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笑话自然也传到了天母圣女的耳朵里。她叫来了儿子,问他缘何将自己人间的名声搞得这么臭。

洞渊并不稀罕那点子人间的香火福缘,可是从中有魏劫搞鬼,却是让他最无法接受的。

在他看来,魏劫就是梗在自己和威凤之间的最大阻碍。

想起威凤与自己情断时的决然,若不是她移情别恋了,又怎么会与自己断得如此干净?

想到这洞渊的表情不再闲适,只是漠然不做声。知子莫如母,荣瑶一看便知他的心结。

她觉得不将威凤的事情说透,洞渊会一直不肯死心。

所以荣瑶冷声道:“你也看到了,魔族的圣光再启,魔族本该折断的血脉也得到了修补。若是没有真神自愿贡献自己的魂魄滋养,魔族神木不可能枯木逢春!你还看不出?威凤老早就不在了,她用自己的魂魄帮助了魔族复兴,就算她真的在,也该被天道惩戒,打得烟消云散!”

天母的这一番话,却是洞渊一直回避不想承认的。他绝不相信,威凤会心甘情愿地为了一群面目可憎的魔族人而耗光元魂!

就算这是真的,也一定是有人逼迫威凤。而这个逼迫陷害威凤的人,除了古炎帝君,不做他人想!

为了跟自己作对,古炎帝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厮竟然如此迫害威凤,害得他和威凤永世不能相见!

古炎帝君……不对!是魏劫!我若不将你魂飞魄散,如何能解心头之恨!

想到这,他脚下的白玉砖地都在微微震颤,瞬间便裂开了几道。

荣瑶已经很久没看到儿子如此动怒了。她不动声色道:“洞渊,莫要让我失望,你是将来继承天帝统揽六界之神,若是还在纠结男女情爱,如何能到达至高神境?”

洞渊却是微微一笑,轻声地说:‘可若心中有不甘愤恨,岂不是更难达到至高神境?母亲,你该知道,威凤便是我心里难解的结,若是成神也要心中有遗憾,那跟人间的凡夫俗子又有何差别?母亲,我要再去凡间一趟,最起码我要确定那个崔小筱到底是不是威凤的转世!”

荣瑶知道洞渊难以说服,这点上,他倒是又随了她。

若是他下凡一趟,便能认清了事实,就此放下,倒也不错。

想到这,荣瑶淡淡道:“你不是早在人间寻好了宿主?只是休要再任意妄为。别以为你为天帝之子,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父神一直闭关不出,那些不服天帝的太古大神,可是大有人在!”

吩咐了几句之后,她挥了挥手,便让儿子离开了她的仙府。

等洞渊离开了以后,荣瑶叫来了侍奉自己的神女镜湖仙子,那镜湖仙子手里捧奉着的,赫然是阴司的生死簿。

“之前阴司魔兽逃逸,那卫家看守不严,小神便从阴司拿来了这个……”

荣瑶看着那册生死簿,运用神力,让书页自动翻转,快速看了一遍后,微微蹙眉:“那个崔小筱当真是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

镜湖仙子机敏接话:“若是她的来历,真的如天母您推断的那般,是威凤当初用魂灵催生出了魔族圣女,那这崔小筱岂不是违背天道而生的邪物?这样的邪女子,焉能存于世上?也许如今人间天道混乱,就是因为有她这个错处存在……”

荣瑶伸手撩了撩一旁鱼池,引来了一群鱼儿。她又随手变出了一捧金丹,将这些凡间修仙者可望不可即的灵丹,当作了鱼食撒入池中。

她一边喂鱼,一边状似不经意道:“若真是这般,该如何是好?”

镜湖仙子是妖仙炼化,她原本不过是这鱼池里的一尾红色鲤鱼,幸得天母垂怜,日日以金丹为食,修为大涨,不到一百年进化成人形,又是五百年得以升仙。

所谓吃水不忘打井之人,当天母撩动鱼池水波,镜湖便知自己当识时务报恩了。

所以她侃侃而谈道:“如今的人间,也并非崔小筱这个邪女子应该在的时候,如此一来,若想拨正天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听了她低声所诉,荣瑶转头笑道:“我收下的仙子虽多,可关键时候能出力的人却是你,可见我当年的金丹,并没有白喂……你是水中族类,与下界联系甚多,这些事情,便交给你来办吧……”

镜湖仙子领命,便匆匆而去。

而荣瑶将手里的金丹全都撒入了鱼池,看了会鱼儿追逐金丹,拍了拍手,抬头遥看正北。

那里是天帝闭关苦修的宫宇,算起来,她已经有六百年未曾见天帝。

她方才劝儿子不可耽搁男女私情,自己亦是如此,所谓夫妻情分,到了她与天帝这个份儿上,除了互敬再无其他。

那位天帝一心只有天道至境的大爱,心中早无了她和儿子。

想她苦修三千年,最后得到的竟是人间怨妇皆知的道理——那就是大抵男人都是靠不住 ,无论他是人是神。

洞渊闯下的这些祸事,若是被天帝知道,大抵是要秉公执法,严惩不贷的。

荣瑶懒得跑到天帝的面前卖弄所剩无几的人情,倒不如趁着现在一切都好收拾,赶紧料理了这摊子烂事……

想到这,她再次来到了那生死簿的面前,再翻看了起来。因为这次,她要算无遗漏,早早解决了所有的烂账!

且说洞渊,与母亲细说了要将威凤是否转世的事情查询个明白后,便再次附魂到了下界。

不过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全身裹满了陨铁的铁链,正被绑缚在一个不太大的铁笼里。

还有看守的鬼宗弟子将个铜盆子扔甩进来,里面是浑浊可疑的**。

“有的喝就不错了,还真当你是凌云阁的少爷?再挑三拣四,小心老子尿尿喂你!”

原来这几日秦凌霄一直寻机会逃跑,很是不服管教,惹得看管他的几个鬼宗弟子火大,正在撂下狠话训人。

洞渊看到了此时自己寄居身体上的道道伤疤,猜也知道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这几天过的是连狗都不如的日子。

这个璨王,明知道自己还需要这具身体,却还如此不堪地对待,这是准备让他撑着被虐待残破的身躯来用?

想到这,洞渊忍不住臂力一震,顿时震断了缠在身上的铁链。

那些鬼宗弟子一看,下了一大跳,有两个立刻跑出了船舱去禀报璨王。

可是此时在笼子里的洞渊想要掰断铁笼的栅栏时,却是心里一沉——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接续不上气力,不能如挣脱铁链一般,扯断这九天陨铁制成的铁笼。

那两根栏杆,只不过稍微弯曲变形,还不足以让他出来。

洞渊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根源。最近四起的民怨对他神格的损害,威力竟是如此巨大!

他若在天界,这点子损耗形同于无,可是现在他来到了人间,这种反噬之力顿显。

就在这时,璨王已经快步下来,当看到秦凌霄的神态变化时,立刻便知道上神洞渊又重临人间。

璨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被折弯了一半的栅栏,立刻挥手示意一旁的符宗弟子拿钥匙打开了笼子,还微笑道:“这铁笼的材质不易收集,幸好上神手下留情,没有掰断,不然上神不在时,我还真不知该用何来困住秦凌霄这样的大能。”

洞渊莫测高深地一笑,也不说自己此时的短处。毕竟璨王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洞渊与大齐王室的恩怨更是不可一一细表。

若是让璨王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依着这位昔日大齐国君的心性,保不齐要做些大胆的勾当。

到时候,他的下场,可并不比被迫要吃狗食的秦凌霄强。

等洞渊出了铁笼,立在船头才发现璨王这几日似乎一直没有靠过岸,一直在海上打晃晃。

璨王尽心与洞渊讲了这几日的事情。他依着洞渊之前的安排,让鬼宗弟子贴了隐身符,再次折返魔岛,取了几个年幼夜叉的毒血,用金子伪造成龙鳞,浸泡了毒血,再用鱼胶粘液包裹附着鱼泡,扔回到了海中。

那些渔民们把那些金子打捞上来,自然急不可待地擦去了金鳞上的粘液,便自然而然地被金鳞上故意留下的尖刺刺破皮肤,然后中了夜叉之毒。

这水夜叉的毒发作起来很快,而且可以借人传人,等到殃及一片时,魔族毒性祸乱天下的事情,便可以堂而皇之的上禀天庭了。

可是谁想到,那个魏劫和崔小筱竟然四两拨千斤,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愣是哄得一帮愚民听风是雨,反过来砸毁了他的神庙!

洞渊立在船头时,默默提了下气,发现自己的神力果然如同被无形铁链束缚一般,不能得心应手!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人间久留,以免生变,所以他想要快些去见崔小筱。

想到这,他对璨王吩咐道:“前往崔小筱所在的村落。”

璨王立刻吩咐水手转舵,朝着海岸线而去,一路破浪前行……

再说渔村族子里的这场“时疫”,因为有了崔小筱的圣女之血,很快就制止了扩散。

那些村民们在海上打捞的“龙鳞”也被唐有术收集了起来来,以火符焚烧成金水,挥发了其中的毒性。

至于锻烧后的金子,唐有术也尽数将金子分配着给那些死了人口的村户人家,还有其他中毒的人家。

毕竟这次死去的都是家里出海打渔的顶梁柱,剩下孤儿寡母真是难以过活。

看着那些孤寡老人,还有半大不大的孩童跪在地上感谢着仙长的情形,小筱觉得心里微微有些难过。

当夜半时分,她坐在村子的屋顶,靠在魏劫宽阔地怀里,有些怅惘道:“我本不该出现在这二百年前,若是没有我,洞渊就不会唤醒那些水夜叉,而那些死去的村民们会不会就不能遭此横祸,他们的家人也不必经历这些悲伤?”

魏劫最是了解小筱,自称是江湖小骗子出身的她,其实有着最柔软敏感的心思。

没想到这些日子,她竟然将这些村民的死默默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魏劫不由得捏紧了她的肩膀。

“这里有你什么关系?水夜叉的毒,是洞渊命人散布的。如果你不唤醒那些水夜叉,就无人发现福娘子在海岛的勾当。到时候她也会坑害更多的人,骗取他们的寿路,滋养那些魔胎。如今,你早早制止了福娘子,有没有算过自己其实救下了多少人?”

魏劫最近除了在**,真是很难得能说出这么多的话来。小筱仰头看向他,此时魏劫的挺鼻薄唇,正是专注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就是能遇到越过二百年的你。不然你我的缘分该是如何接续?”

小筱知道他说的都对,自己与他同世而生时,却还只是小黑凤。而她转世为人的时候,他却早就不在人世。

这样交错了二百年的两个人能相遇相知,最后相爱,是上天给苦命的魏劫和她莫大恩赐。

他和她都是温暖了彼此,变得再不可分离。

想到这里,小筱忍不住冲着魏劫甜甜地笑,终于也引得魏劫露出了他的虎牙,也对着她笑。

这么互相对看着傻笑,是魏劫和小筱最近的日常。知道彼此心思的两个人,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这么看着对方就会觉得有种让胸口甜甜的满足感——当然,这只是小筱一个人的感觉。

魏劫看到大眼白皙,眼波魅动的少女冲着自己这么笑,除了觉得胸口涨,还有别的地方也涨得要炸起。

少不得要一把抱起少女,然后火急火燎地往屋子里跑。

小筱一看他这样子,便是哭笑不得地拍着他的胸口:“你这样子,倒像是吉祥被贴了催情符,给个树干都能钻出火来!”

魏劫平日跟小筱闲聊时,便知道了她二百年后养了一条老狗叫吉祥,所以小丫头片子这番比喻可真埋汰人啊!

他一会若是不给她钻出火来,她便不知自家男人的厉害!

一时间,屋子里烛光熄灭之后,便是嬉笑打闹的蜜意情浓,再往后来,便是声音渐渐变小,而帷幔层层落下。

而那些似有似无的暧昧声音,一点不落地传入了刚刚上岸的洞渊耳中。

此时他正立在距离村落不远的山头,料峭的海风吹动衣摆,衬得他形单影只。

他负手在背后也不言语,犀利的神眼自然能看得甚远。

只是那屋子慢慢被魏劫散发出的结界遮挡,很快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看来这魏劫的独占欲甚强,竟是不想自己怀中女人的妩媚声音被别人偷听到。

可是风流如神子洞渊,自然也能想像此时屋内的火热。

虽然母亲说威凤已经魂飞魄灭,可他总是还对崔小筱报含一丝希望。因为在那少女的身上,有着太多与威凤肖似的东西了。

甚至洞渊现在觉得,小筱的一颦一笑越发有威凤的气韵了。

那个少女是这个世界唯一跟威凤有联系的了。

洞渊直到现在,才终于隐约明白,他似乎再也找寻不回他的威凤了。

那个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女子,总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与别的神女暧昧做戏,甚至从来都不会哭闹吃醋。

以至于他误以为,她就像那些神女一样,都明白不可有独占他的奢侈念头。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绝情起来,竟然不会给他留下半分的念想,甚至连一丝魂魄都不曾留下!

而她用魂魄滋养出来的魔女,却看都不曾看他,便一心扑入他此生宿敌的怀抱,在他的面前**……

这难道就是威凤存心的报复吗?

洞渊一时走神,又想起了威凤与他相处时的点滴。那时,他与威凤感情正好,却又不甘心独守一人,便半开玩笑地试探着她:“若是你发现,我不独爱你一人,你会如何?”

威凤当时笑意不减,却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道:“君如负我,我亦也不会纠缠,从此穷尽黄泉碧落,与君相忘于天地间……”

那一刻恍惚就在眼前,可是洞渊在回忆时,却从那双明澄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他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的坚定冷绝……

也许她比他知道的更早,就看透他虚与委蛇的把戏,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给他留机会。

直到他将她利用殆尽,伤得遍体鳞伤,让她决定再不回头,就此相忘……

洞渊突然觉得额头一疼,伸手摸去的时候,他额头上的神印竟然再次冒出血来。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冲着那灯光跳动的屋舍森然一笑。

他是谁?是天帝和天母圣女的儿子,出生以来,便享尽了荣宠,与天齐寿。

可是他却要因为“此生不可得”而气得神格受损?

这种耻辱,竟然比耻辱本身还不可接受!

且让那厮享受片刻的温存吧!因为过不了多久,魏劫就会明白,身为一个凡人,该是多么的力不从心,天不遂人愿!

这一刻,洞渊倒是下定了决心:崔小筱,不管你是不是威凤的转世,我都不允许你与魏劫长相厮守!

夜色渐渐浓黑,一切都在黎明前发酵酝酿,等待着不可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