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喧腾不止, 晦暗的室内,声音碰撞着声音,奏出难得名曰欢快的乐章, 滚烫的气氛压过夏日的热浪,压力释放在辽无边际的暗色里。

骆樱好似听不见任何声音, 浑身僵硬, 单薄的脊背撑着白色的衬衫, 她僵直的身子,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背上湿热的温度夺去。

明明温度适中,但却好似要将她烫伤。

少年的骨节修长,掌心轻而易举便将她的小手包裹, 敷在她的手背上, 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潮热。

裴宴周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没有解释,像是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骆樱很讨厌被人拿捏的状态,让自己兵荒马乱的人, 泰然自若的继续着扰乱她心神的动作。

各种情绪在她心底翻滚, 在心悸之余,她只想抛开一切顾虑,扯住裴宴周的领口问他原因。

从第一面开始,裴宴周这个存在就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挤进她的世界,她用尽全力, 还是抵抗不住那人靠近的力度。

可骆樱知道, 裴宴周在她心口引发的那场堪比海啸的悸动,与当事人没什么实质性的牵扯。

是她自己心不由主, 将原本微乎其微的小事不断放至最大, 她试图欺骗自己, 可心跳总不会撒谎,次次毫不留情将她不知何时的动心放到台面上。

在此之前,她只能恨自己不争气,在对方按兵不动时地动山摇,所以她只能一而再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可现在,少年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像是一支名为邀约的橄榄枝,伸进她费心营造的安全领域里。

一时半霎间,骆樱刻意压抑的情愫在昏夜里滋生,末后,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势头破竹而出。

她可不是软柿子,正要将掌心翻转,反客为主握住裴宴周的手,以此让裴宴周尝尝心慌意乱的感受。

“呼,呼,呼”

许是视觉受限,骆樱原本就敏锐的听觉察觉到一样,在闹哄声间歇的片刻,她捕捉到了一声又一声沉抑的,沾满求助的呼吸声。

她的理智尽数回归,压下所有的情绪,在夜色中闭上双眼,终于确定了声源处。

正前方。

是裴宴周。

将反常的行为与现下的发现糅合一起,那个看似荒诞的原因抚开了面纱——

裴宴周怕黑。

哪怕与裴宴周的性格多违和,她仍然确认自己想法没错,带着恶作剧的赌气被适时的打消。

骆樱的性格谨慎,在不了解情况时不喜欢行动,此刻便是如此,小手继续安静蜷在宽大的掌心里。

被欢笑声充斥着的几分钟,她思绪异常活络,想了许多。巴掌印与不能触碰的亲子关系,丝丝绕绕,串在一起,大概能拼凑出一个缺乏爱又渴望爱的矛盾体。

灯光急速闪烁几下,在无数声意犹未尽的叹息声中,教室重新被灯光照亮,数学老师将课堂纪律拉回正轨。

田梨在哄笑声中放开舒哲的头发,像是打了一场胜仗的将军,微仰着小脸落座。

等她回过神,才看见向来背对着她们的裴宴周此刻背靠着墙。她刚想询问,视线上移,看到裴宴周的神情后又失了声。

骆樱的右手还搁置在方才的位置,只不过在灯光洒落下来前,覆在她手背的掌心迅速抽离。

她看着裴宴周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几分怯意,苍白的薄唇,额上的凸起的青筋,无一不在揭示着她猜测的正确性。

裴宴周没给旁人多余的遐想空间,稍稍恢复后,便用冷漠的背影回应一切。

关于这夜的事情,两人默契达成了一个共识,将黑暗十分钟归结与一场意外。

骆樱没问原因,裴宴周也没解释,谁也没有提过黑暗里不为人知的牵手。

骆樱到底不如面上那般冷静,纠结了几天后,终于憋得难受,将问题粉饰几番之后,向黎安安抛出了疑惑。

【萝卜头】:安安,如果,我说如果

【萝卜头】:哪天我动心的话,那男生大概会是什么样?

两人每晚固定在熄灯后联络感情。

黎安安的信息很快插了进来。

【安安不吃梨】:别的不说,肯定是个帅哥

【安安不吃梨】:我不一开学就问过你学校有没有帅哥,这不就怕你被拐跑了

【安安不吃梨】:幸好没有,不然我肯定是要杀过去的

骆樱为了避免手机的??光透出去,脑袋上蒙着夏凉被,这会看着信息只觉得鼻尖的空气更稀薄了几分。

【萝卜头】:我那么肤浅?

【安安不吃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安安不吃梨】:接受现实,你是颜狗

【安安不吃梨】:还记得我们初中时逃课去隔壁学校的事吗

骆樱倒还真将这段片段从回忆里拉扯了出来。

那时网络已经很普及,初中生人手一台手机,Q.Q空间满屏全是略显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

而在大段大段的青春疼痛句子里,一张篮球照迅速在空间里转发刷屏,以堪比病毒的模式迅速扩散。

骆樱几乎不看空间动态,和大多数同龄人不同,在别人沉迷于好友列表扩列时,她唯独对连连看这种老人游戏情有独钟。

作为吃瓜前线站前记者,黎安安穿着睡衣推开卧室的门,顶着一个鸡窝脑袋,带着最新战报兴奋道:“萝卜,你看没看见空间那张照片?”

骆樱将最后三个水果划掉,配着手机通关的背景音,在黎安安爬上床时,将枕头从后背抽出一半。

黎安安将图片放置最大,将屏幕摆在她面前:“你看看,真的绝。”

新的游戏已经开启。

骆樱“嗯嗯”应了声,为了不显得敷衍,准备看一眼便回到游戏。刚收回视线,却像是被某种磁场吸引,她的目光受到某种牵引,再次回到照片上。

黎安安自然没错过:“是不是?我看到这被惊艳了,这辈子我还没见过男生留寸头这么帅过,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张照片是在兴华中学拍的,他们学校今天有运动会,而且据知情人透漏,这男生身高一米八,据说不近女色,拒绝了所有女生送的水。”

骆樱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唯独目光怔怔地被钉在了屏幕上。

“是不是超级帅?”

黎安安看骆樱的表情,就觉得自己的计划可实施,将骆樱的手机抽出来:“别玩你这老年游戏了,你可是青春无敌美少女,知道要以什么为重吗?看帅哥,谈恋爱,不然这么对得起上帝给你这么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两人转了两辆公交车,对着地图拐了三条错路,在一条死胡同里问了蹲在门前乘凉的老太太,临近傍晚,才顺着她指的方向找到学校的后门。

黎安安进学校前,先钻进了附近的小超市,冲着眨眼笑:“我去准备道具。”

运动会,最寻常不过的便是送水环节。

黎安安为准备充分喜不自胜:“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拒绝你送的水。”

“可是,为什么不是水?”

骆樱犹豫再三,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吐槽。

“特别的你送特别的水。”黎安安瞧着投射过来的迷恋的目光,愈发觉得能拿下寸头帅哥:“而且这可不是普通的水,这是娃哈哈哎!”

骆樱怀揣着一整排的娃哈哈,全程在别人的注目下就没太抬头。

她也是冲动了,怎么就轻易答应跑过来,还由着黎安安塞进她怀里一排娃哈哈。

最悲催的是寸头帅哥只是来找朋友,投了几个篮球,就随着朋友离开,并且一去不复还。

两人围坐在操场上,痛饮娃哈哈,只能抱怨一句没缘分。

隔着太长的光阴,骆樱已经想不起来照片长什么样子,寸头帅哥的模样也随着记忆的消磨愈发模糊。

她只记得,当时照片上里的氛围感相当戳动她。

【安安不吃梨】:我当时还疑惑,有些轻微社恐还晕车,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跟我胡闹

【安安不吃梨】:后来我想明白了,你就是看上人家了

【安安不吃梨】:我当时还说要把那张照片发给你来着,你给拒绝了,到现在为止,我都清楚的记着你拒绝的理由。

骆樱鲜少有黑历史,正因为少才更觉得尴尬,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的移动,企图阻止黎安安带着她一起回忆。

【安安不吃梨】:你说不会重逢的人,记忆就像个枷锁,只会让沦陷的人画地为牢

骆樱有些抓狂,被尬的满地找头。

她的手速不比黎安安,将对话框里的“我想起来了别说了求你”删掉,无比想掐死爱咬文嚼字中二的自己,更想掐死将她的黑历史刻进骨髓里的黎安安。

【安安不吃梨】:我当时还把你的语录发在空间里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给我点赞,简直是人生巅峰

骆樱以一句“晚安”终结了黎安安对往日的追忆,将手机放在枕头下,她掀开脑袋上的薄被,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在夜色里,她眸子里清醒又灼亮,之前的迟疑全部散尽。

她得承认骨子里的本能,人总不能和基因作对。

再说,颜狗怎么了,又不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