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显示停在了十五楼。

裴宴周步入楼道, 从晨光走向阴影,侧脸在阴影的衬托下清晰峻冷。

他晨跑回来,头略微低垂, 额间的碎发有些微潮,挺拔的鼻翼间冒着小汗珠, 一滴汗水顺着下颌线滚落到喉结处, 滑落锁骨处渗进衣领里。

黑色的短袖堪堪只到手肘, 冷白皮的肤色与黑色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他呼了一口气,扯了一下衣角,下摆形成一股凉风,吹向他的腹部, 而后鼓起的衣服重新恢复原有的垂感。

或许是上班高峰期, 电梯下降的速度很慢, 此刻还在十二楼逗留。

他想象了一下电梯门开十几个人一哄而出的画面,没有了犹疑,转身踏上了楼梯。

十二个楼梯一转角, 他小腿的肌肉紧实, 脚步微微上抬,鞋子中间的位置抵着楼梯的棱角。

骆樱起了吗?在干什么?会主动给他发信息吗?也会和他一样……

在想他吗?

这个想法刚一升起,裴宴周就嘶了一声,反常的举动连二连三,舌尖抵了下右腮, 只觉得自己实在可怕。

才只是心动就是如此, 再深一步的话,岂不是会和他那个混球父亲相差无二了。

也是, 毕竟父子关系永远是回避不了的事实, 也许他骨子里藏着连他不自知的掌控欲, 必要的时候,会带着骆樱一起坠入无尽的深渊。

裴宴周脸色凝重,在明知不可控的情况下,他是该继续像昨日那般随心而动,还是该早日认清现实断了念想。

他权衡利弊,想法朝着后者稍微倾斜时,却听见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裴宴周!”

急促且惨烈的尖叫声从楼上传来,恐慌中夹杂着绝望,仿佛呼唤这个名字并不是在求救,只是潜意识的自主行为。

裴宴周从惊疑到震怒只用了不足一秒,他的手搭上栏杆,一跃就跳过五个台阶,三个跨步便到了二楼。

“骆樱!!!”

裴宴周不知声音沾染了多少俱意,在看到那个被拉扯进房间的小身影,红血丝由眼眶爬上了眼白,同一时间他用脚抵住即将合上的门。

肋骨男只当他认错了人:“兄弟,你干什么?”

在看到裴宴周眼底的疯魔后,他打了个哆嗦,眼神闪躲:“和女朋友发生了点矛盾,没事没事,你上楼吧,我们不会再闹出什么动静了。”

话音未落,骆樱不知从哪里积聚出的力量,奋力一甩,趁着肋骨男分神,挣脱了令人窒息的束缚。

她的恐慌那听到她名字的那瞬间,全转化成了委屈,干涩的眼底泛起湿意,汇聚成一滴热泪夺眶而出。

“裴宴周。”

她喊道,这一声是万念俱灰后的绝处逢生。

少女的情绪交织,在瞬间演化为惯力,奋力冲向前方,抱住她的保护神。

裴宴周被撞得向后微撤了一小步,从腹部到后腰被人用力环住,那一刻,他受宠若惊,生出一种自己是对方全世界的短暂错觉。

未曾有过的感知,让他看起来格外无助,瞳色中泛起点点无措,这一瞬,他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裴宴周?”

从胸口处传来一阵温热,而后是一句不确定的问句。

裴宴周知道她被吓坏了,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吐出一个字:“嗯。”

“裴宴周。”

这一声是肯定句,紧绷的情绪也出现了轻微的缓和。

裴宴周放轻声音:“我在。”

“裴宴周,你怎么来了?”

裴宴周还不知如何解释,就听见了紧接而来的下一句。

“裴宴周,你怎么才来?”

不知所为何名的喃喃抱怨,是被偏爱者独自享有的特权。

裴宴周不假思索,没了平日是非分明的固执,几乎同一时间,低头道歉:“对不起。”

若能让面前的人得到安慰,他愿意揽下所有的罪责。

骆樱确定了自己的安全,松弛下来的神经,让她大脑持续着空白。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格外贪恋眼前的怀抱,不自觉胳膊便越收越紧,恨不得嵌进少年的体内。

后知后觉,胸口处涌上少许热意。

裴宴周的愠怒再次席卷而来,他抬起手,笨拙又沉滞,安抚性十足地揉了揉怀中的小脑袋,话音像是在哄孩子:“骆樱,我家就在楼上,你先上去等着,我处理好去找你,行不行?”

骆樱抬起脑袋,眼尾哭的泛着红,恐慌还有几分在她的眸子里,和对面的人对视了几秒,她才不情愿地松了几分力度。

缓缓的,在挣扎中,她撤出了那个极具安全感的怀抱,顺着少年的眼神,朝着楼上走,在拐角处,她再次回头望向楼下,注意力全灌入一个人的身影。

裴宴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和许诺般让人安心:“我待会找你。”

肋骨男再蠢也意识到了两人相识,并且关系匪浅。

等骆樱离开,他嗫喏地解释着:“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是想吓唬她一下,可能玩笑开得有点大,哦哦,她的手机掉到屋里了,我马上捡过来给你。”

“不用。”裴宴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自己去拿。”

说着,抬脚跨进了房间里。

这件事其实算不上多恶劣的事,法律对犯罪未遂的事向来网开一面,哪怕是报了警,也会以寻事滋事定性,最后也不过是罚点钱就出来了。

况且,他不会允许骆樱以被害者的身份,重新回忆一遍这件事。

肋骨男的表情呆滞,面色苍白,连脚步都觉得抬不起来。

他的家庭由盛到衰,过惯好日子的公子哥被打击的一蹶不振,沉迷网络逃避现实。在网吧结识了不少混混,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今请吃饭明请喝酒,又享受了一波被人捧着的虚荣感。

混迹在年轻的一辈中,谁称呼都得叫声哥。可现在他看着比他小好几岁的高中生,却像个蔫吧了的气球,再没往日的耀武扬威。

他人本质算不是上十大恶疾的坏,也没想过对小姑娘干什么坏事,只是以他现在的能力,也就能在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身上找找存在感了。

可无论怎样,罪恶生成,遭到报应也是理所应当。

“我错了。”肋骨男在裴宴周捡起手机后逐渐逼近步伐里,心理防线崩塌,他无从探知一个高中生怎么会散发压迫感十足的威慑力,只得积极认错,渴望得到少年原谅的首肯。

裴宴周声线生冷,轻嗤一声:“既然错了,就得承担代价。”

肋骨男吞咽了下口水,倒也知道面前这人不会放过自己:“你想怎么样?”

“哪只手碰的?”裴宴周转了转手腕,他不相信坏人能改过自新,要悔过早干什么去了,何必等到犯下大错,面临惩罚时,才期期艾艾说句不痛不痒的抱歉。

他眼尾阴沉:“哪只手碰的?”

肋骨男迟疑了几秒,伸出了右手。

裴宴周拧住了他的手腕,施力前压低声音补充道:“小声点,再吓到她的话,就不止这一个胳膊了。”

骨节错位,钻心的疼痛从手腕爬到大脑皮层,肋骨男只发出一声“啊”的呜咽,不知是真的甘愿付出代价,还是裴宴周的警告起了作用。

十几秒后,他疼得表情狰狞,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也死死咬住嘴巴,没发出任何声音。

听到一声咯吱的清脆响声,裴宴周才冷漠地收回手,心里惦记着楼上的人,没怎么逗留,在关上门之前,回了头:“留好所有的就诊记录,去楼上找我,我给你报销。”

嘭。

门被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