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娃娃躲在叶思卿的袖子里看着这一切。墨凝说罢, 挥了挥拂尘走了,它的主人则飞速用法术将身上的雪花震落,接着以不可思议地速度直冲第十二层而去,也完全不记得把它从袖里放出来。

然后它感受到袖子忽然升高了温度,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主人!”它从袖里露出一个雪球脑袋, 扑面的冰雪更冷冽了, 又急忙把脑袋缩了回去。它觉得自己好像坐上了极速飞船,又好像正在险滩激流中穿行,这个袖子外边是群鬼叫嚎,但都不是它英勇主人的对手。雪娃娃的意识逐渐恍惚了,打了个哈欠, 在袖子里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它醒来时候好像是半夜。一睁眼, 雪花飞舞在暗紫色的天地间,主人跪坐着, 手臂搁在一张冰雪做的凳子上,头枕着胳膊,似乎是在睡觉。

它是从袖子里滑落出来的,不是他想起来把它放出来的。

他的面容很是冰冷,整个人仿佛已和天地冰雪融为一体, 只有指尖上还残存的微弱的浅紫色光焰,能证明他还有一点意识。

雪娃娃伸出小树枝手推了推他,意料之中地推不醒。

“主人, 主”它忽然哑了声。目之所及处,他浅紫色的衣摆上也有浅紫色光焰。再细细看去, 这光焰包围了他大半身, 一直不能散去。

雪娃娃“哇”地一声哭了, 大颗的泪珠吧嗒吧嗒掉下来。“主人, 你怎么这么傻,到底是为什么,要褪掉自己一根仙骨啊……”

它的哭声太响亮了。半晌后,叶思卿被它哭醒了,一双桃花眸带着笑意与安然,在冰天雪地中睁开。

“第十七层了。雪娃娃,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要拿。”

“主人你醒了!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褪自己仙骨?你的仙骨不是天生的,修来不易,怎么可以这样……”雪娃娃懵了道,“听说这和九尾狐断尾一样痛……”

他伸手揉了揉那小雪球脑袋,“我已重伤,不这样上不去。别哭了,泪水能把自己化了。”

“我不管!主人你要这样对自己,雪娃娃也不活了!”

“仙骨再珍贵,于我而言也不过身外之物。我只求我想要的东西。”

如果仙骨褪尽,能换她心花盛开,也是极美的一件事了……

他扶着冰凳站起来,面色苍白,目光里却透着坚毅,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一座冰晶亭子,“我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雪娃娃小树枝叉腰,“哼,什么稀罕东西能比主人的命还重要?”

“你跟着来吧。”他说道,向那亭子走去。

亭中尽是冰霜机关。雪娃娃配合他的诀左躲右闪的,看着这亭子像套娃似的一层一层剥开,最后变成在他掌心里的一个小小亭子。天幕陡然间更暗了,一片灰黑的颜色,纷飞的霜雪都白得发亮。

它飞到他眼前,与他对面而望,只见一张俊美的脸上挂着霜,掩盖了脸上的血迹。在阴森的天幕下,那双眼睛里却燃着光,死死定格在掌心里的那冰做的小亭子上。

雪娃娃只知他的主人,平生惧火万状。因之前父母带着他逃命前,被人放火烧过居住的小草屋。却不知冰也同样为他所惧,因逃命途中所历严寒风雪。这两样都是他自那以后再不想面对的。

“这到底是什么呀?”它问。

他笑了。好像此时此刻,一切疲累疼痛都已忘记。

“传闻中,只有寒泉琴可破顶级灵隐花。但长风其实还有另一件秘宝,一般不会启用。此乃绝密之事,我也是以前查探自己身世时偶然发现。寒泉琴通过破掉灵隐花来打破妖的防备,冰亭则是绕开灵隐花直取妖丹。”

雪娃娃眨了眨眼,“就是这个东西吗?”

“我在东宫见到墨凝时,发现他体内打开了高阶灵力,就知道是要亲自对付小狐妖了。

启用这类门派秘宝的人,都要事先焚香斋戒半月,并打开自己的高阶灵力。所以我赶着回来。必须在他动用这东西前,把它给毁了。

阿眠妹妹的妖力,其实是比妖王还强的。”

“小狐妖?……哎?你们仙门不是说妖都是坏的吗,怎么感觉主人把她叫得很可爱?”

“凡是妖都是坏的,那是仙门的成见,我不认可。我们外出历练时若看到没做过恶事的妖,也不会按门派规矩一板一眼地来。就算被发现,左右不过一顿训斥惩罚罢了,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那主人拿了这个秘宝,是要自己去对付她,还是要……”

“怎么会拿去对付她呢?”他将冰亭小心地收起来,“我要毁了它,不是现在。要毁得让她放心。这冰亭碎裂之时,可是世间难得的美景呢。”

雪娃娃瞪大眼睛。所以他历尽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就是为了来这第十七层,毁掉一个用来对付阿眠的秘宝啊?!

“主人,你忘了你是捉妖师吗?捉妖师怎么能这么做呢?你要毁掉对付妖的东西,要包庇妖?就算她是好妖,你……”

“只是一个身份罢了。这些东西何时由得我自己选择?我是捉妖师,也是我自己。一生太短,我只想护我所爱。”

“可是主人,你做这些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那个死墨凝对你一点都不好,再发现你闯下了这等滔天大祸,还不得把你给剥皮抽筋了吗?还有………开除门派?不,”雪娃娃摇了摇头,“我觉得主人现在就在受最大的刑罚。开除门派好歹也比来炼狱塔强。”

“很简单,再造个假的。”他轻巧一句,左手中已有了另一亭子,在雪娃娃眼前又放大成了初始的大小。

“……若是被他们发现不能用呢?主人,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炼狱塔中本就环境恶劣。这东西在这里很久了,被风雪怨灵所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无非是运气差了点罢了。”他淡淡说道,“就算发现了,到时再想办法,总比留着这隐患强。”

雪娃娃不理解地看着他,“你就这么高兴吗?自己仙骨都没了一根。”

“从此以后世间真正能对付她的东西只有我手里的寒泉琴。她不会知道寒泉琴就在我手里,我也永远不会对付她。”

“主人说的话太难懂了。”它使劲儿摇头,“什么寒泉琴什么对付不对付,看看你现在这憔悴的样子,真想给你变一面镜子出来好好照照。”

“你不用懂。”他笑着拍拍它的雪脑袋。

雪娃娃瘪瘪嘴,气呼呼地扭过头不给他拍。

“还有最后一层。”他仰头看着漫天风雪,面上憔悴难掩,眼中光芒却很坚定,“只有上到顶层,才能最终出去。我和她说好了,事情办完了要尽快去见她。”

“哼。那等你见到她了,一定要告诉她这些事,让她好好感谢你!”

“你胡说什么,我不会这么做。”

这个雪娃娃当年被造出来,实是因为年仅七岁的他在炼狱塔里待着实在难受,变出来陪自己说话的。他跟它说话时,并没把它当个真正的人,只是个可以让自己说解心事的小灵物。

但当时修为不够,所以造出来的这个雪娃娃,有时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讲了下句忘了上句,一派天真,毫无逻辑。

“为什么?”它又问。

“……因为如果她对你的心意不是等同的,便有可能无法承受你过深的感情,反而心里有负担。

我这么做只是因为自己想保护她,仅此而已,不是为了让她感激。她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她安好就是我唯一想要的结果。”

雪娃娃用树枝手托着腮帮子,忽然转了心情,“主人这么喜欢的妖,我大概也是喜欢的吧。嘿,”一双黑珍珠眼睛忽地亮了起来,“我是要有妈妈了吗?”

叶思卿愣了一瞬,红了脸道:“别瞎说。”

“诶?难道不是吗?”

他看着小雪球好一瞬,慢慢道:“可我能否活过二十还是未知数。若是现在就……那她以后……”

“主人你怎么结巴了?”它飞过来贴着他的胳膊,“你怎么会说这样的丧气话?主人一定长命百岁,福泽万年!”

“……算了。”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小雪球肚子,“你一个无忧无虑的雪精灵,我做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事。”

“没关系呀!主人说什么我都爱听。”

他笑着摇了摇头。过了片刻,他蓦地似感应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片兴奋。

“第十八层……”

“怎么了主人?”

“第十八层。”

雪娃娃看不懂他眼睛里的光,惊诧,欣喜,又很果决。

“是上面还有主人想要的什么东西吗?第十八层,还藏着什么宝贝吗?”

“我本是为了销毁这冰亭而来,却没想到……”

“主人,顶层的怨灵比前面的都要可怕,你还没了一根仙骨,要不要再歇息一天?歇息一下吧!”

“真是难得的机会和运气。天助我也,时不我待。”

话音刚落,人影已不见。雪娃娃又一阵风被他收进袖子里去了。

害,这个袖子才是我的家呀。上顶层太危险了,主人不想我一起面对。它躺在里边,无奈又气鼓鼓地想道。

时近傍晚,陆眠到了青峰镇,这里已离长风门地界很近了。心里急着想见到他,却又收到了系统突如其来的一个提示。

系统提示:检测到长风门还有其他用来破灵隐花的秘宝。目前掌门墨凝已知道狐妖身带顶级灵隐花,请宿主注意,藏好九尾狐妖身份。

“他怎么就知道了啊?不过他也确实厉害就是了。”她苦恼道,“原着里不是说只有寒泉琴吗?”

可恶,这又是哪出啊?怎么又多了一个对付她的冰亭呢?还是说这个东西原本就有,不过原着里没写罢了?

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藏在哪里,要是能把它毁掉就好了!

系统提示:为了宿主身份不暴露,建议宿主现在不要前往炼狱塔找男主。

“可是,我……”

系统:男主并不认为宿主会出现,所以宿主不去也不会掉好感度,但是男主有挂掉的可能。

“我很担心他……炼狱塔是什么地方呀!啊你说挂掉?你……”

系统:系统也只是推测,没说男主一定会挂掉,也没说男主一定认为宿主不会出现。猜测,一切只是猜测。

陆眠内心:系统怎么好像越来越笨了?说话绕来绕去,到底是哪样啊?

系统:提醒宿主莫要动了真情,否则可能会影响最终任务的完成。

陆眠内心:我闭嘴行吧。

她思来想去,对自己道:要不这样。我再和他联系一下,看看他现在怎么样。要是他果真没事,我就不去了?因为要是真的暴露了身份,我就彻底芭比Q了啊。

想着敲了三下银镯。“思卿哥哥?”

等了很久之后,银镯的光才微弱亮起。

“思卿哥哥!”

这次没有听见他说话。她把手镯贴近耳边,脸色渐渐变了,笑容一瞬全无。耳畔是狂风呼号,冰霜千刃,好像还有一个小孩痛心的哭声,喃喃唤着它的主人。

一瞬间好像心跳骤停,她不可置信地又把银镯贴近了一点。

这次她好像听到一个人的喘息声,细微可辨,是她熟悉的那个声音。很轻很轻地,让那个小孩拿一片雪花给他吃。

是炼狱塔……他果然在炼狱塔,上次所说全是骗人的……

她陡然起身,抽出橙色仙伞,下一秒化了妖力,从原地消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