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叶思卿忽然道。然而不及他们反应, 脚下一空,四人一齐掉了下去,原来下边是个深渊。这下面是禁仙术的,除了叶思卿的十级修为还能勉强起点作用, 另外三人已是什么力也使不上了。

这、这也太刺激了……陆眠脑中一空。下落途中他将她紧抱在怀里, 四面的风声倒是一点也没刮伤她的脸。就连落地的时候, 也是摔在他身上。

小姑娘看清他在自己身下后,即刻弹了起来,然后伸手去拉他,“我压住你了,快起来。你没事吧?……哎?”

拉了一两下没拉起来, 她咬了咬牙, 索性使出吃奶的劲儿……

这一下子起来是起来了,可她拉得太猛, 导致他整个人朝她扑了过去。

他被摔得很重,还没缓过气来,忽然又栽在了她身上。四目相对,陆眠红了脸,微微张嘴道:“怎么会这样啊……”

“这要问你吧?”他无奈地笑着, 双臂托起她后背,将她抱坐起来。

两人刚坐好,不远处一股强烈的冷气骤然侵入骨髓, 陆眠直打了个喷嚏,叶思卿解下披风搭在她身上, 牵着她的手起身。

“你看到他们了吗?”他问。

“墨姐姐和梦寻?没。”她环绕四周, 除了他们两, 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摇摇头, “算了。”

“什么算了?”她顿了顿,又问:“这股冷气从哪来的啊?”

他不言,眼中有一瞬茫然。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光晕□□,无数光点环绕着中心的圆飞舞旋转着,那正中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们走过去,看到围绕这个圆划了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上都放着一个什么东西。陆眠回想着原着里的描写,出声问道:“这是一个法阵?”

“嗯。”他揉揉她的脑袋。

“原来听月湖底还有个法阵啊,藏得够深。不过这是要干嘛?”她又往近走了一步,忽然眼前一怵,“那正中/央还有个人呐?!”

“别再往前走了。”他拉住她,“这是换魂法阵。被放在中/央的人是两个,一个在上面,就是你现在能看到的,他是被换魂的。替代他的人在下面,你看不到。”

陆眠打了个寒颤,“那不是只保留了这个人的皮相,其他所有的都被别人所替代了?”

“差不多吧。”

“……谁干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啊。”她认真看着中/央那个躺着的人,回忆着原着。

这个昏迷的人,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睡颜安详,左手攥着一个银色香包。

我去,这是大长老吗?她心里想着。原着里大长老虽从未露面,但关于他的相貌描写有一段,就是这个样子。可大长老不是在长风德高望重,是谁有这个胆子,敢把他换魂?又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将大长老制服了放到这法阵里……

“你认识他吗?”她装作不知地问。

“不认识,但感觉很熟悉。”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法术啊,这应该是长风门的禁术吧?”她说,“我们可以把他救下来吗?”

他摇摇头,脸色发白,“你看,法阵已然开启,阻止不了了。”

她露出遗憾的目光。

大长老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周围的光点转速越来越快,正中上空写满了符咒。法阵的图案在他们脚跟前,发出耀眼的光芒。那股寒意也越来越重,她怕冷又想接着看,被他一把揽到臂弯里。

这寒意确实比隆冬腊月更甚,可若和炼狱塔的冰霜严寒相比,委实算不得什么。他双颊也冻得发红,但一点感觉也没有。

“被换魂的人会怎样?是和替代者互换灵魂吗?”

“会死。”

陆眠:……

墨凝比她看原着时认为的、之前想象中的,甚至前一天的,不知道坏了多少倍。她想着直摇头,悄悄抬起脑袋看他。

“还有一刻钟,替代者就要苏醒了。”他说,“到时我就可以知道是谁。”

“找到你们了!”梦寻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他拉着墨玉过来,只见到陆眠靠着叶思卿,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禁术法阵。

“这不是换魂法阵吗?!”墨玉甩开梦寻,大步跑向前来。她想到叶思卿之前说的话,便问他:“这就是你所指的掌门藏的东西?他……”

如果说之前父亲只是让她失望,那么现在就是绝望,甚至震怒。

“阵眼那个人,我看到他的腰牌了。竟然是你们大长老。”梦寻道:“传说中他已过百岁,常年闭关不出,听说是在钻研突破十级修为,却竟然被……可是以大长老的修为,不至于让墨凝得逞啊。”

“自然不会是正面对抗。”陆眠想着说,“要么是有什么交换,大长老甘愿入这法阵。要么就是太过信任他,被亲信之人所骗。”

“你说的极是。”墨玉道,“我小时候见过大长老几次。他在我印象里只是个和蔼可亲的爷爷……”忽而攥紧了拳头,“我们真的不能把人救下来吗?”

梦寻拉住她说:“这种高级的换魂法阵,进去了还想出来吗?而且你看,那个替代他的正在进来,他的灵魂已经消散掉大半了。

这是个无解的死局,一旦进了阵眼,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办法了。”

“这整个过程中,他的意识仍残存,这该有多痛苦。”墨玉忍住情绪道:“到时别人还当他是原来那个他,其实已经不是了。妖对人夺舍也就是一瞬的事情,这换魂法阵却要持续整整半个时辰,还不如直接被妖夺舍了呢!”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陆眠眼睁睁看着大长老的身体化成了一堆碎光,散入到冰寒的空气里,很快消失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有了。

那个重新站起来、睁开眼睛的他的躯体,目光确是空洞无神的。

“这个替代者,刚刚被人传召走了。”叶思卿指出。

“他还要做什么?!”

“姐姐,你冷静一下。”梦寻抱住她。他的面色随着她变得煞白,随着她起伏的情绪,脚下差点站立不稳。叶思卿的目光淡淡瞟过那对感应铃。

“我……我怎么冷静?”她眼里亮晶晶的,忽问他说:“你之前看到的梵文,当真是说的我娘吗?”

“该是无误。”他肯定地说,臂弯用力地将她锁住。

“……你们看,那儿还有第三个人。”陆眠瑟瑟地伸出小手指,指着法阵北边道。

那是一个阖目低头的安静女子。垂散在两边的秀发只在当下这一瞬间,自发根开始,从墨色尽变为雪白。

*

京城。

墨凝的传音刚刚到宁溪手里,一股突如其来的痛感忽席卷了他整个身子。

这几天长风门掌门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有些孩子编著儿歌嘲讽,到处去唱。此事更多的是给整个仙门带来的耻辱……以前修仙者在凡人眼中,向来是神圣高大的存在。

此事无疑是惊天大新闻。一传十十传百,人妖两族议论纷纷,倒是全都忘记还要抓九尾狐妖的这件事了。

柳觞回到灵山派之后,气病整整三日。

他早就知道墨凝不是个好人,却没想到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委实和他同门一场都觉得沾了晦气。他替师父感到委屈,替师门感到肮脏,替仙门感到耻辱……

那日后来,听月湖禁地机关被触发,好在长风的大多数弟子听了叶思卿的话及时撤离,才免受这场灾难。但这样一来,他们很多变成流落在外、居无定所的了。

灵山派不可能收容他们,长风门被听月湖毁了,回也回不去,叶师兄、大师姐、商师叔几个都不知所踪,也不知找谁投奔。很多人当初来这里拜师学艺,是因家里揭不开锅,养不起他们,来这里既有个吃住的地方,又能修习,何乐不为,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进不来。能进来的,都多少是有点根骨在身上的。

谁知一夕之间,一切已是沧海桑田。

于是,城里几天内忽然多了很多流落街头的捉妖师。如今这僧所粥少的局面,他们不再如以前般高傲,甚至为了抢捉一只妖去换赏金对同门道友大打出手。

叶思卿自然是能想到这些的,但他无力去管这些了。尽量保住多数人的命,他只能做到这一步。

坊间很快就有了传言,说长风门已垮,灵山派即将成为修仙第一大门派。

可灵山派的掌门、副掌门和长老们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也没有。墨凝之耻是整个仙门之耻。这么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却也敬着的一个人,却做出了这样的事,这对仙门信仰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皇城这几日为捉妖,闹得满城风雨。听说,很多从长风出来的弟子听闻京城有妖,便北上捉妖。可那妖实在法力高强,每天的捉妖师都是有去无回,翌日只能看到横在街头的死/尸。

人们害怕担忧,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连上朝的官员们也是战战兢兢的。皇帝头痛不已,想请叶思卿、墨玉他们再来京城捉妖,圣旨走到半路,却听闻长风门巨变,他们要找的几人都不知所踪。

罪魁祸首现在却正坐在城楼最高处,吃着一串葡萄。

微风拂过红裙,一瞬间眸中红光骤现。

她正欣赏着自己昨夜手笔,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此刻并不想见的人。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墨掌门这么狼狈的样子,和上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好像得了什么怪病似的,走路连身子也直不起来了。

“帮我。”

这是他第一次以请求的语气和她说话。

宁溪皱了皱眉。

“墨掌门,我以前和你做交易,是因为你尚有我看中的地方。如今的你还剩下什么?”

墨凝抬起脸来,冷冷笑道:“你若早一点出手,今上的圣旨早一点到长风,他们几人去了京城,我的事情自然有转机。你与我合作不诚,却来反问我?”

宁溪大笑,“是你自己落得这一身,却要怪别人么?怎么,以为自己还是威风的长风掌门吗?”

墨凝气极。她这是在还他当初讥讽她的那句:怎么,以为自己还是尊贵的长公主吗?

“你说,我现在将你从这城楼上丢下去,会不会很好玩呢?”宁溪吃了一颗葡萄,“你猜猜自己是会被剁碎了喂狗,还是被砍下脑袋悬在城楼上?”

“长公主说笑了。我修为尚存,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给一帮凡人践踏。”

宁溪看着他这副分明有求于自己却放不下面子的样,就愈发有奚落他的心思了,眼睛一亮笑道:“不是我说,你对你的好徒弟也太坏了。他这么有天分,这么有能力,你又是他师父,收买他不好吗?做什么一定要弄成敌人?你想,要是他和我们一条线,现在要办事儿多容易啊。”

墨凝:……

不是他不想收买他,一来是自己太过自信,二来叶思卿也不是那么好收买的。是不是真的对他好,这么久了他难道不知道吗?

“哦,不过我忘了,”她装模作样地摆摆手,“这事儿不好成。你可知上次我要收买他做自己人,他是怎么做的吗?整个公主府都给我毁了个底朝天!三长老疯了,五长老死了。此人报复起来从不手软,这点我是真的喜欢,很合我的脾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帮是不帮?”

“说你两句就没耐性了,怪不得落到这个鬼样子。”宁溪呵呵直笑,“真是有意思。”

“……”

她似是奚落够了,一根手指绕着头发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把你从城楼上扔下去,自己滚。”

这绝对是墨凝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天。

你要么帮我,要么就杀了我。如此折辱我,迟早有一天我要加倍讨回来。

宁溪这边不成,算算时间也该见那个人了。他要请求此人的帮助,提前实行法阵,不能再等到叶思卿二十岁那天了。

要说起来,我与那人谋划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他愤恨地想。

宁溪赶走了他,继续吃葡萄。头脑里那个声音又跳了出来:很好,你做得很好!

“啪!”葡萄被她一把摔在了地上。

“本公主要做什么,从来都随自己心意,用不着你来评价!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吾乃世界意识。长公主,你如今的妖邪之身是最适合吾待的地方。”世界意识低低笑了两声,“若想赶走吾,除非你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