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说老庄真够惨的。之前那小秦没来的时候,他那生意多好啊,多少有钱人都来找他做西装。小秦一来,他连单子都接不到。”

常来买粮食的大娘冲粮店老板小声嘀咕,显然是想为老庄打抱不平。这条街都是认识好几年的老伙计,这大娘跟老庄算是拐着弯的亲戚,看到他的生意被抢,也确实挺让人唏嘘。

粮店老板听到这话,没有跟她犟,他是个生意人,从来不得罪人,所以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中餐店的老板却嗤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呀。小秦之前把衣服拿到他那边卖,他不仅不卖,还把她的衣服当样衣给客户试穿,那衣服脏得都没眼看。小秦一生气,才自己开店的。你说老庄,这事做得也忒不厚道,你不愿卖,你拒绝不就好了?他可倒好。见人家是姑娘,脸皮薄,就欺负人家。现在好了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包子铺老板也跟着点头,“就是。谁叫他自己不厚道呢。”

要说这俩人为什么会为秦无双说话呢?不是因为他们心善,而是因为秦无双开了这成衣批发,来了许多外地客商,都在等货,住在这边的旅店,吃饭自然就在这边解决,给他们带来不少生意。

大娘见他们帮着秦无双嫌弃得直撇嘴,“那她也不该抢人生意。”

几位老板面面相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有个小孩拿着报纸吆喝,“凤英成衣厂缺了大德!”

中餐店老板立刻冲小孩道,“来!给我一份。”

小孩收了钱,立刻将报纸递过去。

几位凑过去,中餐店老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刚刚小孩说的那则报道。

大娘不识字,见几人只看不说话,连连催促,“你快说呀,她怎么就缺了大德?”

中餐店老板念了一遍,大娘压根听不懂文言文,跟听天书似的,“你说明白些,我怎么听不懂呢。”

中餐店老板就用白话文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凤英成衣厂价格便宜,扰乱行情,是社会蛀虫。”

大娘听懂了,“这是有人嫌她卖便宜了,是吧?”

中餐店老板颔首,“就是这意思。”

大娘失笑,“哪有这样的。做生意是凭本事挣钱,他要是嫌别人把衣服卖便宜了,他也可以降价嘛。打不过人家,就说人家缺了大德。这可不对。”

粮店老板听她又站在秦无双这头,也是好笑。这次她倒是站在消费者的立场说话了。

中餐店老板看了眼西装店紧闭的房门,小心翼翼问,“你们说这事是不是老庄干的?”

大娘一听不乐意了,“不能吧?老庄不是这样的人。”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他都跑人家门口拉屎了,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中餐店老板反驳。

大娘想反驳,但是这事影响最大的可不就是老庄吗?他干出这样的事好像也不奇怪。

粮食店老板平时就爱和稀泥,看到这报导,觉得老庄这事做得不地道,“他对小秦不满意,找她去呀。当面说清楚,他可倒好,在报纸上骂人家。太丢我们凤凰街商户们的脸。”

其他人也觉得这事挺丢人的。大男人居然在背后捅刀子,还是不是男人。

大娘也是恨铁不成钢,瞪了一眼西装店的方向,跺了跺脚,挎着篮子走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秦无双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在报纸上骂了。她核对完账目后,就去了趟乡下。

工人们将养猪场的猪喂养得很好,卫生也按照她的要求打扫了。

她也没待多久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刚到店内,陈掌柜就招呼她过来,“东家,不得了,您被人骂了。”

秦无双愣了一下,不怒反笑,“有人骂我?谁啊?这么舍得花钱。”

这年头在报纸上打广告可不便宜,就说他们在申报上打的广告,最醒目的位置,一天就要两百个大洋呢。

秦无双没有读报的习惯,主要是因为这时候的报纸都是文言文,她文化水平不够,读着费脑子,但是陈掌柜是个老学究,看得懂文言文,自打他来了店里,秦无双就让他没事看报,回头再用大白话跟她讲,这样省得她既不用费心读报,还能知天下事。

陈掌柜买报纸的钱都是从账上出的。今儿报童如约送来报纸,他看到“凤英成衣”这几个字,就觉得坏菜,读完之后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测。

听他说完,秦无双也没当一回事,“不管他。”

陈掌柜却提醒她,“东家,您是被人给盯上了。这各行各业都有规矩,商会会长找您,您该怎么说呢?”

秦无双一听就乐了,“还有商会?这是什么帮会?”

“商会非常重要,一般商会都会设置一些规矩,不能把价格压得太低,坏了大多数人的生意。”陈掌柜又讲了些商会的规矩,比如不能以次充好,免得坏了本行的规矩。

秦无双听出来了,就是不能坏所有人的规矩。

她好奇问,“成衣也有商会吗?”

陈掌柜愣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主要他就没见过几家服装厂。

秦无双摆手,“我估计没有。我们是成衣厂,做的是裁缝的活计。这裁缝一条街可能也就一个,怎么可能成立商会。”

陈掌柜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两人正说着话呢,一位戴眼镜的青年走了进来,陈掌柜立刻上前接街,“请问您是自己买,还是过来批发?”

青年在两人身上打量一圈,冲陈掌柜道,“我是青年报的记者,我想采访凤英成衣厂的老板,请问方便吗?”

陈掌柜看向秦无双。

秦无双笑了,“我就是。”她示意青年到会客区坐下,陈掌柜立刻帮两位泡茶,坐到空位上。

青年从包里取出一份报纸,摊到秦无双面前,而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准备记录,“请问您对这篇报导怎么看?”

秦无双看了一眼报导,就是今天早上的报纸,她摊了摊手,“不怎么看。我开厂做生意一定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

青年如实记录下来,随后又问,“那您对顾成学者在青年报上批评您的话,有没有回应?”

秦无双没看过青年报,“什么话?”

青年又从包里掏出一份青年报,递到她面前。

秦无双看了一眼,这份报纸写得要比申报上的要有趣。申报上的好像一个失败者的控诉,而这顾成学者却是从另一方面阐述她是手工业的破害者。

因为她开了成衣厂,导致成千上万的裁缝失业。肥了她一人的腰包。

文章写得有理有据,并不代个人情绪。只是阐述事实。

这是秦无双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因为在21世纪,个人裁缝已经非常少了,大多数都是入厂工作。干不了这行,还可以改行。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可到了民国,这就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因为大批价格低廉的洋货进入华国,许多华国手工业者失去了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了经济来源,手工行业被摧毁得相当严重。

她不禁想到以前看过的一则故事。

赞比亚有一家蚊帐作坊小有起色,为当地百姓提供工作,带来收入。有位博主旅游时看到这个国家条件如此艰辛,回去就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写了一篇报导。于是欧美的非政府组织看到非洲百姓受穷的报导,向这里提供了一大批免费的蚊帐。

一篇免费文章冲垮了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手工业,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去编防蚊网来卖了。而那些欧美组织送完一波就走了,没有持续再送,于是后来的赞比亚人既拿不到免费的蚊帐,自己又做不出来,实在受不了,就只有买进口的(来自新闻)。

她以为自己是节省了时间,开一家服装厂为十几位员工提供工作,也在无形中冲垮无数个裁缝店。

她撑着下巴,回答记者的问题,“其实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这是工业革命为国家带来的影响。西洋许多东西涌入我们国家,咱们本地的手工业落后,对他们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我开的是成衣厂,本意是想节省大家的时间,买到便宜好穿的衣服。但是也确实摧毁了裁缝店的生意。

但是你让我放弃开厂,这又是不可能的。因为消费者更愿意要便宜好穿的衣服。但是我觉得裁缝店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们厂的衣服是按不同号码,并不像裁缝那样完全合身。一个是手工定做,一个是批量制作,各有优缺点。并不完全能取代手工作坊。

如果被我的凤英成衣厂冲垮的裁缝们愿意离乡背景,我愿意为他们提供一份工作。至于我的工厂冲垮了他们的店,他们提供的服务,我们也提供不了。就看各人选择了。”

记者记下她说的话后,很快离开了成衣店。

陈掌柜见东家怏怏不乐,有些纳闷,“您没事吧?”

秦无双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我好像无形中当了一个坏人。”

陈掌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于是叹了口气,“东家,你可是当老板的,如果想的是竞争对手的死活,那生意就没法做了。”

在他看来,东家不够狠。

秦无双摇了摇头,下了一个决定,“咱们把长袍卖完就停止售卖。我打算只做西式衣服,给这些裁缝留口气吧。”

手工业日子过得本来就艰难,她还是别打击他们了。反正西装生意也够服装厂的工人忙活的。

陈掌柜朝她翘了个大拇指,“东家,您真是个善心人。”

“工业革命对农耕社会真的是毁灭式打击。”秦无双摸摸下巴,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上回从青岛来的几位商人,是不是留下了联系电话?”

“对。临走的时候,每人都留了电话。说是下次补货,直接打电话过来省得跑了。”陈掌柜点头。

秦无双点点头,“你给他们打个电话。如果他们能把西服卖到日本,每套西服我可以给他们让利一元。”

陈掌柜愕然,“啊?咱们也没法确定他们把衣服卖到日本了呀。”

秦无双笑他傻,“所有货物进入日本港口都要交税。咱们按照他们返还的票据来让利。这样就相当于我们给他们交了税。其实成本价跟国内还是一样的。要知道日本现在比国内百姓有钱多了。你说他们能不能心动?”

陈掌柜懂了,“东家,还是您高!”

秦无双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陈掌柜继续追问,“咱们一套西装只有五个大洋,咱们还有利润吗?”

批发价是6个大洋,西装店的售价是18大洋。利润还是很高的。所以许多商人从他们厂拿货。要是再降,这利就少了。

秦无双点头,“还有的赚,只不过少了点。好歹是往外开拓市场,咱们不赚白不赚。”

陈掌柜放心了,“那行,我来通知他们。”

**

虽说秦无双打算将服装卖到日本,但是依旧不能将它的利润最大化。

民国的市场还是太小了,她回了现代。

她用的面料是现代的,车间也是现代的,但依旧有利润,那就是民国的人工更便宜。

她给民国工人开的是四个大洋月薪,按照一个大洋换300元,一个月工资相当于1200元。而现代的工人底薪加提成至少也得要4500,还得交保险。光人工成本,她就可以比别的工厂要少。

一件衣服的成本,面料里料配件等的原料成本约占出货价的45%-50%,而人工成本也占到了35%-40%,税费及其它费用占到了成本的6%左右,不过税费时常可以抵扣,因此总成本在出货价的80%-95%之间浮动。

打个比方,一套做工优良的西装出货价在一百元,而它用民国工人,至少能省二十元。这就是她胜出其他工厂的地方。

人工成本降低让秦无双在面对其他竞争对手多了几分信心。

她开始全面接单子。以前公司的订单都是二师姐负责的。

二师姐嫁到欧洲更方便接单,凤英服装厂接的多数都是外贸单子,现在已经解封,秦无双打算给二师姐打电话,让对方帮忙接单。没想到她电话还没打,二师姐率先打过来。

她许是从大师姐口中得知这边解封的事,打电话过来确认。

秦无双如实回答后,她表示会帮忙接单,只管等她的好消息。

挂上电话,秦无双没有一直等,她打算从国内接订单。

以前服装厂大部分做外贸订单,是因为服装厂规模不够大,应付国外就已经足够。现在她可以有时间穿梭这个大杀器,完全可以多接单。

她思来想去决定从国内接单。

她决定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帮品牌做代工,赚取差价。二是在网上直播,直接给消费者服务,没有太多中间商赚差价,可以提升销量。

给品牌做代工,秦无双不打算自己做。她直接招聘销售经理,许给对方高昂提成,让对方帮忙谈订单。

只要舍得下本,这样的销售经理并不难招,更何况现在的就业前景不好,她只是在网上发布了招聘信息,就有许多销售员前来应征。

她挑选一位销售经理,然后将销售部门全权交由对方负责,就直接撒手不管。

交待完事情,她开始在抖音上发布商品信息。

她有三百万粉丝,还有一家服装厂,她完全可以急于非常便宜的价格。

秦无双发布了一款男式衬衫基本款,同样的面料别家要129,她只要99元。

直播当天,她先是把一些少量库存做了秒杀,先积攒人才,而后才上这个链接。

一晚上,她的销量就达到5000件。

其实她以前也卖过这款衬衫,只不过那回是女款,价格是129,性价比高,好评如潮,这次再上线居然便宜了整整30元,许多回头客再次购买。

将货物全部发送出去,秦无双接到了二师姐的电话。

“我帮你接了订单,货物信息已经发到你的邮箱,还是之前的报价,有利可图吧?”

秦无双点头,“当然可以,现在集装箱的价格已经降下去了。”

她没说的是她现在的人工成本也少了许多。

接完订单,秦无双就订购了一些面料和辅料,回到民国,让工人们来做。

这批衣服能挣三十万的手工费。

秦无双已经很满意。

她闲着无聊,一个人在租界内闲逛,想要寻找别的挣钱路子。

她走进一家珠宝店,这家珠宝店是外国人开的,卖的不是金饰银饰,而是各种珠宝。

比如翡翠、钻石、珍珠。

虽说之前服装店卖出了几件珠宝,但是谁会嫌钱少呢,秦无双从现在买了一匣子珍珠以及两颗大钻石。

第一次到这么高档的地方谈生意,她不敢露富,只拿了这么点儿。但她依旧卖了个好价格。

一匣子珍珠卖了五万大洋,两颗大钻石查出来是假的,但是因为它跟真钻石区别不是很大,也卖了一万大洋。

秦无双对这次生意很满意,对方想让她再弄些珍珠,她没有答应。

一次可以说是侥幸得来的,如果隔几天就卖一回,那是给自己招祸呢。

而且她现在愁的不是怎么把人民币换成大洋,而是相反。

她穿梭于两个时空做生意,一个处于工业革命之前,一个处于工业健全期,两个世界的物价就像跷跷板。民国这边完全没有竞争优势,她从现代拿许多东西到民国都能赚到钱。而反过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套用一个金融词汇,两者之间存在巨大的贸易差。

哪怕她尽力从中平衡,依旧很难消弭两者之间的差距。也许这就是工业的力量。

秦无双就是在这忧心忡忡中,接到了青岛那边商人的电话。

对方将衣服卖到了日本,生意确实很不错。但是他很快又有一个麻烦,卖到日本的衣服收到的了日元。他没办法将日元换算成大洋。

民国北洋政府的外汇是非常少的。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大洋给他换日元。

秦无双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购买日本设备,这样可以多一门生意。

对方似乎不怎么情愿,秦无双怕他打退堂鼓不肯再做这生意,于是提出帮他把日元换成大洋。

青岛商人一听,立刻就乐意了。

秦无双打算用这些日元购买设备。至于什么设备,她暂时还没想好。就算买不了设备,她也可以□□。民国时期,最硬的通货除了黄金就是枪。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