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光泄出了几分, 将门前的暗色驱散,连同着带着清晨雾气的少年也被蒙上了一层光晕。

骆樱倾斜了几分.身体,眯着眼睛, 将窗外的光景收入眼底。

裴宴周站得松松垮垮,穿着短袖校服, 长袖外套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光打在他的长睫毛上, 下眼皮映出一层浅浅的阴翳, 衬映着如同夏季炽盛般蓊勃的少年气。

“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声音泛着混劲,嗓音比平日沙哑上几分:“您既然都说是奇迹了,奇迹可没那么容易见到的。”

“还在这贫。你这嘴头功夫能用在正经地方,我每次开大会也不至于抬不起头。”

周绍金比谁都清楚说了也是白说, 但每次看到裴宴周这股刻在骨子里的松散劲, 还是忍不住念叨两句:“行了, 赶紧回位,今天请务必将作文本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裴宴周很是敷衍地“哦”了一声。

由暗走向光,骆樱看着对面的视线横冲直撞直抵她的眸心, 少年歪了些脑袋, 似乎没料想到她坦然又悠久的注视,唇角漾起一抹笑。

田梨面目狰狞,时而叹气时而咬牙。

她的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白天使告诉她顺其自然,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黑恶魔告诉她裴宴周性格乖张, 从面相看负心汉的概率很大,必须悬崖勒马, 不给伤害骆樱的可乘之机。

在她纠结的空档, 没看见裴宴周眉目舒展以及翘起的唇角, 没看见骆樱眼神闪躲连同咬住了下唇,太过权衡利弊,她倒忘记了在心动的天枰上,所有的一切都敌不过情动。

骆樱受了好意,提心吊胆地等着裴宴周提要求,一直等到下课铃响,都不见裴宴周回头。

倒也松了口气。

“樱樱,裴神帮你处理论坛的事,有没有趁人之危?”

田梨闻到两人间诡异的气氛,老母亲心态上线,生怕自家的白菜吃了亏:“太过分的条件,咱可不能答应哈。”

骆樱惯性地摇完头,才想起自己撕掉了哑巴人设,便又补了一句:“没有。”

餐厅正值饭点,人来人往,掀开帘子迈进去的第一时间,无数杂乱的声音涌入耳蜗,掺杂着暑热的气息迎面扑来。

骆樱原就敏锐的听觉在接收到噪音值,耳朵里出现短暂的轰鸣声,五秒才适应了环境。

她余光看到田梨在说话,等她将耳朵凑过去后,只听见短暂的尾音。她提高了些音量:“你刚刚说什么?”

“我想吃豆腐大包子了。”

田梨扯着骆樱的胳膊,浓郁的饭香味让她的味蕾觉醒:“樱樱,你去买包子,我去买胡辣汤。”

胡辣汤是早餐的一大热门,哪怕是在暑夏,排队的人都能排出餐厅。老板烧的一手的绝味,外面饭店都没那个味,在学生强烈的建议下,空调温度从十八度下调到十六度,就为了能舒服地喝这口热汤。

骆樱排在队伍的尾端,一路踏着视线走过去,不雅之词像是风灌入她的耳朵。

她没露出胆怯的表情,低垂的视线反倒抬起来,视线扫了嗓门最大的齐刘海女生后,讨论声反倒是弱了几分。

人的恶意比隆冬的风还刺骨,明明处在最不谙世事的年纪,吐出的话却最不堪入耳。

骆樱行的端做得正,对贴在她身上的标签不甚在意,只是田梨总看不得她受委屈,万一冲动再动手,受伤了才是她最担心的。

等她拿到三个包子,从人群里钻出来时,迎头就撞上一束狠厉的视线。

高诗竹在李尤和书慧中间,脸上铺了一层厚粉,唇膏在燥热中干巴巴地粘在嘴巴上。她端着一小碟煎包,在看到对面素面朝天却美得惊人的面孔后,她的脸色更加狰狞了起来。

昨晚的闹剧早在大群里发酵,一部人扔在坚持诋毁骆樱,而另一部分人在嘲笑高诗竹嚣张那么久,终于踢到了块铁板。

“呦,你那狗腿跟班呢?”高诗竹咽不下那口恶气,张口就是挑衅。

周围的人早知这两人气场不和,眼瞅着箭弩拔张的气氛,纷纷退后几步,就连正排着的队都弯成弧状,以两人为圆心,半径一米都没了人影。

白软的包子随着手指的力度塌陷几分,从包子里挤出的热气从指尖向上升腾,将上方的空气烤热几分。

骆樱的薄唇崩成一条线,下颌线收紧,残余的理智都是靠田梨两个字艰难地撑着。

她和冲动两个字扯不上关系。别说事不关己,哪怕事关自己,也能高高挂起,可这份冷静自持却建立在她上心的人之外。

在迄今的十七年光景里,她几乎没和别人红过脸,纵然因为这张脸麻烦不断,可她未曾报复过恶意的诋毁。

唯有的动手是黎安安被小男生推倒在地,那时她在红了眼的同时将课桌掀翻,小男孩的脚被压在桌缝里,痛哭着喊娘。

高诗竹全然看不到对面的克制,还以为占了上风,就要捞回昨天丢的面子,话语缺乏尖酸刻薄了起来:“你就这反应?昨天那狗腿子还替你出头,你倒是冷静,呵,比起冷静,用冷血更恰当吧。”

骆樱的视线偏移了下便很快收回,她轻笑一声,捏了捏手里的包子。

在高诗竹惊惧的眼神里,她右臂一抬,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冒着热意的包子砸向了高诗竹的脸上。

“哇。”

安静的人群曝出一声声惊叹。

高诗竹的惨叫声被淹没在喧嚣声里,包子皮沾上了她干掉的口红印,她的神志在笑声里消散,捏着碟子的手用劲,她上前几步,就要将煎包盖在骆樱的脸上。

“啊!”

伴同着尖叫声,煎包滚落一地。

高诗竹的肩膀被用力撞了一下,怒火直冲脑门,她想也不想张嘴就骂:“你不长眼啊!没看到……”

余下的话,在看到来人时弥散在嘴边。

裴宴周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到骆樱面前,在看到骆樱眼底无措时,眸色的慌乱一闪而过。

他伸出手,扶住了要泼向骆樱胳膊的汤碗,而溅起的汤汁撒到他的大拇指上,痛意到达神经末梢,他的眉心也紧跟着皱了一下。

“裴神你没事吧?”

田梨端着汤的身形站稳,廉价的关心还没等到裴宴周的回应,就匆忙的换了个对象:“樱樱,你没事吧?没烫到你吧?”

骆樱方才的气势尽然消失,脸上蒙了一层浅浅的委屈:“我没事。”

“高诗竹你到底想干什么?牙没刷干净?昨天嘴臭,今天更臭了?”

田梨嗓门压过所有的躁动:“你要是没钱买牙刷,我现在就组织给你众筹,去医院洗洗你的臭嘴巴!”

高诗竹的存在感在裴宴周出现后一降再降,与所有凡心初动的少女一般,她对这个高岭之花的年级第一,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念想。

在骆樱之前,她觉得裴宴周就是一阵风,以狂风之势席卷所有人的青春,没人能碰触到这股热浪。

可现在这阵风停滞,最凌冽的寒气褪去几分,多余了些许温柔之色。

高诗竹愤愤地握紧了拳头,将李尤拉她的动作甩开,固执地站在原地。

她暗恋的少年是风,是自由的象征,她不能容忍贴上任何标签,哪怕她没什么身份,也没什么资格。

田梨看着高诗竹理直气壮的样子,火气蹭的涌上脑门,她将汤碗放在最近的餐桌上,撸了一把袖子就要大干一场:“你这脑子是有坑?没认错就算了,还一副要找事的样子,看来这个架我是不得不打了,把你脑袋进的水打出来,以后你估计就会老实点了!”

眼瞅着事态恶化,以四人为中心,圆的半径增加到了一米。

骆樱哪里敢让田梨动手,慌张中便看着一旁的裴宴周:“你帮我拿一下。”

她的音色本就软糯,现下又多了些祈求,更让人无从拒绝。

等裴宴周回过神,就看见骆樱拉住了田梨,而他垂眸一看,就看见自己的双手悬在半空,掌心被包子的余热沾染上一片温湿的水蒸气。

人群外围,不知谁喊了声“老师来了”,熙攘的人堆更是乱了套,往那个反向走的都有。

裴宴周穿着合身的校服,朝那一站,身高加体型,就是鹤立鸡群的那只高傲的鹤。此刻他一手一个包子,倒是削减了他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味。

包子上抛几十厘米后,又重新回到他的掌心,他靠近高诗竹,低垂的视线中透着淡淡的不耐:“熊猫不吃竹子。”

高诗竹的脸色煞白,手指狠狠地掐着大腿,目光闪躲如临大敌。

周围人全是问号脸,没人听懂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这句话无厘头到,田梨忽略掉对裴宴周的敬畏,无意识翻了个白眼,嫌弃道:“熊猫不吃竹子吃什么?吃泡面吗?”

裴宴周可不像田梨敌友不分,即使让他不爽,作为自班人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田梨的面子。

可他对高诗竹就没这么客气,眼尾撩起,语气透着几分寒意:“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回班等着消息,我会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