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皇帝怎么会在这儿, 在这屏风后面听三司会审?

“皇姐的所作所为,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啊。”宁远从座位上起身走出,沉着脸,嘴角微微翘起, “先帝临终前曾嘱咐朕照顾好皇姐, 朕以为也做得很好。却不想皇姐你, 是愈发不将朝廷法度、人命清白放在眼里了。

就在前几天,皇姐还将朕囚于府中。那几天的日子,朕至今记忆犹新呢。

这桩案子已经很清晰了。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

宁溪变了脸色。

“怎么,皇姐很惊讶?你认为朕应该是怎样的呢?失忆?”

众人皆惊。

“来人!”

“谁敢过来!”宁溪喝止道:“谁敢碰本公主, 就叫他断了手足, 丢入蛇窟!”

“从即日起,”宁远冷冷道:“你不再是朕的皇姐, 不再是长公主。你将不再有任何权力随意决定谁的生死。”

“皇帝你疯了!你忘了、你背叛了先帝临终的嘱托!”她眼中冒着凶光,一步一步逼近他,“他对不起我,他要你补偿我!你就是这样补偿的吗!?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

“朕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将她押入天牢, 听候处置!长公主宁溪,自即日起废为庶民,永生不得踏入皇宫!”

“你……!”左右之人上前缚住了她, 宁溪怒道:“你都算计好的是不是!本公主何错之有!你凭什么把我押入天牢,就凭这几个人的一番说辞!?”

“朕凭什么?”宁远刚背过身去, 又回过头来, 一瞬间气血上涌, “就凭你勾结黑市, 多年来结党营私,肆意杀人;就凭你坑杀太子,与妖相谋;就凭你公主府地下的森森白骨,就凭你先不顾与朕的血脉亲情,将朕囚于你府中数日,如猪狗一般对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死罪?!

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不过是因着先帝临终的嘱托,对你一再宽容,才让你变本加厉!”

宁溪大笑,“你说得好啊!本公主就是罪大恶极了,了不起就是一条命!既然迟早要付出这条命的代价,不如多给你添些堵,多做些为所欲为的事!我就是个恶人,敢不敢下令将我五马分尸啊!?且看先帝九泉之下,要如何骂你不肖子孙!”

随着人被拖下去,那怒骂的声音渐远了。众人皆愣住了,这番场面看得心里发忬。

至于后面的有些话,可以不用说出来了。皇帝心里知道,她们也知道,不用再言。

陆眠看到他向真太子的残魂走去,眼睛里是难以掩饰住的悲哀。他抬手碰了一下,即刻触电般缩了回来。

墨玉上前说道:“陛下,阴阳两隔,您不能直接与太子殿下接触的。”

“哦,朕倒忘了。”他苦笑着点点头,转了个面。太子一双眼睛满含幽怨,又呆呆的,不知在看何处。

薛燕开口道:“陛下,那公主府?”

“抄了。朕已经令蒙将军去了。”

“陛下!”梦寻站出来,跪下道:“家兄也在长公主府,当初是逼不得已……”

“这个自然。朕不会迁怒无辜的人,更况你还有功。”宁远说,“朕让人把他接出来,令你们一家团聚可好?”

“好!”梦寻粲然一笑。墨玉也连着笑了,他的快乐在感应她。

“不过陛下,在下想亲自去接兄长。”

“这有何难?现在就去吧。”

“谢陛下隆恩!”梦寻喜得赶忙去了。

陆眠道:“陛下,公主府上除了萧公子,应该也还有很多其他无辜的人。”

“这个难讲。”宁远却说:“他们或出于自愿,或出于被迫,都多少帮着宁溪做了一些坏事情。上下百人,无法挨个分辨谁是真的冤枉的。”

陆眠听了,心想果然还是不能对这皇帝抱太大希望。此刻他看她的眼神也与之前不同,想来是方才看到验妖锁碎了,心里是有些想法。自己现在其实不宜进言。

下一瞬,皇帝复又笑道:“陆姑娘才及笄之年,竟破了这样大的命案。还有你们几位,都想要什么赏赐吗?”

陆眠虽然知道自己此刻该慎言,却还是说:“如果真能要个赏赐,那么就请陛下让我们再去一趟公主府,挨个甄别,把那些始终无辜、没有做过帮凶的人给放了吧。否则血洗百人,定会有人觉得陛下不是仁爱之君了。”

墨玉跟着道:“陛下,长公主府上定也有很多人是无辜的。”

“我可从旁协助。”谢遥遥说。

宁远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什么。“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朕准了。”

“谢陛下!”

宁远唇边挂着一抹苦笑,转身面向三法司官员们,定定道:“太子暴毙,朕心甚哀。”

“父皇?!”真太子的残魂闻言唤了他一声。宁远好像没听到一般,目光飘向不知名的地方,似乎是不再忍心看他一眼。

“有件事还要麻烦你们。”

“陛下请说。”

“给他找个好一点的轮回,如果可以的话。”

“好。”墨玉点了点头。虽然轮回去哪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

一阵呜咽哭声忽传入耳中。众人看去,只见楼之栩跪坐在石柱下哭,样子好不哀痛。

一个下级官员上前安慰道:“楼大人,真相大白,大仇得报了,怎么还哭呢?”

楼之栩没理,下一瞬忽然仰面一躺,竟是哭晕过去了。众人忙嚷着叫大夫。宁远随之看去,陆眠暗中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只觉他眼中的光很是复杂,个中滋味难言。

“之前的事情,朕也是看在眼里。”宁远忽然道:“要说起来,叶思卿也出力不少。怎么不见他了?”

“门派有事,急召他回去了。”墨玉忙道:“没来得及和陛下讲。”

这时候她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异样。是刚才那种快乐的感觉,一下子**然无存了。

虽说梦寻只有快乐会分给她,悲伤不会分给她,但是现在快乐完全没有了,说明他现在……

她摸摸脑袋,有点奇怪于自己所想。

“怎么了墨姐姐?”陆眠问。

墨玉道:“我们现在就去公主府吧。”

两人便一道走出,等到人少了,陆眠却道:“你们先去,我还有点别的事,去去就来。”

“你去做什么?”谢遥遥和墨玉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疑惑一扭头,陆眠已不见了。

长公主府一瞬间天翻地覆。

“蒙将军在这里。我……我想先找梦寻。”墨玉闭上眼指尖蓝光迭出,变出一只灵蝶。

谢遥遥看在眼里,心想,就在公主府内,其实用不着用灵蝶的。可墨玉不管这些了,跟着灵蝶飞了进去。

梦寻此时正在公主府寝殿里,和他弱不胜衣的哥哥正面相对。

“我不和你回家。你自己回吧。父亲很想见你,不想见我了。”萧紫陌裹了裹肩上的貂毛披风,赤着脚站在地上。风透过雕花窗户把红色纱帘吹起,帘尾的流苏珍珠拂过他白皙的脚踝。

一别三载。当初听闻他被弄去长公主府的时候,他就下了个决心要救他出来,不管是以怎样的方法。没想到终于见了面,大仇得报,他却是这样说。难道他心里不觉得畅快吗?难道他对那个十恶不赦的公主,还有那么一丝同情和不舍?!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梦寻站在原地,一张小脸憋得煞白。

“不。”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目光变得压迫起来,低沉着嗓子道:“兄长,你必须和我回去。你一定要和我回家。”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萧紫陌对上他压迫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我是不孝之子。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你。”

“我不要听这些。当初的事情你也是被逼无奈,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长公主了,也没有公主府上的萧公子。萧家的大公子,该回去了。”梦寻忍着情绪道:“父亲没有能力救你,但我可以,我也做到了。你没有理由不跟我走,你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不会没有我的去处。”他看着他,继续耐心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也很感谢你,但我不能和你走,我有我自己的选择。”

“恐怕这由不得你了。”

“你想用法术带我走?你若这么做,我只能自戕。”

“你疯了?!”梦寻愠道:“你在她的公主府待了三年,就变成和她一样的疯子了吗?!我是你亲弟弟,萧家是你的家!跟我回家就让你这么痛苦吗?!你知不知道卷进这桩案子有多危险?我跟着一起查案,大半的原因都是想着扳倒了那个幕后黑手,可以把你救出来!”

“我知道。”他平静地说道,眼中很是愧疚,“但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为什么!?你要去做什么?”

“宁溪,”他说到她的名字,微微笑了一下,“她还没死。或许她不是长公主了,更好。

我不怕告诉你,即使这在你听来是一个疯子的话。我想继续陪着她,直到她死。只要她还在世上一日,我就不会离开。”

“你……”虽然刚才早有预感,但是亲口听他说出这些,还是令梦寻大为惊讶。

“她是做了很多恶事,但对我不算太坏。她变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天下人都不会原谅她,但我会。因为我是疯子,是傻子,我的一生已经被她毁了。”他说的像疯话一样,神情却沉毅而稳重,一点不像是神志不清。

“恕我无法理解。”梦寻目光渐冷,“如果你要去天牢里陪她死,我宁愿你死在被我带回家的路上。”

“梦寻?!”他正要施法,身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一双眼睛触电似的骤然亮了起来,转头一看正是墨玉。“姐姐!”他向她几步跑过去,眼睛里充满了委屈。

“怎么了这是?”她关切地问他道:“来接你哥哥回家,不是应该高兴么?”

“他不跟我回家。”他站在墨玉身旁,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萧紫陌,目光又乍然森冷下来,“我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