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桂花开了,细雨下得一片清爽。九月底天气转凉,一场寒雨飘过,正似刘侍郎此刻的心情。

他原本也是稳居幕后,谁承想半路忽然杀出一个小丫头子,用了捉妖人的什么符纸,将程武、沈七那两个无用家伙的谈话全城曝光了……眼下这件事,也成了京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原本的dang派开始排挤他,敌对dang派的人更是猖狂。

从前见了他低三下四的人,现在都耀武扬威起来,一个个都是看他笑话的表情,似乎就等着看他被问罪流放杀头的好戏了。

难受,真他妈难受。

比阿谀奉承自己长官更难受的,是那些曾经看不起的人,如今反作践到自己头上来。刘侍郎越想越生气,又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他唯一的指望,只有凤阳殿里的那抹红裙。

宁溪公主生得太美了,不愧是先帝在世时最宠爱的公主——看上去是这样。一颦一笑百媚生,丽如牡丹灿若朝霞,从来只穿正红和黄色两种颜色的裙子。她让他做的事,他都愿意竭力去做。他想,她对他也是真心的。

只是这件事发生以来,她还从未来召见过他。一晃半个月过去了。皇帝不可能没听说这事儿,官员弹劾他的折子已摞得老高了。然而这半个月,皇帝也称病未上朝。朝中诸事,暂都交由宁溪长公主。

有人指责她牝鸡司晨,结果当天晚上就死在了家中。这半个月内,因吐槽公主临朝听政而丢了脑袋的,还包括两位尚书……很快,就没有谁敢再说什么了。

长公主临朝,自然不会理会那些弹劾他的折子,这就是公主对他真心的证据。刘侍郎相信,公主这段时间一定是在想保下他的办法。毕竟他以前也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儿,毕竟他是她的重要臂膀。

就算她殿里养着再多的面首又怎样?都是群没用的小白脸儿,哪比得上他这个对公主忠心耿耿、能为她所用又一心为着她的士大夫?

他一直在等。她总要见他一次的。

终于,在这天午后,他等来了消息。她要见他。不过,不是他过去。

消息传到时宁溪已经来了。刘侍郎远远地就看见那一身艳红的裙摆,穿过游廊朝他走过来了。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杏子眼中的目光一如从前。

“下官拜见长公主!”

“起来吧。”宁溪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其他人先下去吧。”

“谢长公主!”

“坐下吧。”她语气轻灵,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刘侍郎慢慢起身。他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过她了,半个月时间没和她这样面对面坐着了。

如此好秋,佳景美人,若是没有那档子烦心事就更好了。不过,他相信她很快就会帮他解决。

“刘侍郎近来可好啊?”宁溪红唇轻启,笑看着他。

刘侍郎笑道:“长公主,明人不说暗话,那件事……”

宁溪一阵盈盈笑语打断了他,“你这不还活着么?”

“唉,长公主啊,”他苦熬了这半月,终于可以倒苦水了,“您说那个陆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丫头横插一脚,就把咱们的事情给搞坏了。杜嘉既选择了站在皇帝那边,与您为敌,死了那就活该。程武那人我原看着挺靠谱的,怎么事情就成了这样子……竟把我也牵连进去,这些人还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宁溪娇媚一笑,“那陆姑娘认得我么?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长公主芳名满天下,那陆眠和长风门的人同行,就算她一个黄毛丫头不知道,她同伴那几个人不会不知道吧……特别是有个叫叶思卿的捉妖师,乃是长风门首徒,天赋异禀,聪颖过人,任凭什么样的妖都不在话下,他,”

“刘侍郎,我今日过来不是与你说闲话的。”

“哦……”他即刻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下官懂。眼下桂花开得正好。尽说这些,煞风景了。哈哈,下官该打!”

“你知道就好。”宁溪的声音软绵绵的,听得刘侍郎身子已酥了半边。这时她盈盈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来。

魅惑的红裙步步向他逼近过来,刘侍郎也不躲,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和着桂花与她身上的香味全都吮了去。

她的声音如缠丝一般,勾他的魂。“怎么说,你也是为我办事,反把自己搭了进去,你说要我怎么补偿你好啊……”

“哎哟,哎哟长公主,您这么说可就折煞下官了,下官心甘……”

“情愿”两字,还没说出口。

一道匕首“咔嚓”的声音忽然响起,骨骼碎裂之声闪电间迸出。宁溪那双多情的杏子眼忽地一变,划过一道森然冷意。

“你……!”胸口一阵剧痛,刘侍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阳光抚着她那张娇艳迷人的脸,美人依旧笑着,眼中却是极尽嘲讽。

“很奇怪吗?”宁溪看着面前那张惊讶、恐惧、愤怒交织在一起的脸,眼中划过一丝嫌恶,转瞬又轻笑道:“你跟着我这么久了,也该知道我的底细。本公主手下有那么多亡命的打手、杀手、赌台黑手,他们都对我忠心耿耿。

而他们如果没能办好事呢,本公主的惩戒方式也只有一种,那就是处死。”

“你……我!”

“你是想说,你和他们不一样?”她看着他,笑得更加迷人,“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有一丝真情啊?刘侍郎,你也太自信了。

还记得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市吗?你还不知道吧,黑市的老板也是本公主的相好呢。”

“宁……宁……”刘侍郎跪倒在地上,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说不了完整的话,一大口一鲜血呕出来。

“不错啊。你就快要死了,胆子也变大了,敢直呼本公主的名讳了。”她耐心地蹲下来,看着他继续说:“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好歹是个侍郎,还有些亲戚朋友会替你报仇?

可你能想到的,本公主又怎会想不到呢?那些个和你有点关系的人啊,已经都被我杀掉了。至于你府上的家丁,你觉得我会放在眼里?

本公主动手的时候,向来都是连带着亲族一起杀。诛九族,不必非得是按照律法、皇帝下令才能动手。你说呢,我的好侍郎?

……你刚才还要说什么来着?哦,本公主想起来了,是‘心甘情愿’四个字吧?”

对她来说,他也只是一枚坏了就可丢弃的棋子。一颗棋子的“心甘情愿”,在她看来微不足道,就如她裙摆上的一粒尘埃。此时她说出这句,倒是有意在他临终前更深地挖苦一番。

刘侍郎已然说不出话。他双目圆睁着,听完她这些话,没能再多撑两口气,躺在地上双腿一蹬,死透了。

“死了还睁着一双死鱼眼睛,真是难看。”宁溪掩住鼻子,脸上笑意全无。

她很快就离开了这里。来之前他给她折下的一瓶桂花,还肆意芬芳着,静静摆在石桌上。

很快便有个人闪现在她面前,宁溪淡淡道:“处理干净。”

她笑着出了刘府,又回到自己府上换了一套漂亮衣裳,才又坐着马车出去。

*

郊外小花园,有个素衣男子手持折扇,正在凉亭内等她。

“拜见长公主。”

宁溪悠悠走到他跟前,并不让他起身。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竟还认得本公主府上的人。”

“……在下好歹也是灵山派的大弟子,公主就真的没听说过?”

“不答反问,你可犯了本公主的忌讳。”

“公主莫要生气,在下答便是了。京城命案的委托书,灵山派和长风门各接了一份,长风门派的叶思卿和墨玉,灵山派便派的是在下。后来我们几人在路上遇到了,他们在陈留县查那命案,在下想还是京城的案子更重要,便先来了京城。”

“所以你先行赶来,是想要抢在他们前面,夺得这份功劳是吧?”

“在下确有次私心,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想要知道公主您对此案的态度。有些时候,真相才是最不重要的。在下愿与公主保持一致。”

宁溪闻言大笑。

“在下与贵府的萧公子是发小。不过公主,在下和萧公子绝无冒犯之意。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知道,公主手底下的能人很多,却唯独却一个忠心耿耿的捉妖师。如果公主需要在下这样的人,在下也愿意献上诚意。”

“什么诚意?”宁溪戏谑地看着他,“不会是想像你那发小一样,也住进本公主府里吧?”

“若是这样的诚意,想来公主是觉得不够的。就以目前京城这桩命案作为诚意如何?在下愿把水搅浑,帮助公主达成您想看到的局面。”

“你说得不错。不过,就算没有你,本公主亦有其他办法达成目的。”

“可在下的身份最有利。公主所说的其他办法,绝不如在下办得干净漂亮。”

“你倒有自信。不过你这么做了,就不怕被灵山派发现、被同门唾弃吗?”

“人各有志。在下所求不过出人头地罢了。捉妖师说到底不过一介江湖人。到时公主若愿意予我一官半职,其他人言何足为虑?”

宁溪听了道:“你说的话,本公主会考虑。”

“公主没有杀在下,说明还是欣赏在下的。”

宁溪忽一拂袖,“还有个规矩要教你。在本公主面前,说话不要太聪明的好。”一转身,冲假山后边淡淡道:“出来吧,不必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