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

裴商的话音里有显而易见的疲惫:“你妈妈回国了, 去找你了吗?”

裴宴周指尖捏着手机,眼底闪过一抹凌厉,他朝着白天做饭的地方走去, 路过帐篷时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打电话之前,你能考虑下时差问题吗?”

他抬脚朝着白天做饭的区域走去, 那边货物架挂了几串五彩的小夜灯, 不习惯黑暗的他想也不想便朝着亮处走。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他冷着脸, 对待裴商是惯常的态度:“没事挂了。”

裴商冷笑一声:“我看你最近越来越猖狂啊?不会以为回国就没事了吧,你最好乖乖配合我,不然我可不保证骆……”

裴宴周打断他:“都两年了,你以为凭着相同的手段还能威胁到我?”

他能高三时容忍裴商的威胁, 不过是担心骆樱知道真相后, 高考因此受到影响。不然他孤家寡人一个, 不可能被轻易拿捏,甚至连联络工具都交了上去。

“呵,不过两年的时间, 你翅膀能多硬?”

裴宴周不落下风:“我们都已经大学了, 你难不成还能使手段让我们退学不成,裴先生现在是法治社会了。”

他顿了下,又继续道:“断生活费这种就更别妄想了,你打给我的生活费,我早就没用过了, 况且, 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他有骆樱,有外婆外公, 还有周谧。

裴商像是被踩到了痛点, 再没了平时的泰然自若:“我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血缘关系再怎么否认也无济于事,你小时候不是最希望看到我和你妈妈和好,现在你要亲手毁掉近在眼前的幸福吗?”

“你也知道是小时候。”

嘶哑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寂寥,裴宴周闭着眼缓冲着情绪,半晌才找回冷静:“是你耍手段骗我妈妈,也是你差点害外公……”

假设的后果太过惨烈,他有些说不下去:“你现在的一切结果,都是你之前种下的因,自食其果,没人替你受着。”

不等对面的斥责,他利落地挂断电话,将手机调为静音,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发愣。

深夜的万籁俱静,就连空气中的喧闹因子也都全然沉寂下来,过于安静的气氛里,一丁点的动静都无处藏匿。

裴宴周没多会就察觉到了清晰的呼吸声,不知是认识的人,还是徐舟声公司的工作人员,他的第一反应是被人窥探了秘密的冒犯。

仰头的动作维持着,光影打在他流畅的下颌线上,他薄唇轻轻一张:“出来。”

声源是货架的另一侧。

几秒后,窸窸窣窣地响起,一道人影从暗处里走了出来。

等到那人站在光亮处,裴宴周才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望过去,冷酷的样子没持续两秒,耍酷的站姿变成向前跨步。

他靠近那抹人影,音色里像是掺杂着糖,泛着一股子甜腻:“樱樱,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你来之前我就在这里。”

骆樱举了举手里的饮品:“下午吃的东西有些咸,只能出来拿水喝。”

裴宴周一脸“我不介意”的便宜样,与前一分钟判若两人:“怎么没喊上我?”

他顺手拿过骆樱手里的饮品,从拧开瓶盖到递给骆樱,全程视线没移开半分:“以后这种事喊我做就好。”

骆樱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怕黑?”

“现在不怕。”裴宴周急于证明自己有保护别人的能力,抛却了往日的沉稳,脱口而出:“我在美国时,去看了心理医生,做了无数脱敏治疗,我现在心理一点点问题都没有,你不用担心……”

骆樱脸色愈发凝重:“心理医生?”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之前怕黑就是童年时留下的阴影。”

裴宴周语气弱了下来,眼神闪躲了下,左手下意识抬起摸着后颈:“我们都是心理学专业的,不然你测测我,我现在没任何问题。”

骆樱抿了下唇:“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有问题?”

“也没……”

骆樱将饮品放置在一旁的货架上,向前两步贴着裴宴周,在对面诧异时,踮起脚,双手搁置在裴宴周的两颊。

她半强迫着裴宴周与她对视,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有问题?”

裴宴周喉咙滚动了下,大脑内散发出的多巴胺蚕食着他的理智,最终曾经他的恐惧不加任何伪装的暴露在空气里:“因为我爸,我小时候不止听我妈说过我爸心理有问题,这类疾病都会有遗传的概率,我怕……”

尾音戛然而止。

他的手原本自然垂落在两侧,可在这一秒倏地绷紧,肩膀微耸着,唇上那抹温热明明来自人的体温,却直接烫进他的心口。

骆樱吻了他。

这个认知在大脑中不断发酵,融入血液里,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带动着不知如何命名的情绪。

裴宴周自诩心智成熟,在这之前,他认为他与手足无措沾不上半点关系,可如今,双手抬在半空中,像个只要一个糖果却得到糖果屋,满心欢喜又怕是一场梦的小男孩。

他的视线中是少女柔软的发顶,五彩的小夜灯让乌黑的发顶斑驳,在他的眼眸中映出浓墨重彩的色调。

等到他终于缓过心神,想揽住纤细的腰时,唇上的温热散去。他怔怔地看着向后退的身影,语调里是惆怅若失的失落:“你,你怎么……”

“阿宴。”骆樱还是重逢时第一次亲昵地称呼:“和我在一起,原来你没有安全感吗?”

她从来都不知道。

毕竟所有人眼中,裴宴周顶着天子骄子名号,他意气风发、肆意张扬,是胜于春光美好的存在,他站在掌声与繁花中,承载着万千人的慕恋,哪怕不经意的笑都让人心动不已。

可就是这样耀眼的少年,也会失魂落魄,甚至为此怀疑本身。

她喜欢的少年,有趣,清澈,浪漫,拥有着世间所有的加分项,在棘地荆天中,也能披荆斩棘,永远鲜衣怒马。

“樱樱,”裴宴周生怕惹骆樱不快,声音轻了又轻:“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可即使这样,面前的少女还是唇角下撇,红了眼眶。

裴宴周心口好似堵了一团棉花,有种轻微的窒息感,他奔向抬手拭去骆樱悬在眼眶的热泪,却盖住了那双透亮的眸子。

他的一颗心怦怦直跳,意识乱成一团,充斥着杂乱念头的脑子,剖析出一个直白的事实——

骆樱喜欢他,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喜欢他。

心脏像是藏着闹人的小猫在乱挠,指尖灼热的热泪,像是仲夏里蔓延的藤蔓,顺着他的胳膊,缠住他的呼吸,悸动使他方寸大乱。

耳边呼啸的风像是长鸣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擦身而过又席卷而来。

骆樱似乎被凉意侵袭,听见自己的声音混迹在风里:“一个秘密换一个吻,阿宴,愿意做这个交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