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法硰缄默的看着他的两个孩子,右眼窝里的眼球突突跳动,像察觉到死亡的兔子做最后一次反抗,用尽全力向上,向前跳跃——

跳!

撕心裂肺的痛,好像眼球被硬生生扯出来了,太阳穴仿佛被锤子敲打,一击又一击,无形而又致命。

穆法硰面无表情,他感觉额头上的伤口裂开了,再次被火所舔舐,那熊熊的烈火,带着热带着烫,带着一股辣辣的,又诡异的甜蜜,叫他皮开肉绽,睚眦欲裂。

他感觉痛,可是又说不出哪里痛,穆法硰感觉到思念,想念,他想走过去看看他和陆远的孩子,陆远给他生的孩子。

可是他不能。

他的脚如灌了铅般沉重,迟迟不肯向前一步。

穆法硰察觉出了自己的懦弱。

那种令他惊慌,说不出的恐惧,还有对孩子们的想念,都叫他疯狂。

逐渐的,穆法硰开始想念陆远,他希望陆远在他身边,这样他就可以躲避开孩子们看向他的神情。

他不愿去分辨他们的神情。

他想念陆远。他感受到害怕,害怕又逐渐变成一种令人厌弃的愤怒。

穆法硰头痛欲裂着,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对他身边的死神说:“他们是实习的。”

“是的,大人。”

穆法硰喉咙干哑,身体仿佛被撕扯,他表面却泰然自若,内心深处灵魂却因想要躲避感情而尖声嚎叫。

非常刺耳。

穆法硰觉得他不能在待下去,他需要陆远,迫切的需要陆远,迫切的需要看见陆远——那浅浅的,温柔的微笑。

陆远,他的月亮啊。

穆法硰加促了一下呼吸,便转身离开,他的步伐果断而坚决,下意识的回避自己对于孩子的感情。

他无法处理那种感情。

有仁慈,有父母之心的怜爱。

可这种感情却让穆法硰感觉到惊恐,他体会到这种感情,好像,好像一块快要坏了的奶油蛋糕,味道是那么的奇怪。

对孩子的感情,会使他想起玛利亚。

玛利亚,母亲。母亲,玛利亚。

他所有的痛苦源泉,和学会爱的开始。

他从咿呀学语,或者更早,依恋母亲的奶水,依恋母亲的子宫里那根与世界连接的脐带。

全都断了,断了……

穆法硰忍不住浑身的颤栗,他好像淋了雨的狗,夹着尾巴,他试图咬死每一个想要安抚帮主他的人。

他不许别人接近他。

他实在需要谅解,因为他过去受了爱的奴役,他被爱所伤害,被伤害的伤痕累累,他是那么痛,因此不敢相信每一个想要接近他的人。

一旦有人想要触摸他,就会让穆法硰想起“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滋味,他会想起变成尸体的母亲,冰凉的,好像一具尸体的母亲。

是的,母亲变成尸体了。

母亲为什么会变成尸体?

穆法硰多么痛苦啊,他的痛苦是常人不肯理解,也是不能理解的,他把他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但是还有容身之地,他的月亮,仁慈的把光辉照到他身上。

即使他伤口里长满蛆虫,贪婪的吸食他,月亮也会爱怜,仁慈的亲吻他身体的每一寸。

月亮。

“怎么了,宝贝?”陆远微微诧异,他的脸颊弧度柔和,睫毛长而微卷,却不能挡住他那温柔的眼睛,此时陆远的眼神充满担忧和爱意,他轻轻把书放在一边,伸手抚摸着穆法硰的头发。

穆法硰跪在陆远面前,他把头藏在陆远的手下,脸颊贴着陆远柔软的腹部。

“怎么了,亲爱的?”陆远眼眸朝下,显示出一种淡淡的忧伤,却笑着说:“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了?”他的手,轻柔的按摩着穆法硰的太阳穴。

“很疼。”穆法硰说。

“又痛起来了吗?”陆远担忧:“成为神,只能让你的身体好起来,却不能拯救你的心,穆法硰。”

穆法硰一言不发,他现在是个朝拜者了。

“发生什么了?什么让你觉得疼痛?”陆远问。

过了好一会,穆法硰嘴唇翕动,他流了汗,神情迷茫,正是一个正在受苦的人所会露出的神情,他似乎在压抑,但又好像只是开口,他说:“穆铮,陆思慕。”

陆远的心,好像敲了一下锣,发出震聋欲耳的悲鸣。他却眨了一下眼,敛去自己的难过,又好像突然明白什么般,道:“他们成为死神了?”

“是的,实习。”穆法硰回答。

陆远的手,抚摸着穆法硰的头发,如同抚摸一只受伤的猫,他轻声,柔声,像是怕吓到他:“那很好,也很好……”

穆法硰没有回答。

“不用这样,穆法硰。”陆远含着笑,眼眸朝下,温柔道:“你要知道,宝贝。大家都各有各的选择。”

陆远觉得自己有些混乱,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感到悲伤,为穆法硰,为自己,为孩子们……

“他们让你想起了玛利亚,对吗?”陆远柔声问,他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好像要把悲伤藏在里面,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自己的脆弱。

穆法硰颤抖了一下。

“亲爱的。”陆远发出痛呼般的声音,又忍不住怜爱,温柔的抚摸穆法硰头发:“我的宝贝,已经太长时间了,你知道……”

穆法硰不肯说话。

“我跟你说过,回到过去,见见她,她应该是你的母亲,是温柔且会守护你的人,而不是一个会让人疼痛难忍,让你心里产生恐惧,隔阂的阴影。”

“不。”穆法硰坚决的回答。

陆远失笑,忍不住叹息:“为什么?”

“不要。”穆法硰好像从疼痛里解脱出来了,他站起来,神情冷漠,无情的回答:“我绝不见她。”

陆远看着他,说:“你不是孩子了。不能因为逃避打针,而谎称自己没生病。”

穆法硰聪明起来,嘴角微微勾起,掩饰着得意,他以一种有些悲哀而又庆幸的口吻,淡淡道:

“我有你。”

“什么?”陆远不明白。

“你会抚平疼痛,它会听你的话。正如我听你的话一样,远远。”

陆远顿了一下,笑了出来,摇摇头:“不,穆法硰。你从来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