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确实有一个小男孩儿,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他穿着短褂，赤着脚，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三分狡黠, 七分迷茫。
“慢着。”叶思卿走在最后面喊了一声, 但为时已晚。
墨玉、梦寻几个已经靠近了那个小孩, 走入了他的幻境。
陆眠给叶思卿牵着没过去，站住倒吸一口凉气，问道：“怎么了？”
叶思卿道：“这小孩出现得奇怪，且身上带着一股邪气。他想给我们看他的幻境，未必安了好心。”
陆眠挠了挠头, “这湖底真是见了鬼了。先是妖灵之力, 现在又是这个小孩。”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他什么，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想着道：“你说……这万年妖灵从未露过面。如果露面，会是什么样子？”
陆眠想了想，“如果要走在光天化日下，当然得是人的样子。”目光落在了这孩子身上，忽道：“你的意思是, 妖灵的化身可能就是这个小孩？”
他点点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以前的样子。你看, 他脑门上有一层浅金色的符咒。这个孩子的形态，存在于过去。”
“妖灵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这妖灵此刻不过幼年形态, 力量还没有多少。倒是这个更让我好奇。”他指了指小孩站立的地方。在他脚下, 有一个银色的小型法阵图案, 若隐若现。
她顺着看过去, “这又是什么坏东西？”
换魂法阵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让她现在倾向于认为所有的法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我先把这妖灵弄走，我们来看看这是什么。”他催动了法术，一个符贴过去，几人就从面前移走了，那个法阵图案很清晰地露了出来。
又是一道紫光打过去，图案从地面浮起，陆眠看过去，它下边竟是一个黑色的深洞。
过了片刻，有一具骸骨从洞底浮了上来……
“我去！”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这个湖底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他抚摸着她的发，一面道：“你要是怕的话，我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伸手便要把东西全部封回原位。
“别。”他这么说，倒让她觉得有些不甘心了。“既然碰上了还是看看吧。”
“那好。”他说，“我们一起。”
两人很快就下到了洞底。
洞很深。下去后走了一段路，眼前骤然开阔起来，像是到什么人物的陵墓中。这装饰，这布置，陆眠第一想到的便是帝王陵寝……可是帝王的陵寝，不该在长风门听月湖的湖底啊。
连着摆了好几具棺木，叶思卿用法术探听了一下。
“全是空的。”他说，“刚才浮上去的那位是正主。”
“怎么会这样？”她想了想说，预感到这里埋藏着某个很深的秘密，“要么是本来想有人陪葬，却因为某种原因未能成。要么是这本来是给好几人准备的安葬之地。那骸骨会飘上去，可是因为之前被法阵压住，你将法阵挪开，他便出现。法阵会在妖灵小孩的脚下，或许不是巧合，此事和它有关。”
“死者是皇室的人，身份不低。”叶思卿皱了皱眉，“你看主棺的花纹图案。
长风和皇室的牵扯和交易，原比我想的还深。之前三长老、五长老，不都是宁溪的人么？”
陆眠记得原着里隐隐讲过，墨凝能当上长风的掌门，是耍了点阴招的，好像就是跟皇室有点关系。有关上任掌门的所有事迹，在墨凝上任后，全部消失无踪，就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你知道长风的上一任掌门是谁吗？”她忽然问。
“上一任掌门？”他回忆着道：“我入长风时，墨凝已经做了五年的掌门。以前我为了查自己身世，门派卷宗库都去偷看过。很奇怪，有关上一任掌门的情况，卷宗里没有任何记载。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在想，这个死者，会不会就是上一任掌门？”
他露出讶色，“何出此言？”
“是个大胆的猜测。”她说，“禁地只有掌门和长老能进来。掰着指头算算，此人被葬在这里多半是墨凝的主意。墨凝又为什么把他葬在这里？什么样的人值得他费这样的周折？而且死者还有皇室的身份，今上知道吗？皇室中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的意思是，今上也知道这个人葬于此地。”他踱步到主棺边上。
“有关历任掌门的事，卷宗上不该没有记载。这事情就很蹊跷。”她不能直接剧透，只能用这一副推测的语气，“应该是有意被抹去了。能这么做的，只有掌门。”
“墨凝有意抹去卷宗里对上一任掌门的记录，且将他葬在禁地湖底。今上知晓此事，却故作不知。因为墨凝和皇家有交易。”
“总之，绝非正常死亡。”
两人说到这里，相对沉默了许久。
耳边忽传来两声响。抬头一看，竟是墨玉、梦寻他们下来了，旁边还带着那个妖灵小孩。
叶思卿眉头微蹙，抬手挡在陆眠身前。好一会儿，那妖灵小孩朝他们走了过来。破衣烂衫，一双眼睛又大又无辜。
“哥哥姐姐，给点吃的吧。”
“哥哥姐姐，给点吃的吧。”
陆眠见状正要和他说话，却见这小孩熟视无睹一般，目光穿过他们看向前面不知名的地方，往前走去。她这才发现对方是看不见他们的。
两人扭过头，看着一个小小的背影往前走去。叶思卿拉住她，下一刻又微微松了手，“你想看吗？”
她这时点点头。
屋檐下的小雪滴细细碎碎，叮咚打在石路上，被瘦马背上渐行渐远的人逐渐遗忘。
马蹄蹬蹬，细雪沙沙，静默如尘。
划破宁静的是不远处一道响亮的小孩儿哭声。马背上的人眼中划过一丝惊疑，转瞬间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
“喂，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小孩转身过来的那一瞬，马儿吓得一声长嘶，调转了方向狂奔逃走。马背上的人也被吓得不轻。因刚才转过来的，是一张妖的脸。
“有妖，有妖！”那人一面离去，一面喊着。长街上回**着他的喊声，不一会儿，有些人家的灯亮了，从窗户里砸出一些铁罐、木棒之类的东西。
小孩儿一脸茫然。他是从妖洞里出来的，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是人是妖，不知该去哪，误打误撞地就走到这条街上了。
一个火钳砸到了他身上，痛苦的嘶嚎回**在整条街上。扔火钳的人“啪”地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后半夜，他独自坐在孤零零的街道上，看着自己被烫得溃烂的腿。那儿留下了一个丑陋的疤痕。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三五年，小孩儿习惯了人的恶意，也知道了他们的实力。这些凡人厌恶自己，却又不能真的对自己动手。能收拾他的人叫“捉妖师”，他的名字叫做“妖”。
心中的恨意、妖灵的力量与日俱增。又三五年，他几乎走遍了人族的每一个地方，了解和熟悉了他们的生活。行至灵山的时候，他夺舍了一个隐士。
那隐士名叫乐予明，英俊舒朗，一派仙风道骨，很受那些人的敬重。他将此人夺舍后，日日享受被尊重的感觉，仿佛一夕之间换了片天地。
但是好景不长。他的身份，终是被一个途经此地的捉妖师发现了。对方知道他夺舍了一个人，定要将他收入锁妖塔。
——在二十年前，捉来的妖还都是关入锁妖塔的。后来，锁妖塔中收的妖太多，仙门才改用了收妖镜和桃木剑。
他自是不能坐以待毙。
人类么，自私自利，虚伪，好好利用一下便是。
他查到了对方的身份，当夜便以“乐予明”的身份，拜会了当时长风的一位弟子。
幻境至此忽然消失。
“有意的，阿眠。”叶思卿揉揉眼睛，说道：“这妖灵只想叫我们看见他前边被人欺负，后边他做的坏事不给看了。
妖灵起初化成人形也只是个小孩，什么都不知道就遭受了人类的恶意，所以后面才会心生报复，他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而已。”
“这里头有大名堂。”陆眠说，“刚看到关键地方，他不给看了。二十年前这妖灵到底做了什么？”
“可惜，他高估自己了，这里不过是个分/身的力量。”叶思卿冷冷一笑，“既然已经主动把幻境打开，哪有不给看完的道理？”
说着，手中凝聚了一团紫焰，朝那小孩身上打去，“哑巴也得给我开口。”
陆眠看到那小孩子又转了过来，这次他的眼神更加迷茫。几人再次进入了幻境——
松下对坐着两个人，好像是在喝茶论道。
其中一个，是墨凝。
“你们是同门，他很信任你。”妖灵化成的长者慢慢说道：“只要你和他一起来收我，在背后捅他一刀，他绝对想不到。”
“你是夺舍了乐先生的妖。”墨凝一手紧握住茶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助妖？”
“因为你想坐上掌门之位啊。”妖灵笑笑，“不想吗？”
……不想吗？
“他死了，能当掌门的就只有你。和我做这比交易，我不过是想保住性命罢了，而你能得到一直渴求的掌门之位。怎么算，你也不亏。
实不相瞒，我手上还有他其他的把柄。你如果想要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说给你听呢。但前提是你要跟我合作。”
“大言不惭！我凭什么相信你？”
妖灵摇了摇头，一副慨叹的样子，“他那么德高望重，身份又尊贵，年龄也和你差不多，不出意外的话会一直坐在掌门的位置上，你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