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个学像是穿越,一朝回到十年前的时光。

窗外晃动的人挡住烈阳,余影透过窗落在课桌上,骆樱瞬时间仿若分不清现实虚幻,握紧的掌心里有一层虚汗。

童年时她的邻居是个别扭的小男孩,对下课就围上来献殷勤的男生除了冷脸,再无计可施。

再大些,少年人学会了表露心思,不再故作扯着辫子隐匿喜欢,她的抽屉每天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礼物,尚且稚气的她还说不出冷言拒绝的话,熬夜和黎安安研究怎么回礼才能顺带上一句“谢谢你,我们永远是好朋友”的好人卡。

粗心如她,从来不知道一张好人卡打退不了炽热的心动。别扭的小男孩在嫉妒中性情大变,瞒着她挡下了所有人的靠近,只可惜她当时只看到了眼前,从未深究,更从未怀疑背后藏着什么代价。

“又是你,卢杰,整天到处乱窜,这十分钟你还得从隔壁楼的五楼跑过来,你们班的祁远咋回家的你不知道?我看再过几天就能和祁远做病友了。”

上课铃响,周绍金嫌弃地摆手:“没说你们是不是?耳朵长着是摆设?没听见上课铃?”

玻璃窗边的脸刚散开,烈阳倏地射了进来,窗边的小姑娘顿时披上一层浅薄透亮的金纱。

骆樱眯着眼睛缓了几秒,侧了些头,将不知何时夹进课本的情书塞到抽屉里。

仅仅两天的时间,情书的厚度足以媲美一本书,校园里搭讪的更不在少数,无论是谁她都摇头拒绝了。

昨晚在宿舍还隐约听见对面的床铺嘀咕着她是哑巴的传言,倒也托了扁桃体发炎的福,比起说些拒绝的话,还是被当作哑巴更舒心些。

“我们高中作为高考考场,这次放假的时间比以往要长,大家五号离校,八号的晚自习照常。”

周绍金的尾音未落,教室炸开了锅,以舒哲的声音最为亢奋:“万岁。”

“别高兴的太早。”

周绍金话风一转:“明天就要考试。”满意地享受着教室瞬变的气氛,他微挑眉头悠悠开口:“考号按照上次考试名次,前二十名在班里考,后二十六名去大会议室考。”

骆樱情绪不高,与周围哭天喊地的氛围尤为格格不入。

反倒是周绍金看向她:“骆樱同学这次考试你就坐在这里就行。”

刚想应声,骆樱就想起“小哑巴”的传闻,嘴巴翕动没出声,颇为熟练地点了下头。

放假的兴奋和考试的焦灼,两种情绪来回交织,一班处于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

“听懂了吗?”李铭优转过身,波浪的长发有几缕落在肩头,她拧着眉望着没什么回应的教室:“这样的状态拿什么去考试?靠第六感还是摇骰子?”

李铭优三十有几,但脸上的胶原蛋白满满,外加审美在线,说二十几岁也有人信。

相比于美貌,她更为突出的特点是较真,只要不满意课堂效果,就绝对是有人要遭殃。

肉眼可见,所有人的脊梁挺直,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黑板。

唯一巍然不动,仍在状况外的,只有西北角的那尊大佛。

李铭优迅速锁定了目标,将课本放在讲桌上,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步步紧逼。

“裴晏周。”她敲了一下桌面,没等睡眼惺忪的某人释放情绪,先发制人道:“你每天晚上是去Q.Q农场偷菜了吗?还是你那双卡姿兰大眼睛被人用502给粘住了?”

课堂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变得轻松,相反是愈发凝重。

这叫的可不是旁人,是裴晏周,那个起床气威力堪比原子弹的睡美人。

裴晏周的怒气在看见面前的脸时降为一半,他身体倾斜,倚靠在墙上,唇角崩成一条线。

李铭优和别的老师不一样,是他太奶奶堂姐妹的外甥女,尽管血缘关系算不上亲近,可按辈分,他得叫声奶奶。

高一时在化学课上顶嘴,他被喊去办公室,李铭优左一个奶奶,又一个孙子,把他膈应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星期都没缓过神。

“裴晏周,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铭优最见不得态度不端正的学生,直接切换了教育不听话孙子的模式:“上次在办公室说的都忘光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态度,还记不记得按辈分你得管我叫一声……”

“我错了。”裴晏周被折腾了没了睡意,在李铭优说出奶奶之前,屈服般地坐正,温吞吞拿出课本,随意翻开其中一页。

在他的认知里,这几步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就这?”李铭优依旧看不惯这懒散样,右手一抬:“站到前门去听课。”

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吸气声。

将近两年光景,裴晏周只是在课堂上被叫醒过一次,还是高一刚开学那会。

校领导检查纪律,叫醒正熟睡的人让他洗把脸清醒清醒,当时他黑着脸摔门而出,力道之大直接震飞了门旁边的白漆。

从此各科老师都心照不宣,默许了裴晏周上课睡觉的事情,毕竟是年级第一名,有点特权还是无可厚非的。

像李铭优这样点名道姓还让站着听课的委屈可没受过,不悦不悦,还是不悦。

情绪不断积压,裴晏周的手不断蜷缩,青筋出现在握成拳头的右手上。

站起身时,脑海中出现他被逼着低头叫“奶奶”的画面,迈开腿后才抽走被翻开的课本。

行,他忍了。

空调持续响动,电力在仪器中转化成风,一股股凉意不断涌入教室内。

坐在走廊边的同学憋了一口气,在裴晏周路过时,后脖颈接受到不同寻常的凉意。

这一小插曲,比打了兴奋剂还有用,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彻底清醒,对李铭优的敬意油然而生,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生怕被逮到什么把柄。

裴晏周自然不会好好站着,朝着门上一靠,手里的书扔在最近的课桌上,还在平复着压不下来的烦躁。

十分钟后,大少爷终于拿“好男不跟女斗”说服了自己,头顶上支棱起头发塌陷几分,眸底的焦躁褪去几分,才分出心神放在周遭。

他眉骨硬朗,但眼神清明,看似恢复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可余光闪烁,分明藏进了一个小身影。

骆樱的发顶悬着光晕,在阳光下是冷棕色的光泽,纤细白嫩的胳膊放在桌面上,连毛孔都不见一个。

她的眼睛低垂,睫毛弯又翘,薄唇颜色很淡,如三月绽放的樱花那般粉嫩。耳朵夹住散落的头发,小巧的耳垂在光影下有一种透亮感,莫名带了一股娇嗔。

裴宴周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也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随着时间的推移,别说移开视线,反倒是目光愈发灼热。

他还是懒散地靠着墙壁,眼神落在骆樱的耳垂上,白皙无暇的皮肤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在日光下散着淡淡的红晕。

他无意识地舔了下薄唇,连带着喉结动了下,心里默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莫名其妙的欲望。

那颗小红痣会是什么手感。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份无端被勾出的念头,让他原本遏抑的关注暴露在正午的阳光里。

少年的目光灼灼,眼神里透出的热意胜过三十六度的高温,一时半刻间就夺取了全班的注意。

骆樱正处焦点,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那股力量,看似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可实则手间指节开始僵硬。

“上着课呢!”

一根粉笔头甩向裴宴周,位置刚好落在漂亮的锁骨处,在力的反作用下,粉笔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像是宿命般的,落在了骆樱的桌面上,最后旋了几个圈,落在她的食指间。

刚刚还是偷瞄的眼神霎时变的光明正大起来。

李铭优再次将课本摔在讲桌上:“裴宴周都让你站到这里了?你还不老实?青天白日就耍起流氓了?”

“你哪只眼睛看……”

裴宴周刚反驳一半,气势又被孙子的标签压了下来,拖着长音:“算了,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好像你说的那样。”李铭优知道不能再耽误时间:“都别愣着了,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写在书上,给我牢牢地刻进脑子里,考试如果还有人出错,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没有傻子愿意在老虎头上拔毛,更何况是生气中的老虎。

话音刚落,教室就响起一阵沙沙的写字声。

“裴宴周。”李铭优强压下火气:“这是在上课,不是你的秀场,别人都在动笔,你摆什么pose呢?真当自己是模特走时装秀呢?”

裴宴周两手一摊:“没拿笔。”还不知道死活的指了下脑袋:“记这里了。”

李铭优强压着火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听过没有?”

她的丹凤眼眯得更狭长了:“给你时间让你记,你动一下笔能累死你?没带笔你还没长嘴?不知道借一下?”

同学们都绷着嘴,生怕不小心笑出了声。

裴宴周接连被怼,这会已经没了脾气。

他垂眸看着距离自己二十厘米的小脚丫,没控制住踢了一下。

等回过神时,就看见骆樱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他被盯得有股莫名的罪恶感,强撑着说了句:“喂,借只笔。”

骆樱鲜少有头脑发懵的时候,此刻她望着裴宴周,耳朵里只剩下急速轰鸣的心跳声。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过,明明还没有任何交际,可身上的激素再不受大脑控制,从脚底升到头顶,让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也许从公交车上那三分钟荒唐的情侣关系,就注定了在她这里,裴宴周这三个字成为了一种影响她的不可控因子。

全班寂静,所有人都等着接下来的好戏。

裴宴周的手都伸到了半空中,神经比谁都紧绷,手臂晃动两下,开口时多了几分礼貌:“借我只笔……”

在他的视角里,骆樱不但作哑,还装聋。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为尴尬的因子。

裴宴周人直接傻了,抬着的手都麻了,才又憋出两个字:“谢谢。”

这两个字像是六月午后的一场及时雨,打通了全身的经络。骆樱慌忙垂下头,想也没想,抬起手就将握在手里的水笔递了过去。

此刻的教室像是分裂出两个空间。绝大部分人为了应付考试被迫集中精力,而他们两个在上演浪漫的偶像剧。

李铭优越来越黑的脸色,将一切即将冒出头的喧哗声摁了回去。

裴宴周接住笔,骆樱低下头,李铭优的一句“发什么呆,都记好了吗”的问句,将破了一个角的肃穆修补完毕。

黑板上一长串的化学方程式重新找回主场,以极度复杂的方式占据大脑,消磨了有关浪漫的存在感。

裴宴周的左手拖着课本,右手捏着水笔,在不太平整的课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那串方程式。

他的注意力没在课本上停留,只看着借来的水笔,凝视着白白胖胖萝卜状的笔帽,笔帽的最下方刻着一行小字“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这名可比樱花妹妹好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