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 李飞进来。

靳朝安还是维持着那个不变的姿势,闭着眼睛。

李飞敏锐注意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血痕。

很显然,他挣扎过, 也许知道挣扎无用,这不过是他发疯的一种证明。

他点了根烟,走到他面前。

“靳舒宁都交代了。”

见他没反应, 他继续道:“她认下了所有, 她说兰花社的事情是她在背后指使的, 一切都和康家无关。她还说……你没有包庇她, 是她给你下了毒,用你的性命安危来威胁你,逼迫你带她脱身。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靳朝安的喉结滚了两下, 依旧没有睁开眼。

“她没有把康家供出来,但她到底是不是主谋,这一切和康家有没有关系, 我想你应该知道吧?康政道和三江会到底有什么阴谋?如果你能把这一切交代清楚, 我们可以给你一次从轻发落的机会。”

李飞不满地看着他,“洪华生派人追杀你,康政道抓了你亲妈, 如果我是你, 就该选择相信警方, 趁此机会将它们一举剿灭!和警方合作,对你只有利没有弊,可你却你死咬着不吐口, 难道说, 这个阴谋和你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靳朝安闭目不言, 只有胸腔在起起伏伏。

李飞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不管怎样,你已经是‘瓮中之鳖’,你以为有靳舒宁的口供你就能脱罪了吗?不会!不仅不会,我还会亲手把你们背后的阴谋挖出来!你若现在坦白,还——”

李飞话还没说完,靳朝安的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他吓得后退两步,几乎愣在那,监控室里看到这一幕,立刻派人闯进审讯室,把靳朝安带了出去。

刚走到医务室的门口。

一副担架便从里面抬了出来。

那里面明显躺着一个人,人上面盖着一块白布,从头蒙到脚。

担架从他们身边急慌慌地抬走。

靳朝安被左右两个警察架着,一只脚刚刚迈进医务室的门口。

他突然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去。

原本剧烈的咳嗽,一瞬间,也像是卡在了喉咙口。

他捂着嘴巴,眯眼望着走廊尽头,那抹打在白色担架上的阳光。

担架转弯的时候,白布里的胳膊轻轻地滑落了下来。

他看了那只胳膊一眼,

然后闭上眼睛,手指弯曲,放在心口处。

在警察的催促下,他睁开眼,表情平淡无波,他恢复常色,冷静又缓慢地往里面走。

没走两步,便听地板传来“咚——”的一声。

靳朝安笔直地倒了下去。

……

靳朝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都是小时候的事儿,杂七杂八,零零散散,总是从一个片段快速飞到了另一个片段。

每个片段都没有停留太久。

所有片段都没有声音,像是默片一样,一帧一帧地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默片里只有一张脸。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却只剩哭。

画面定格在她拿起剪刀的那一幕。

他看到她手腕上无数的刀片划痕,纵横交错。

他伸手要去夺她的剪刀……可她却将剪刀抬起,扎向了自己的喉咙。

梦境破灭。

靳朝安突然睁开眼。

“姐!”他大喊一声。

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冷汗直冒。

“你醒了。”庄灿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几乎听不到一丝情绪。

但若仔细辨认,依稀可以听出她语气里的几分轻蔑。

靳朝安睁着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声音。

他缓缓扭过头来。

无声地凝望着她。

庄灿朝他笑了一下,“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么?”

她穿着同样的病号服,披着头发,纤薄的手背着还埋着输液用的留置针。

她的嘴唇很苍白,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冷硬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他,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你大姐死了。她是中毒死的,在她准备回来自首前就提前服好了毒药。她死的样子很难看,七窍流血、口吐白沫,连眼球都膨胀到掉了出来,舌头吊在外面,据说法医怎么塞都塞不回去,哈哈哈哈,这就是她的罪有应得,我看到她的那副鬼样子,真的开心死了!”

靳朝安含泪闭上眼。

庄灿突然抓住他的领子,生生把他拽到脸前,她强迫他睁开眼看着她,然后朝他怒吼,“可是她不该就这样死了!她还没有交代出康家!她隐瞒了一切!她凭什么?凭什么?!你知道真相,你说啊!你快把康家背后的阴谋说出来!到底康家人有什么阴谋!你不说,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就会有下一个兰花社,下下一个兰花社!!死祭是肉眼可见的罪恶!可那些肉眼不可见的怎么办!你说啊!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你为什么不说!!”

延悦冲进来看到这一幕,人都吓傻了。

庄灿还在朝他大喊。

她泪流满面,连揪住他衣领的手都在颤抖,“你大姐死了!你亲妈被抓走当人质了!可乐也死了!连你的孩子也没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庄灿哈哈笑道:“这就是你辛苦谋划这么多年的结果啊?哈哈,这是报应!靳朝安,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报应!报应!你的报应!”

靳朝安吐出一口血,滚烫的热血,浇在庄灿的手腕上。

可庄灿似乎依旧不打算放过他。

他奄奄一息地被她提着脖子,嘴角张张合合,庄灿仔细辨认,也没看清他在说什么,因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含着一坨血块,没有吐出来,嘴唇上也都是血,根本看不清他的唇语。

他的眼睛是模糊的,挂着厚厚的泪珠,他绝望的眼神不舍地望着她,庄灿这才发现,他的胳膊好像一根软绵绵的面条,怎么都提不起来了。

延悦喊了医生和警察,立刻冲到庄灿身边,她跪着求庄灿,“灿灿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你别再刺激三哥了,他、他真的受不住了,我给你磕头,我求你了,求你了!”

庄灿松开他,她回头看着延悦,“他受不住,我就受得住吗?”

她起身,擦了把眼泪,反而抹了一脸的血,样子看起来很吓人。

她提线木偶似的往外走,边走边说:“他的亲人没了,难道我的亲人就还在吗?他的孩子没了……难道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她说不下去了,延悦在后面跪着痛哭,医生警察立刻冲了进来。

医生开始抢救靳朝安,警察则迅速把庄灿带走。

庄灿听到了身后心电监护发出的警报声,她只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病**,靳朝安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目光一直在望着门口。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颤抖的瞳孔。

仿佛,只要一秒,眼睛里的什么,就能一瞬间碎裂。

……

万叔闻讯赶来,半路上接上庄灿,把她带回病房。

他也没有斥责她为什么偷跑出来见靳朝安。

庄灿坚持走到病房门口,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万叔怀里。

……

靳朝安抢救过来,警方给他换了新的病房。

门外看守的警察又翻了一倍,古建民特地叮嘱,不许再让庄灿进来。

同样,庄灿那边的警察也多了两个。

其实彭晋延良他们做事很干净,实际警方现在并没真正掌握靳朝安包庇靳舒宁的证据。

外加靳舒宁的供词,现在看,想给他就这样定罪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李?????飞绝不会就这么放弃。

秦戈带来的律师一直在警局和他周旋,他能看出,这个律师是很有水平的。

李飞很担心,害怕这次让他就这么“溜”了,所以趁着还有时间,他务必要把靳朝安的嘴撬开。

他想到了靳朝安口中的“太太”。

李飞想了想,决定去“看望”一下庄灿。

……

靳朝安半夜醒过来。

延悦拿棉签给他的嘴唇点水。

其实延良他们这会儿都在外面,可惜走廊里戒备森严,他们都进不来。

他们都很担心三哥。

靳朝安看着延悦,艰难地把手贴在心口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延悦明白了。

她立刻走到衣架前,从三哥的衬衫里掏出那面镜子。

镜子的外面裹着一张纸,她一块拿了过来。

延悦把那面小镜子拿出来,她发现镜子的一角已经碎了,打开一看,果然里面的玻璃也碎了。

她很难过,但还是把它塞到了三哥手中。

靳朝安细细摸着上面的裂纹,这应该是在仓库的时候,他被按在地上时撞碎的,又或者是被警察打碎的。

包着镜子的那张纸一半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也分不清那是他的血,还是灿灿的血了。

靳朝安让延悦把他扶起来,延悦照做。

他坐好后,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平铺在被子上。

延悦发现那竟然是一幅画。

是张全家福。

月光下,靳朝安深深望着眼前的全家福,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他看了好久好久。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仔细地摸着画上的每一个人。

摸一个,撕掉一个。

摸一个,又撕掉一个。

……

他一边撕,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妈妈没了,大姐没了,可乐没了……”

“孩子……孩子没了……”

“灿灿……灿灿也没了……”

没了,都没了……

破烂的纸上,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最后他将所有碎屑抓在掌心,面朝屋顶,狠狠一扬。

他仰面倒在**。

张着嘴,像溺水的动物一般,无声地大笑。

延悦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她试探着问,“三哥……”

“嗯。”靳朝安发出沉沉的一声。

他的脸突然阴沉下来,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延悦觉得这会儿的三哥变得很陌生。

也很吓人。

靳朝安:“警察在外面吗?”

延悦说在。

可三哥却没再有下一步指示。

靳朝安平静地闭着眼,任凭心底的两个声音在激烈地捶打着他。

其中一个声音说:“不要交代!不要交代!警察都是废物!别怪我没提醒你!警察和康家是一伙的!你交出了哈恩博士,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这一切都是康政道设下的局!他是疯子,想要毁灭世界的疯子!难道你要亲手替他开启罪恶的大门吗!”

“黑化吧!做新世界的主人吧!你忘记你的初衷了吗?有了哈恩博士,你就能够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你有这个能力,你忘了吗?至今都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连‘白色珊瑚’都是你的……”

另一个声音又说:“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我要新世界有何用?这个旧世界就算毁灭又与我何干?”

他无法进,也无法退。

只能让虚无的意识催动他腐烂的躯壳。

靳朝安放空自己。

感觉身子飘起来的那一刻,脑海里渐渐浮现的,是庄灿的脸。

他恋恋不舍地流连在意念里。

直到那张脸渐渐变为泡影。

睁开眼的瞬间,靳朝安决定了。

他选择相信她所相信的。

靳朝安吩咐延悦,“把警察喊来。”

延悦沉默了半分钟,最终点了下头。

她出去找警察。

延悦一走,阳台的窗帘便突然晃动了一下。

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翻窗进来的神秘人开口道:“少爷,洪爷等您很久了。”

……

轰轰烈烈的脚步声靠近病房。

房门刚被推开。

所有人便愣在了原地。

病房里空空****,一个人都没有。

窗户敞开,窗帘舞动。

病**只有一面破碎的小镜子,在反射着窗外路灯投射进来的冷光。

……

半个月后,庄灿出院。

沈夏和陆思源来接她。

这段时间,她暂时先回沈家住。

但是以后有什么打算,她还没有想好。

兰花社被捣毁,警方成功解救出了近百名花季少女,该案一并破获了许多多年未破的人口失踪案。

虽然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康家直接参与了此案,但在舆论重压下,康政道引咎辞职,在他的带头下,康家人纷纷辞去政府职务。

时隔五年,沉睡于海底的冤魂终于沉冤昭雪。

大批市民以及当年“白鹭号”遇难的女孩家属们来到事故游轮的出海口岸进行悼念。

蓝天白云下,绵延的海岸线前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

庄灿在电视里看到了这个画面。

她把头扭向窗外,一架飞机正划破云层。

刺眼的阳光照射在她苍白的脸上。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落了下来。

……

庄灿出院的这天,古队和万叔也来了。

此案是港城和北省两地联合侦办的,案子未结,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李飞也跟着古队过来了。

靳朝安“失踪”后,他找过庄灿两次,希望她能提供一些靳朝安可能“藏身”的线索。

庄灿看着靳朝安留下的那面镜子,她笃定道:“他绝不是主动逃的,他是被人带走了。”

至于带去了哪里,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因为连延悦也不见了。

由于三江会总部在Y国,所以需要ICPO联系Y国警方协助调查。

但,若靳朝安真是被洪爷的人秘密带走的,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查到他的下落。

案子在这里彻底断了线索。

李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她,被古建民打断,并且命令他,以后非工作需要,不许再向庄灿提任何问题。

甚至不许私下来见庄灿。

所有人都在帮助庄灿尽快“抽离”。

但这次,李飞竟然又跟来了。

古建民瞪他一眼,李飞快速上前,提起庄灿的行李。

他笑着说:“我是来帮忙拿东西的。”

庄灿没管他。

但陆思源走上前,又按下了庄灿的行李箱,“我来。”

李飞没撒手,他今天没穿警服,穿着休闲装,看起来像个很会打篮球的大学生。

陆思源依旧西装笔挺,很商业,也很精英。

两个高大的男人,分别站在一只小行李箱的一左一右,谁也不肯松手。

“李警官,你好像管得太多了。”他在提醒他,别以为没人看出他的小心思。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要太明显。

“陆律师,您好像也一样。”他也在提醒他,同样他也没有任何身份。

病房的门,晃晃悠悠地关上,陆思源看了一眼,庄灿已经在沈夏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古建民和陈家万都走了。

谁也没有搭理他们俩。

陆思源松了手,看了眼地上的行李箱,还有堆在墙角的几个手提袋。

“那就辛苦李警官了。”说完,陆思源把手抄进西裤的裤兜里,也淡定地跟了出去。

李飞:“……”

……

庄灿回到沈家。

每天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整整在**躺了一周。

沈家的保姆天天变着花样地给她煲营养汤,她每顿都能喝三碗。

沈夏怕她胡思乱想,这段时间也没去公司,专门留在家里陪着她。

虽然大部分时间庄灿都在睡觉,也不跟她说话。

其实沈夏想多了,庄灿没有那么脆弱,他们怕她会想不开,会做傻事,但庄灿怎么可能会做傻事?

天塌了她都得活着。

只有活着,就还有希望。

庄灿住回沈家的这段时间,沈菁菁破天荒地主动来到了她房间。

她从抖音上的美食博主那里学来的,亲手做了一碗阿胶糕,据说产妇流产后吃这个挺好的,能补血。

庄灿还在蒙头睡觉,窗帘紧紧拉着。

屋子里光线昏暗,沈菁菁蹑手蹑脚地进去,把阿胶糕放到床头柜上就要跑,结果被拖鞋绊了一脚,“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庄灿“啧”了声,掀开被子,看了地上一眼,又蒙上被子继续睡。

沈菁菁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门口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两个字。

“谢了。”

沈菁菁本来已经出去了,又退了回来。

她回头,看着蒙在被子里的庄灿。

“不用谢……”她真心实意地说,“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没想到你是因为这个才接近姐夫的。”

提到“姐夫”这两个字,她自己也顿了顿,但庄灿好像根本没听她说,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化。

“你真的很厉害。”

说完这句,沈菁菁给她带上了房门。

……

庄灿在夜里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到靳朝安死了。

他抱着可乐,被洪爷的人追杀,结果一人一狗被打得血肉模糊。

醒来后她吓了一身冷汗。

这个梦半真半假。

靳朝安有没有死她不知道,可乐却是真的死了。

它的尸体被抛在路边草丛,路过的车辆发现它的时候,早已变成了一坨血肉横飞的腐肉。

后半夜,庄灿坐在床边,呆呆着?????望着窗外的月亮。

早上,沈夏敲门给她送早餐。

门一推开,人却不见了。

……

庄灿来到了瞰海。

她来找一样东西。

她记得,当时从餐厅回来,她把那样东西赌气地丢进了鱼缸里。

她踩在凳子上,俯身去捞,在两米长的浴缸前,她把手伸进冰凉的水里,最后在一片鹅卵石的缝隙中。她摸到了她的结婚戒指。

庄灿把戒指勾住,攥在手心里,哆哆嗦嗦地缩回了手。

她扶着鱼缸,赤着脚,慢慢蹲在椅子上,她不停地对着手心呵着热气,想把冰凉的戒指捂热。

因为它不是普通的戒指。

这是他的骨头。

……

庄灿在瞰海睡了一觉。

这期间,电话关机。

本以为又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但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还挺不错。

醒来后她很满足。

庄灿坐在空****的房间里,晒着午后的夕阳,手心里紧紧攥着他的骨头。

他们的温度早已融合为了一体。

庄灿开机后,手机里收到好多短信和未接来电。

大部分都是沈夏和沈君柏打来的,有两个是谢达的,还有两个是李飞的,还有一个是陆思源的。

她看了一眼,把手机收起,一个都没回。

过了一会儿,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手机再次响起。

是万叔打来的电话。

庄灿接起。

万叔问了问她最近的情况。

庄灿说还好。

“方便出来一趟吗?”陈家万说,“马上要回港城结案了,有些事情想告诉你,顺便……有个人想见见你。”

庄灿挂了电话,离开瞰海。

她打车来到约定的咖啡馆。

进了咖啡馆,庄灿走到沙发前,陈家万和他身边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那男人身材高大,目光坚毅,虽然穿着便服,但庄灿一眼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身上那股正义凛然的气场很强大。

庄灿喊了声“万叔”,目光放向那个男人,她有些疑惑。

下午的咖啡馆,人非常的少,除了他们一桌客人外,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店员。

也许万叔是故意把地点约在这样一个人少的地方。

陈家万向庄灿介绍:“这位是港城皇家警察国际刑警科的高级督察,程正钧。”

庄灿伸出手:“程警官,你好。”

程正钧先是立正站好,朝她敬了个礼,然后和她礼貌地握了下手。

庄灿有点费解,不明白为什么警察要向她敬礼。

直到程正钧回过头,从座位上小心谨慎地抱起一只木盒。

那只盒子上包着一块布。

庄灿只看了一眼,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她的眼睛像是进了沙子,她想伸手揉一揉,可是此刻她双手发软,浑身发冷,怎么都抬不起手来。

只能任由眼前越来越模糊。

程正钧双手把怀里的骨灰盒递给庄灿,庄灿颤抖地接过,完成了交接仪式。

程正钧:“沈芙是我们组织内部的一名优秀线人,她在一次行动中发生了意外事故,不幸牺牲,但直到牺牲前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她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我们一直在寻找她的家属,现在,终于能够让她安息故乡了。”

陈家万走上前,拍了拍庄灿的背,把她拉到沙发前坐下。

庄灿垂着头,双手抱着小芙的骨灰盒。

陈家万解释给她听。

原来,当初沈芙从兰花社逃跑以后,是被警察救了。

她那时候受了很重的伤。

抢救过来以后,她交代了她被囚禁时所知道的一切。

原来“死祭”并不是兰花社囚禁那些女孩的最终目的。

他们也不仅仅只抓年轻漂亮的花季少女。

他们抓女人,也抓男人。

甚至还有孩子。

所有这些人里,老弱病残全都包括。

这些人全都被他们输送到了一个未知的“大本营”里。

没有人知道这个大本营到底在哪,也没人知道他们抓来这些人到底做什么用。

因为小芙长得漂亮,可以说是颜值惊艳的程度,所以陈辉第一眼就相中了她,并且把她留作了它用。

他没有把她送到大本营里,也没有把她写进当年的死祭名单,而是把她带到了一间地下拳场。

这是□□市拳的地方。

这里富豪云集,每天都会开盘,赌客们挥金如土,一场比赛的赌注就可高达一个亿。

这里不仅有男拳赛,还有女拳赛。

有些特殊癖好的有钱人,就喜欢看年轻漂亮的美人儿为他打架。

这里的女拳手都是一顶一的大美人儿,女拳赛虽然没有男拳赛那边暴力血腥,但门票却是男拳赛的三倍。

没错,陈辉把小芙带到了拳场,要她去打拳赛。

……

陈家万看到庄灿在发抖,他握住她的手腕,安抚她。

程正钧道:“其实这个地下拳场一直是我们调查的目标,你知道,它的幕后背景是谁吗?”

是康家。

“陈辉把沈芙带到拳场后,给她改了名字,换了一个新的身份,拳场老板开始对她进行一系列的专业训练。在此前,沈芙已经被陈辉用精神和药物双洗脑,因此她很听从他的话。在拳场‘表演’一段时间后,陈辉开始让她服用一种药,这种药物一旦服下,人的力气可以瞬间增大百倍,但这种药物又和‘兴'奋剂’大不一样,一般的检测手段根本检测不到,所以我们怀疑,这种药很可能是陈辉在背后研发的一种‘禁药’。”

“沈芙服用了这种药物后,虽然成为了女拳赛场上的‘常胜将军’,但也逐渐出现了一些副作用,最常见的则是皮下出血,因此陈辉中止了对她的实验——没错,她只是药物的试验品。”

“在一次比赛重伤后,沈芙发烧昏迷了三天三夜,抢救过来以后,她的精神也恢复了正常。于是在医院养伤的过程中,她逃跑了,逃跑路上她遇见了警察,是警察救了她。”

程正钧告诉庄灿,“你妹妹和你一样,同样是个既勇敢又有正义感的孩子,她答应作为警方的线人,回到拳场卧底,可是从那以后,陈辉却再也没有给她服用过那种药。”

“直到不久前,男拳赛场上一夜之间诞生了一名‘神拳手’,可这名神拳手没有风光多久,就在比赛过程中突然暴毙。我们怀疑,是陈辉把升级后的药物用在了他的身上,威力升级,同样副作用也升级了,导致他暴毙而亡。”

庄灿默默听着,这时终于抬起头,“我妹怎么死的?”

“他看到了陈辉和一个神秘人接头,为了查清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她通知了警察,在替警察看住那个神秘人的行踪时,发生了交通事故。”

沈芙被送到医院,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卧底在拳场。

又因为线人的身份必须绝对保密,所以她不能联系庄灿。

沈芙的身份,在警队也只有她的接头人程正钧一个人知道。

兰花社被捣毁,也不过只是撼动了冰山的一角。

一切其实并未停止。

程正钧突然正色道:“陈辉虽然被抓,但是‘拳手暴毙案’并未停止,最近一段时间,甚至有更多的拳手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所以我们怀疑,那种‘禁药’依然在地下拳市秘密流通。沈芙出事后,是警方第一时间将她送到的医院,她去世的消息至今为止也只有警方知道……”

“拳场那边有个老板,姓吴,一直是我们重点突破的对象,沈芙其实从他身上已经摸到了很多线索。她‘失踪’后,吴老板一直在找她,你和沈芙是双胞胎姐妹,所以如果可以,我们希望……”

庄灿突然看向他,“希望什么?”

“我们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你愿意代替沈芙的位置,成为警方的线人,协助警方将拳场背后的黑暗势力彻底剿灭……”

后面的话,庄灿已经听不清了。

陈家万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偏过了头。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个提议。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上面的决定。

“你也可以不同意,你不同意,也已经做得很好了。”

庄灿没有同意。

但她也没有立刻拒绝。

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有点累了。

已经干不动了。

她抱着小芙的骨灰盒,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往门外走。

程正钧要起身追她。

被陈家万拉了一把,把他按住。

他心疼地看着庄灿的背影,叹了口气,“让她考虑考虑到吧。”

……

庄灿一个人来到了海边,把小芙的骨灰洒进了妈妈的怀抱。

她转过身,正要往回走。

突然一抬头,看到陆思源站在她身后。

陆思源已经默默站在那里,等了她很久了。

是陈家万担心庄灿,所以才给陆思源打的电话。

陆思源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里。

他站在庄灿面前,对她微微一笑,“是万叔拜托我来的。”

“知道。”庄灿继续往前走,她把空了的骨灰盒递给陆思源,“胳膊酸了,帮我拿会儿。”

陆思源接过。

“饿了吗?”

庄灿没回答。

两个人?????到了车上,庄灿突然开口,“请我吃火锅吧。”

陆思源愣了下,立刻说好。

“去哪家?”

“花街那家。”

陆思源开车带她来到了花街。

火锅店人很多,排了很久的队,好不容易有了个空位。

可庄灿不想坐。

她一直盯着其中一桌客人,眼神直愣愣的,非要坐人家的位置。

人家以为遇到了神经病,吃完赶紧撤了。

庄灿如愿坐到了那一桌。

陆思源走到她对面,看着眼前的座位,又看了庄灿一眼,他犹豫了一下,坐了下去。

两个人点了个鸳鸯锅。

陆思源让她少吃点辣。

庄灿比了个ok。

吃完火锅,两个人走路消了消食儿。

走到一处套圈儿的小摊前。

庄灿突然停住脚步。

有对情侣正在套圈儿。

男孩很厉害,女孩想要什么他都能套到。

最后,女孩指着最后一排最漂亮的一个洋娃娃。

男孩套了两次,没有套中,第三次的时候,顺利套到手,他从老头手中接过那个洋娃娃,亲手送到女孩手中。

女孩开心极了,抱着洋娃娃转了个圈,然后踮起脚尖亲了男孩一口。

庄灿最后看了那只洋娃娃一眼,然后和那对情侣一起消失在了人流。

她转过身,默默走了两步。

突然又转过身,快速跑到那个老头身边,急切地问,“还有吗?刚刚那个洋娃娃还有吗?你再摆出一个好不好?好不好?”

陆思源赶紧把她拉开。

老头说没了,一个样式的娃娃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庄灿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路上,陆思源问她,“你是喜欢那个娃娃吗?”

她说喜欢,她一直都喜欢。

也一直都想要。

陆思源:“回头我去网上看看有没有一样的。”

庄灿把头撇向了车窗外,没再说话。

车子开到半山,庄灿突然开口,“我不想回沈家,你再带我去别处转转吧。”

陆思源立刻掉头。

最后,庄灿在街心公园下了车。

她没让陆思源再跟着她,下车后就和他告了别。

陆思源的车子没有立刻开走,他还是不太放心,所以一直在后面默默跟着她。

直到亲眼看着她过了两条马路。

她走进了景园。

街心公园的对面就是景园。

陆思源轻轻呼出一口气来,然后重新发动车子,汇入了车流。

……

庄灿走了很久,走得小腿都酸了,才走到了7号门前。

中途她路过了一座亭子,驻足了一会儿。

她看到了一个蜷缩在亭子里的女孩。

那个女孩灰头土脸,坐在地上,倚着身后的柱子,睡得脑袋东倒西歪。

她看起来很狼狈,却又莫名透着一股坚韧。

像是一颗顽强的野草。

一颗经历了无数次的风吹雨打、烈火焚身后依旧不屈不挠的野草。

庄灿继续走,走到大门口,刷了指纹直接进了院子。

还是熟悉的摆设,一切都没有变。

庄灿走上前,按指纹,推开用户门。

她前脚刚一迈进玄关,就听到客厅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那个声音真的好熟悉,庄灿紧忙跑了进去。

她看到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女孩,女孩气呼呼地嘟着嘴,指着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说道:“只有傻子才会在台风天约会!”

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潮湿。

他促狭一笑,直接将女孩按在沙发上,惩罚她那张欠收拾的嘴。

两个人在沙发上拳打脚踢,打着打着,嘴巴竟然纠缠在了一起,开始疯狂地做起爱来。

他紧紧抱住她,颤抖着告诉她,“我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其中有十五分钟在门口抽烟。

所以他哪里都没去。

她小口喘气,还不忘怒哼一声,“半个小时就不叫约会了吗?”

他亲了她一口,无奈嗤笑,“傻子。”

庄灿看着男人赤'**身子,把那女孩用公主抱的姿势抱上了楼。

外面似乎正下着倾盆大雨。

惊雷阵阵,后院儿里依稀传来了狗叫。

她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默默走到了沙发前,坐在了他们刚刚滚过的地方。

庄灿在景园一直呆到了天亮。

太阳初升的那一刻,她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她下意识地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她的眼睛毫无征兆地湿润了。

庄灿闭上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把喉口的酸涩狠狠咽下。

睁开眼后,她便拿出了手机,给万叔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她极冷静地开口,“我同意。”

“你想好了吗?这次的任务不比之前,你若真正成为一名线人,将要面对的,会比你曾经经历的更加可怕,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够保护你,能够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

陈家万说的都是大实话,“‘线人’这个职业,最辛苦也最危险。”

‘线人’不仅要有专业的卧底知识,还要拥有强大的心理素养。

庄灿要卧底成为一名女拳手,不仅要进行以上方面的集训,还要突击训练并提升她的身体素质。

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这些庄灿都明白。

但她从决定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犹豫。

“我想好了。”

“那,你还需要时间准备一下吗?”

“不用,随时可以出发。”

“那我通知程警官,让他派人去接你。你家里那边也需要保密,我们商量一下,会想个办法让你顺理成章地‘离开’北城。”

“好。”

陈家万沉默些许,再次开口,“庄灿,万叔仅代表我自己,向你致敬。”

作者有话说:

即将开启——港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