给你,咱们一块过户,你拿你的,我拿我的。若你现在不给我,我就要去报警将你抓起来。到那时,你恐怕连渣都不剩。”

这个时候的警察那可是比土匪还狠,吃完不吐渣滓的狠人。哪怕杨东家有靠山也没用。

杨东家见她寸步不让,懊恼得捶了下桌子,久久不语。

杨掌柜还想向秦无双求情,被她抬手打断了,“咱们在商言商,你们之前说三个月,我答应了。你们但凡能有别的法子凑够4900块大洋,我也不会赶尽杀绝,但是你们有法子凑到这么多钱吗?你们现在唯一值钱的就是房产,你自己家的住宅肯定不能卖,要不然一大家子睡大街,那就只能卖这个铺子了。我不要它,我要什么?”

她拍拍桌子,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我不是户主,没有你这个户主,我去衙门也过不了户,我就想要踏实。你快点把这事办了。”

杨掌柜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是连连叹息,人家是讲道理的,可是杨家已经拿不出钱了。那钱都被大少爷花光了。就只能拿宅子抵了。可是老爷又舍不得祖产,这可如何是好呢?

杨东家垂头丧气好半天,突然抬头看向秦无双,“秦小姐,要不然咱们两家合伙吧?”

秦无双没想到他话题跳得这么快,满脸愕然,“啊?”

这怎么就说到合伙上头去了?她是来要钱的。

杨东家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那4900块大洋就算你的股本,我们杨庆和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从来没有缺斤短两,在上海这地界也是出了名的有信用。咱们两家合伙,一定能将生意越做越大。”

秦无双却是嗤笑出声,“杨东家,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连你的儿子都管不住,我如何相信你能管得了这么大的金铺呢?”

杨庆和的信用是建立在金钱充足的份上。要是没钱,信用分分钟破产。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守信用了。她哪里还会相信他。

这话像一道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杨东家的脸上,他臊得整张脸通红,讷讷说不出话。

秦无双却丝毫没给他面子,自顾自说道,“常人言:学好不容易,学坏太容易了。你都这把年纪了,想培养一个继承人至少要十年。我还年轻,总不可能一直等下去吧?谁知你那大儿子会不会把最后的生意也给搅黄了呢?看你这优柔寡断的性情,你肯定不是个严父,这合伙生意不做也罢。”

这些话是相当难听的,可更可怕的是她并不是虚言。杨东家吭哧半天没有说话,但那身子却是晃了又晃,难不成他杨家真要败了吗?

杨掌柜见东家大受打击,摇摇欲坠,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怕他气出好歹来,赶紧扶住他。

秦无双唬了一跳,也怕对方被他气出好歹,示意王虎上前帮忙。

两人将杨东家合伙架在椅子上,杨东家喘了好半天,总算缓过劲来,却不是站起来,而是直接滑跪在地上,先对着那门牌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我愧对祖宗啊。”

听那声音,秦无双都替他肉疼,真狠啊。

杨东家跪在地上好半天,又哭又笑,过了好半天他才颤颤巍巍站起来,握住杨掌柜的手,用那老迈的声音颤抖着说,“快快去我的书房把房契拿过来。”

杨掌柜赤红着双眼,有些不忍心,“老爷……”

“快去!”杨东家闭了闭眼,没有房契,人家不会走的。4900块大洋,不是一笔小数目。谁能甘心?

杨掌柜回头看了眼秦无双,只能松开老爷的手,小跑着出了银楼。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心中那块大石落下了,杨东家反而不像之前那样悲伤,他甚至有闲心请秦无双坐下品茶,他拿出珍藏的好茶,拿着高高烧好的开水煮茶。

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秦无双不懂茶,也看得出来他是行家。

一遍茶倒掉,第二遍茶汤送上,杨东家问,“秦小姐,知道现在金价涨多少了吗?”

秦无双还真没关注,她只是根据历史,知道金价会上涨,但具体涨到多少,她还真没怎么关注。她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样子,示意杨东家继续说。

杨东家也没瞒着她,“现在40个大洋才能换一两金。也就说,我就算做好给你,也是赔的。”

秦无双点头,“这倒是,做黄金生意就是容易受外界影响,尤其国外在打仗,乱世黄金,盛事古董嘛。你呀,也别觉得自己亏,各行各业都是这样。粮食也是如此,衣服也是如此。年前的价格,年后面料大降价,人家就有可能过来退货,那衣服也会砸手里,我亏得比你们还多。”

杨东家听她语气不像之前剑拔弩张,心里倒是多了一些安慰。

秦无双问杨东家,“你今后有何打算?”

杨东家转了转手上的杯子,好半天才道,“我想找个愿意买下这栋楼,我再把楼租下来,继续开银楼。”

秦无双点点头,“倒是好主意。”她给他指条明路,“那些外国人应该能掏这么多钱。”

杨东家也没有否认,一下子能掏三十万大洋,除了洋人,国内还真没有几个。国内就算有大户人家能出得起这笔钱,他们也更愿意投资军阀。毕竟那是一本万利。投资房产,谁知还有没有明天。

杨掌柜很快拿着房契过来了。

秦无双也是个讲理的人,她看过房契,确认没有问题后,将房契小心翼翼收进兜里,这才抬头看向杨东家,反复叮嘱,“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我呢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我给你们一周时间。只要你们凑够钱还我。这房契我原封不动还你。没凑够,那就别怪我报官了。到时候这楼别说三十万,恐怕三万都卖不出去。”

政府拍卖,那都是往死里坑。一般来说,很少会让官府插手的。

杨东家拱拱手,说了句“多谢”,送秦无双两人出门。

秦无双出了楼,就让王虎去街上打探杨家大公子的事儿,她一个人先回了服装厂,刚进门就见小华和小乐没有在店里整理衣服,反而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子。

秦无双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就见一群孩子没有待在房间做活,反而在空地不停跑圈。

早上还认认真真工作,吃了一顿饱饭,居然撒手不干了?这……她拧紧眉头,“这是怎么了?”

小华和小乐不好意思开口,讷讷不说话,还是吴妈洗刷完毕,走过来替她解惑,“那些孩子中午吃太多,嚷嚷着肚子疼,我也不知道咋办?只能让他们在院子里跑圈。”

秦无双懂了,这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跑圈是想通过运动的方式消食,这方法有点伤胃啊,她让小华和小乐通知他们别跑了。

她到楼上拿了健胃消食片,将他们叫过来,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粒。

虽然这几个孩子年纪小,但也知道脸面,更害怕秦无双讨厌他们糟蹋粮食,从此以后就限制他们饮食,又羞又窘不敢抬头看她。

“吃了药,散散步就好了。”

秦无双揉揉孩子们的脑门,“这些是消食片,助消化的,胃能好些。”

孩子们听话地将药吃了。

等他们吃完,秦无双再三叮嘱他们,“吃饭不能没分寸。吃饭八分饱就行。吃太饱,肠胃会抗议的。”

几个孩子羞红了脸,点点头。

王虎从外面走进来,冲秦无双拱了拱手,秦无双让孩子们在院子里溜达,不要进行剧烈运动,等肚子不疼了再干活。

孩子们求之不得,小跑回去了。

王虎这才将杨家大公子的事说了。

这事也好打听,他几乎不费什么事儿,一问一个准儿。

杨家大公子染上D瘾,挥金如土,瞒着杨东家,将银楼账上的资金全都给拿走,挥霍一空,杨东家从外地赶回来,钱已经花没了。

杨东家到处借钱赔客户定金,只有她这个顾客,定金最多,窟窿太大,他也借不到钱,也堵不住,所以就一直没动静。

秦无双叹了口气,这年头染上D瘾的人不要太多。一旦染上,那就是害了一大家子。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同情一个作死的人,扭头就去了服装厂的车间,找到苏锦绣,让对方帮忙赶制衣服。

她之前就注意到这些孩子身上穿的棉衣太过单薄,那小脸冻成山里红。

那些学生都能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撒热血,她没有那么伟大,但她也想为这个国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救助这些可怜的孤儿,就是她唯一能做的善事。

苏锦绣颔首,“那我去给他们没量尺寸。”

秦无双想到她之前把狗娃子的衣服做得特别大,就提醒她,“没必要做太大,做刚刚好就行,那样更暖和。”

苏锦绣脸颊一红,点头应了声“好”。

她的眼睛就是尺子,也不必将孩子叫起来测量三围,只要让孩子们站起来,她大概就可以估算出来。

孩子们忙着做活,苏锦绣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连头都不曾抬一个。

他们只想努力做活,这样东家才会继续给他们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