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慕辞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就如同地上摔碎的水杯一般支离破碎,声若游丝,“我十四岁的时候,母妃用剪刀毁了自己的脸……”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慕辞噩梦的开始。

十四岁的慕辞已经初现了美人的风骨,身体同时带着少年的稚嫩和成年的挺拔,骨肉匀称,非常的漂亮。

又过了一年他长得更加像母妃了,那眉眼那嘴唇,清朗好看,都和他的母妃如出一辙。就连宫里的下人都说,小七皇子和玲妃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最开始慕辞还担心,怕自己顶着这样一张脸去给已经毁容的母妃请安,会招惹她的不快。然而玲妃还是像以前一样疼他,甚至说没了皇帝的逼迫,她似乎过得更随心了。

只是偶尔玲妃会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但却什么也不说。

她虽然不说,但慕辞也很快就明白这担忧是从何而来了。

慕辞十五岁生辰那日,皇宫里照例为他举办了生辰宴,但不同寻常的是皇帝居然也来了,甚至还在宴席上喝的半醉,中途就被随行的大太监扶回乾清宫。

这时候慕辞还浑然不觉,直到宴席将尽,大太监忽然过来传旨,召七皇子殿下觐见。

慕辞觉得很奇怪,因为父皇从来没有单独召见过他——他天资平平,不喜朝政,并没有任何一点值得皇帝看重。

慕辞满腹疑虑的去了,偌大的书房里只有桌上点着一盏灯,昏昏暗暗的,屋里没有人,连伺候的宫女们都被屏退到了二门之外,气氛不可谓不怪。

他的父皇坐在桌案后面,玄色的衣袍上的龙纹威严而精致,他招手叫慕辞,“来,小七,过来。”

慕辞谨慎走过去,正要躬身行礼,忽然一只大手横亘而来,慕辞一惊,手腕已经被抓住,被他的父皇一把拉进怀里。

慕辞吓坏了,他惊叫了一声,挣扎着就想要跑。

皇帝此时刚过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壮的时候,早年征战锻炼出的强健的身体此时还保持的非常好,而慕辞因为胎里不足的缘故,刚一出生就比别人单薄,十五岁的男孩硬生生的只长到了十三岁的个子。

皇帝单手捂住他的嘴,笑着嘘了一声,“别叫,他们就在外面,会听见的。”

慕辞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像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一般被皇帝抱在怀里,浸润在浓烈的酒气之中。

“父皇……您,您喝醉了……”

“谁说的,父皇清醒的很。”皇帝仔细打量着幕辞的脸,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你和她真是长得越来越像了,朕之前疏忽了你,没留神你就长这么大了。”

这些话看似平常,甚至带着一丝温情,但从他那残暴成性的父皇口中说出来,只能让他觉得恐惧。

慕辞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后腰,他几乎要哭出来,战战兢兢的哀求:“父皇,父皇,你放开我,求求你了,你看清楚,我不是母妃,我是你儿子啊……”

他十五岁了,别的皇子在他这个年纪房里已经有了一两个侍妾,可唯独他还是清清白白的一张纸,可现在这个情形,他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皇帝不顾幕辞的哀求和反抗,一手压制住这可怜的孩子,一手去撕他的衣服,去摸他的腰和大腿。

慕辞挣扎不过,竟然孤注一掷的抓过桌上的长柄瓷瓶,握着瓶口在桌角上狠狠的一敲,顿时碎片四溅。

皇帝以为自己年幼的孩子的要忤逆反抗,非但不恼,还饶有兴致的去抓他的手。

没想到慕辞反握住瓶口,将锋利的裂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声音都在抖:“放开我…求求你,要不然,要不然我就……”

慕辞白皙柔嫩的脖子被刺破了个小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皇帝一惊,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下,慕辞趁机挣扎开来,将瓶子扔到地上,捂着流血的脖子仓皇失措的跑了出去,甚至不敢回头看皇帝一眼。

鲜血把他的手都染红了,顺着手腕和脖项沾湿了衣裳,他一路跑回自己的寝殿,连身后的小太监的呼唤都顾不上。

他躲到自己的被子里,整个人都蜷缩在里面。他不许下人点灯,也不许任何人进来,就那样孤独的,无助的躲在床角,整整哭了一夜。

……

“我那时已经表现的非常决绝了,如果他还这样对我,我就死给他看。”

慕辞的脸色很不好,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眼神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时至今日,将疮疤揭开的时候,他还能感受到那个少年的无助和痛楚。

顾淮倒了杯热牛奶给他,将他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呢?”

“我以为那就结束了,可我没想到,那只是个开端……”

在那个晚上之后,皇帝频繁的召见慕辞,慕辞只能称病推脱,可这样到底不是长久的法子。有很多时候,即使在众人都在家宴上,他也会频频的看向慕辞,偶尔会说几句别有深意的话。

慕辞只能硬着头皮回应。

其实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来自父亲的关心,但彼时的大皇子却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但就算是长子,也没往那方面想过,他只是怀疑慕辞在暗地里得了皇帝的青眼和赞赏。大皇子想到,也许自己的七弟并非看上去那样单纯孱弱,说不定他很有心机,要不然如何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获得了皇帝的另眼相看?

那时太子未立,暗涛汹涌,就在这么早的时候,大皇子就已经在心里给慕辞记下了朱红的一笔。

当时龙袍事发,慕辞怀疑父皇是知道真相的。可谁知道他会怎么做?这个残暴的父亲也许会用自己的手段让“七皇子”死去,而慕辞会被他囚禁在暗室,承受着来自亲生父亲的**与折磨。

“那他得逞过吗?”顾淮虽然很想现在就把那混蛋皇帝从坟墓里拽出来鞭尸,但现实中他也只能搂紧了慕辞,默默的给他安慰。

慕辞的眼神暗了一下,“有一点儿。”

“一点儿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做到最后过。”慕辞厌烦的扭开头,“我不想说了。”

顾淮很清楚此时不能半途而废,既然要愈伤,就必须把所有淤血都挤干净。

“所以他没有真的那样对过你,是吗?”

“如果他真的做了,我会死在他面前的。”

顾淮沉默了一下,其实就算不做到最后,皇帝也有很多办法欺负慕辞。慕辞现在的阴影那么大,那几年里估计过得并不轻松。

“我那时非常的害怕。”慕辞说出来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甚至想要一吐为快,“但是又能跟谁说呢?他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而我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别说没有人信,就算别人信了,又有谁敢管?”

慕辞自嘲的笑笑,“后来我遇到季云舒,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可是后来你也知道了。”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被各种人伤害。”

“说不定是我活该呢?也许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慕辞!”顾淮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他紧紧的捏着慕辞的肩膀,沉声道:“不许这么说,我承认,你父皇,季云舒,甚至包括我,我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混蛋,但只有你,慕辞,你没错,你是无辜的。”

慕辞诧异的看着他,顾淮长长的出了口气,低头亲了亲慕辞的额头,“以前都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曾经受过这么多的伤,我也不求你的原谅,但是以后我绝不会再重蹈复辙,我愿意护着你,照顾你,没人能伤到你了。”

慕辞心里腾起一阵奇怪的情绪,似乎热热的,但又好像带着刺,扎得他心脏很疼,把他的胸膛涨的很满。

这是他第一次把少年时的阴影全盘托出给别人听,而这个人竟然是顾淮。搁在前几个月,慕辞是绝对想不到会有今天的。

“好了,别哭了,眼睛要受不了。”顾淮轻轻的叹了口气,拿过湿毛巾给他擦拭。

慕辞茫然的睁大了眼睛,“我没哭……”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到了,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的流了下来。

他怎么就哭了呢?

慕辞下意识的抬手去抹掉眼泪,被顾淮中途握住了。

“别用手,会感染的。”顾淮非常细心的用毛巾给他擦着脸,如同在照顾一个独一无二的宝物。

那种小心翼翼的动作是慕辞少有感受到的,他难得温顺一动不动,任由顾淮照顾他,安慰他。

甚至顾淮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唇角,慕辞都没有躲避。

“我要是能早点儿遇到你就好了,一定不让你受这么多苦。”

他的声音非常轻,那蕴藏在里面的深情却重若泰山。

慕辞身体一颤,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仿佛在那一刻心灵背叛了大脑,意识暂时消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伸出手,轻轻的抱住了顾淮。

他竟然主动抱住了这个曾令他整夜整夜做噩梦,想尽办法逃离的顾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