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就要抄书。

弘晖选择闭上眼睛, 他不想看见宣纸和笔。

胤禛淡淡的瞥他一眼,没说话,原就是逗他玩的, 哪里能真的让他抄。

然而胤禵一看,顿时也蠢蠢欲动, 他也抄累了, 想躺着睡觉,想去吃肉, 想去喝糖水。

反正就是不想抄佛经。

他刚抬了抬屁股,一道凌厉的眼神望过来,胤禵又安安稳稳的坐下抄经书。

啧,惹不起。

乌拉那拉氏端着点心过来, 轻笑着道:“叫十四吃点东西,他还是个孩子,可经不得饿。”

胤禵疯狂点头。

他还是个区区七八十个月的孩子。

“吃吧。”乌拉那拉氏看了胤禛一眼,见他脊背挺直, 正悬笔抄书, 便推了推小十四,示意他赶紧过来。

胤禵细嚼慢咽,前所未有的斯文,他试图拖延时间, 然而一块点心尚未吃完,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掌就伸了过来,端走玉盘。

胤禵:QAQ

他蔫坏的冲着弘晖招手,用眼神示意把玉盘抢回来给他吃。

然而弘晖是小,他不是傻。

熊猫崽崽窝在阿玛的怀里,慢条斯理地吃着蜜枣酥, 小嘴巴鼓鼓的,满足的不得了。

“快抄。”他奶里奶气的呲着小米牙催。

胤禵捏着笔,一脸凶狠,心想他一定要快点抄完,等出去再把那刘德生给揍一顿。

大清怎能容得下此等败类。

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胤禵非常能屈能伸,但全部心神却不由自主的往点心处飘,比如他虽然全神贯注的在抄经书,却觉得鼻间就有点心香甜的味道。

“十四叔,张嘴。”一道糯叽叽的声音响起,像是在说悄悄话。

胤禵垂头,就见弘晖跟做贼一样踮着脚尖,还冲着他嘘一声,示意他别出声。

“好。”他点头。

熊猫崽崽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还做口型问他吃饱了没。

胤禛始终面色如一,像是没有发现。但唇角的一点笑意却泄露两人之间那震耳欲聋的悄悄话想要装听不见也很难。

连抄了三日。

就算是胤禛如今这样的涵养,也面色漆黑,捧着经书驮着崽崽进宫去找汗阿玛请罪。

康熙懒得搭理他,只从他怀里接过弘晖,轻笑着问:“崽崽瘦了!”

“是哒,都是抄经书抄瘦的,好难哦。”弘晖乖乖的趴在康熙颈窝,两只肉肉的小胳膊努力的抱着他,凑到康熙耳边说悄悄话:“第二遍是晖晖崽抄的哦,手手痛。”

小孩子骨头软,捏这么久的笔,手自然不舒服。

康熙温和的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抚:“辛苦弘晖了,等会儿让膳房给你做好吃的!”

“好哒~”弘晖乖巧的应下,搂着康熙的脖子,一个劲的说好听话,什么这几日抄写经书的时候,不停的为皇玛法祈福,希望皇玛法能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嘴叭叭的可会说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那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猪崽是谁。

康熙被他哄的哈哈大笑,看向沉默侍立的胤禛又觉得烦,他性子也太左了,先前说他喜怒不定,希望他能收收性子,他直接收了所有性子,这样板着脸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跟谁对抗。

“你且回吧。”他挥挥手,决定眼不见为净。

胤禛躬身应下,这才转身离开。

“阿玛挥挥,路上小心呀。”弘晖软乎乎的冲他挥手。

胤禛脚步顿了顿,紧接着大踏步离去。凛冽的风吹起他的袍角,颀长的身影在雕栏画栋中显得清瘦凋零。

康熙唇角微动,最后还是掂了掂弘晖,抱着他往外走去。

“啊呀~”

弘晖兴奋的嘎嘎乐,他被康熙甩在肩头,就挥舞着小手,恨不得在他头上蹦迪。

“高处的空气就是好。”小崽崽鼻头冻的通红,但是不影响他皮。

康熙就喜欢他这活力无限的样子,闻言笑着晃了晃他,听着他奶里奶气的尖叫声,也跟着笑。

正玩着,就听见说太子求见。

“传。”康熙立在树下,静静地看着。

不远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施施然的走过来,见了弘晖在还有些意外,但太子好脾气的冲他招手,乐呵呵道:“快来孤这里。”

弘晖就甜甜的请安问礼。

康熙看向不远处被琉璃瓦折射出的光彩,露出一张俊挺的侧脸,他看着弘晖颠颠的跑过去,被太子抱在怀里。

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怕生。

太子捏了捏他的脸,小小声问:“抄佛经感觉怎么样?”

晖晖崽知道他在嘲笑,也跟着小小声道:“我说感觉很棒您信不信?”

胤礽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起身把弘晖递还回去,笑着道:“跟老四儿时一样皮。”

说起这个,两人都沉默了。

康熙伸出大掌,摸了摸弘晖的头,这才看向太子:“你来所为何事?”他嘴里说着话,却看向一旁的弘皙。

果然。

太子就推了推弘皙,然而弘皙见了康熙,虽然能自如应对,但是像弘晖一样亲亲贴贴举高高,却是不能够了。

他立在一旁,小小年纪却颇有些君子端方的味道在。

看着两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气氛就冷了,而弘晖已经抱着汗阿玛的腿,跟只小兔子一样蹦着求抱抱。

康熙俯身把他抱起来,弘晖这才乖乖的歪在他肩窝,安静的听他们说话。

弘皙立在一旁。

太子笑了笑,觉得实在勉强不了也就罢了。

他就带着弘皙走了。

只是看康熙抱着弘晖那宠溺的模样,心里略微有些不痛快。原以为是昙花一现,结果真成了例外和偏爱。便是他儿时,也没有说整日里腻歪在汗阿玛怀里,自如的嬉笑。

弘晖好奇的揪着康熙的眉毛,来回扒拉,又薅自己的:“我以后也会有浓密的眉毛吗?”

康熙认真的打量着他,眉眼清秀的孩子,就连眉毛都是秀气的,还带着弯弯的弧度。

“能。”他回的斩钉截铁。

弘晖信了。

乐呵呵的自己玩去了。

康熙这才处理政务,他想起来方才的太子,不由得摇头失笑,他的意思他知道,他也知道他知道他的意思,但孩子要拿的起放的下,这个就难以控制了。

那么多皇子皇孙中,偏弘晖一人如此。他看着就甜甜软软的,性子随和,偏偏又聪慧的紧。

他轻笑着捏捏弘晖的脸,看着他鼓着小脸蛋,撅着粉嘟嘟的小嘴巴来亲他。

“皇玛法,你说鸟为什么在天上飞,鱼为什么在水里游,熊猫为什么在地上走,不能飞上天或者在水里游?”

弘晖糯叽叽的声音响起。

他那时候做梦都是会飞,每次都没飞起来,直接被拽下来了。他也想游进水里,逃离那个场地。

最后却只能伸着自己的小短爪抱头。

“因为各自身体构造不同,天工造物法则罢了。”康熙摸摸他的头,笑:“怎么?想飞了?”

人类学会游泳,还真没谁学会飞的。

那是神仙才会的技能。

“我飞过。”弘晖昂着白生生的小脸,奶里奶气道:“做梦的时候被抓走挨揍,他们会飞。”

康熙没忍住又捏捏他软嘟嘟的小脸,笑:“快别说了,仔细等会儿又魇着。”

弘晖:哦。

说的他都害怕了。

好久都没梦到前世了。

恢复记忆的过程有些疼,但是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不能忍受,但梦里的自己却不成,总是会绝望的哭鼻子。

有些话是不能提的,会一语成谶。

康熙看着红着眼眶睡觉的弘晖,心疼极了,当即就压低声音说让请御医过来,是身体原因还是什么,总得摸清楚。

“传召四贝勒。”他说。

胤禛听见传召,以为弘晖出什么问题,他穿着常服就急匆匆进宫了,纵然面色仍旧沉稳,但眉眼间却遮不住的焦急。

他进了内殿,见弘晖缩在康熙怀里睡着,明显是魇着了,皱着小眉头眼角还带着水意,看着就可怜。

他躬身低声请安,又听外头有传报声,说是御医来了,这次当值的御医都来了,来来回回的把脉,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好好的。身体没有大碍,至于一直梦魇的原因,还是请喇嘛来瞧瞧。

康熙皱眉,还是请了。

等人来的时候,他正在盘问胤禛,平日里魇着的次数多不多,他都是如何处置的。

“不多,随着儿臣睡。”

他自诩阳气颇重,旁的不说,这镇压梦魇还是不成问题。当然结果也挺显著,这几日都不曾魇着。

来宫里两次就魇着两次。

还得是他。

胤禛在心里想,面上却淡淡的,不动声色。

康熙看着他小眉头紧皱,自己抱着没用,就递给了胤禛抱着,就在瞬间,弘晖面色平静下来。

康熙不满的瞪了一眼胤禛。

胤禛却勾唇笑了,他轻轻的拍着弘晖,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见他态度变换这么快,他心里满满涨涨的,头一次有这种血脉相连的紧密感觉。

见弘晖睡的安稳,康熙也松了口气,看着胤禛的表情柔和几分,他低声道:“总这样也不是事,你平日里多关注些,仔细忖度他这是怎么回事。”

胤禛轻轻嗯了一声,低垂的眉眼带着温柔的内敛。

“你晚间来接他回去。”康熙道。

白日在宫里,晚上回贝勒府。

这样他能玩了,又有老四□□,想必不再梦魇。

胤禛呼吸一滞,有些为难,他平日里差事也挺紧要,总不能处理事情一半,就撂开手,然后跟同僚说,对不住爷先去宫里接个崽。

光是听听就觉得离谱。

康熙却毫不在意:“差事哪有嫡子重要?”

再紧要,哪里就丢不开手了。

当初太子出花,他辍朝那么多日都无妨,胤禛手里的这点差事,根本不耽搁。

“你要做的是合理安排时间,在有限的时间把差事做好。”然后回去好好陪他的弘晖。

胤禛:……

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做不了。”他说。

有时候差事绊住了他又不会飞。他垂眸看着弘晖白净的小脸,心中五味陈杂。

“你不想接了?”康熙露出一丝喜色。

若放在宫里养,他觉得也还成,这魇着的毛病只要不是身体不舒服,他会慢慢解决的。

“不是,说句狠话撒撒气。”胤禛慢悠悠开口。

康熙抬起大掌,照着他头就是一巴掌:“滚。”

胤禛不说话。

康熙把弘晖又抱过来,舍不得他身上的奶香味,闻着甜甜的叫人喜欢。

看着胤禛转身离去,而弘晖又皱皱眉头,被康熙晃悠两下,就表情平稳的睡着了。

等弘晖醒了,他就皱着小眉头闻自己的胳膊:“阿玛来了?”

康熙震惊:“为甚这般问?”

“有阿玛的味道。”弘晖又抽着小鼻子闻,表情特别严肃。

康熙摸摸他的小脸,顾左右而言他:“饿不饿?”

提起吃东西,小崽崽什么都忘了,乖乖的凑过来吃。他还乖乖的捏着点心喂康熙,奶里奶气道:“皇玛法也吃。”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再喝碗奶,弘晖就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笑的心满意足。

“啵唧。”他撅着小嘴巴去亲他。

康熙拎着他放在地上,笑骂:“不擦嘴就亲人,一股奶味。”

弘晖嘿嘿笑,乖乖的坐在书桌旁看书,小表情认真极了。

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想到梦里又忍不住笑,还是同样的场景,但是梦见阿玛变成孙悟空帮他打妖怪,这光怪陆离的梦,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阿玛永远是坠棒的。

他在心里夸了一句,就慢慢的开始读书,有梦中弘晖打底,学起来比较简单,他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弘晖现在有很多的想法,想好好的读书,想好好的布库,想慢慢的把以前看到的东西复刻出来。

他希望自己回到熊猫崽崽时期,不会再被抓走虐待了。

晖晖崽握拳,一定要好好的读书。

康熙批折子间隙看到他粉嘟嘟的小脸蛋,不由得笑了,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刚才还雄心壮志的崽崽瞬间摸鱼起来,双眼放空,呆呆的望着某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康熙清了清嗓子。

弘晖慢吞吞的回神,双手托腮:“皇玛法,你说这孟婆汤是什么味道?”

传说中喝过孟婆汤才能转世入轮回,他是没喝还是汤里掺水了。这个严肃的问题他思考半天了。

康熙也跟着琢磨半晌,却不知道孟婆汤是什么味道,懒洋洋道:“朕不知。”

“鬼知道是什么味道。”弘晖若有所思。他定定的看着康熙后头,幽幽开口:“皇玛法,您有没有觉得背后一凉?”

康熙:?

他瞬间汗毛倒竖。

都说小孩子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这个表情跟真的看到什么一样。

“朕没有。”康熙喉结滚动,嗓子都变得干涩起来。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弘晖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还补了一句他也没有。

康熙:?

他今天特别想揍人,想想好事成双,既然揍了老四,那也揍揍老四娃,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他啪的一巴掌糊在弘晖软嘟嘟的小屁股蛋上。

弘晖:QAQ

怎么还动手了。

等胤禛晚间来接他,他就惨兮兮的求安慰:“今天被皇玛法揍屁屁了,好疼,要阿玛揉揉。”

半晌没动静。

弘晖抬眸,就见阿玛眼神亮晶晶的,挺高兴的样子。

“揉?”

“不。”

胤禛想都不想的拒绝了。

因为今天他也挨揍了。

他还很高兴,心情却也复杂,更深刻的意识到什么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揍你也成,骂你也成,若瞧见你跟没瞧见一样,冷板凳的滋味才真难受。

再说老子打小辈天经地义,便是旁人说了,也没甚反驳的点。至于揍弘晖,他相信估计连个红印都没有。

这些个兄弟在汗阿玛跟前,连弘晖一半自如都做不到。

啧,他也是。

胤禛想想,没忍住,大掌啪的一声拍在弘晖的脑门上。晖晖崽顿时懵了,别开气鼓鼓的小脸不肯搭理他。

一片朦胧夜色中,大门处有一盏牛角灯静静地亮着。胤禛瞧见眉眼就柔和起来,素日里都是福晋在外头侯着。

弘晖兴奋的冲上前去,奶唧唧的喊:“额娘额娘我回来辣!”

他心里的三步并作两步,小短腿倒腾的飞快,等冲到乌拉那拉氏跟前的时候,又放缓脚步,停在她面前昂着白生生的小脸。

“额娘额娘想你辣!”

听着他小嘴巴这么甜,把乌拉那拉氏都给哄笑了,好像在四爷这里却是的好听话儿,都由儿子给补足了。

“额娘也想晖晖崽了。”

乌拉那拉氏躬身想如往常一般抱起弘晖,却被胤禛给拦了,他单臂抱起,另一个胳膊虚虚的护着她往院里走。

弘晖撅着小嘴巴,身子往额娘身上倾,一边大声的告状:“今天皇玛法揍晖晖崽!阿玛也揍晖晖崽!”

好惨一崽。

父子混合双打。

乌拉那拉氏不敢说万岁爷,还能不敢削自己男人,她当时就是柳眉一挑,一双如水的杏眼登时就含了煞,冷笑:“爷们如今越发的进益了。”

她牵过弘晖,小帕子一甩,扭头就走了。

胤禛被她撞的身子一歪。

真霸道。

两人快步消失在他面前,胤禛摇头失笑,慢悠悠的跟上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正院前头一截的路上立着个小丫鬟,见了他就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奴婢是东夏园的小绵,今儿小阿哥身子有些不舒服,侧福晋叫跟您禀报一声。”

小绵看着四爷脚步不停,直接从她面前略过,整个人都要失望了,然而转瞬间,对方停下脚步,她心里一喜。

“跟福晋说了?”低沉冷漠的男音响起。

小绵心里一紧,她趴在地上,呐呐道:“回爷的话,由于是一点点不舒服,所以没有打搅福晋。”

“呵。”嗤笑声响起。

他抬脚走人,在小绵心悸中,就听冰凉的男音顺着风灌进来:“告诉李氏,养不好可以不养。”

先前小阿哥吃盐的事,他尚未追究,如今拿孩子做筏子邀宠,什么小阿哥不舒服,那不去请太医,叫他作甚。

而乌拉那拉氏进了正院,正在解披风,一旁的小宫女就低眉顺眼的回,说是东夏园的小绵正候在路上,这会儿跟爷在说话。

乌拉那拉氏放下手里的披风,轻声道:“摆膳。”

这个套路她也熟,一般情况下不是自己不舒服就是孩子不舒服,然后爷就跟着去了。

她垂眸。

弘晖昂着小脑袋:“阿玛还未回呢。”

乌拉那拉氏看着他澄澈的双眸,心里一酸,她该怎么跟他说,阿玛今天不来了。

“阿玛在忙,我们先用。”她笑的温柔。

弘晖乖乖点头:“那我少吃点,等阿玛回来再陪他用点,要不然一个人用膳多孤单。”

乌拉那拉氏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会孤单的。

娘俩坐在一起,刚洗完手,坐在桌子前的功夫,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高大颀长的身影携裹着寒气,从一片黑暗中缓缓走过来,那暗青色的长袍上的暗纹在烛火下闪着光泽。

“阿玛!”弘晖惊喜的喊,完全忘了方才还很嫌弃跟阿玛贴贴。

乌拉那拉氏指了指边上:“坐。”

胤禛嗯了一声,坐在两人对面,就听弘晖小嘴叭叭的:“额娘说你有事忙?该用晚膳有啥忙的,还有啥比陪媳妇儿还重要?”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小嘴巴也没闲着,吃着红烧肉吃的满嘴流油。

胤禛递给他一个蟹黄包。

弘晖接过,美滋滋的吃起来,瞬间忘了要说什么,而胤禛和乌拉那拉氏隔着热腾腾的饭菜对视一眼。

“怎的不等爷?”

“以为你该忙了,想着先叫弘晖吃。”

“爷不会忙。”

说了两句,两人就安静用膳,弘晖用膳的时候特别认真,根本顾不上别的。

对于父母间的暗流涌动,根本没发现。

他吃的嘎嘎香。

乌拉那拉氏温柔的给他夹菜,胤禛看她一眼,冲着清炒藕段看了一眼,暗示意味非常浓厚。

她当看不见。

刚才心里难受,一时也没那么容易缓过来。人刚有孕的时候,就是矫情了些。

她心里酸酸的,不高兴。

胤禛见她不动,反过来给她夹,温柔问:“是不是不舒服?”

“哪里哪里不舒服!太医太医!”弘晖扯着嗓子喊。

乌拉那拉氏看他激动的样子,心里暖暖的,那点小难受瞬间褪去,人都是贪心的,尝到了温暖的滋味,就难免想抓在手里。

胤禛也关切的望过来。

“没事。”

乌拉那拉氏捏捏弘晖脸上的嘟嘟肉,小小声道:“额娘就是那么一说。”

三人对视一眼,没忍住都笑了。

“好了好了快吃吧。”乌拉那拉氏娇嗔的横了胤禛一眼。

说来说去,都是男人的错。

胤禛摸了摸鼻子,慢悠悠的喝粥。

等用完膳,又歇息一会儿,给弘晖讲两个小故事,这才叫胤禛抱着他去洗漱。

弘晖披着寝衣蹬蹬蹬的跑出来,乌拉那拉氏刚想说乖乖的别动赶紧睡,就听他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俯身离近了来看。

弘晖真的睡着了。

合着方才跑那么快,就是为了争分夺秒的睡觉,这是生怕晚一瞬就睡在路上。

太可爱了叭。

她正坐在床头看,胤禛从后头施施然的走了过来,挨着她坐下。

乌拉那拉氏瞬间有些不自在了,她稍微动了动,侧着脸抿着唇不说话,挨得近能感受到他身上炽热的体温,和冷冷的香味。

明明他衣裳都是她熏的,但穿在他身上,总觉得有一种别样的好闻。

“什么事?”她问。

后宅的女人没点依仗也不敢擅自截人,一个不小心,也是会截到马腿上。

“说是小阿哥有些不舒坦。”胤禛随口道。

乌拉那拉氏皱眉:“请太医了没?”

胤禛点头,看向一旁的苏培盛,对方赶紧回答,方才就请了。

“走,去瞧瞧。”乌拉那拉氏温声道。

既然说了,必然要去瞧瞧的。

胤禛不情愿去,觉得这么累还得走一趟,这用热水泡了脚,搂着福晋躺在**多舒坦。

但她说要去,他就跟着了。

两人就提着牛角灯,带着奴才,施施然的往东夏园去。一行人走的不快不慢,溜溜达达的就当是散步了。

到门前的时候,还能听见东夏园小丫鬟惊喜的声音:“快快快,爷来了。”

乌拉那拉氏就看见李氏趿着绣花鞋就急急出来了,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对上她眼神的时候明显有些失落,强行端正了神色,温和行礼:“妾给贝勒爷、福晋请安,您二位安好,劳烦福晋走一趟了。”

乌拉那拉氏似笑非笑:“小阿哥怎的了?”

李氏神情间带着片刻慌乱,半晌才温声道:“今儿多哭了几声,心里着急,就说请太医来瞧瞧。”

她低眉顺眼的站着。

乌拉那拉氏哦了一声,就进内室去看小阿哥,如今才四个月的小婴儿,正握着小拳头睡在乳母怀里,看着可可爱爱的。

看着他小脸红扑扑的,乌拉那拉氏就知道,这个多哭了两声,或许也是托词。

她看向一旁侍立着的武氏,笑着道:“你没事跟着乳母多学学带孩子,不拘是陪着李氏说说话,还是到时候自己养,都方便。”

李氏登时面上一白。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武氏也吓得小脸白白,她哪里敢跟李氏抢孩子,别看李氏在福晋面前软绵绵的,实则最是厉害不过。

好一个福晋,好个一桃杀二士。

只要有这句话,往后李氏跟她处着,就要思忖着,毕竟这孩子的事,从来没有小事。

乌拉那拉氏温柔的看了一眼李氏,轻笑:“大格格年岁不大,本就费神,你如今又养着小阿哥,难免精神不济,瞧着憔悴了些许。”

她说着回头看向苏运:“给她拿着人参、党参、黄芪、当归、大枣等泡水,问问太医喝哪个。”

李氏磕了个头:“福晋慈善,妾叩谢福晋赏。”

乌拉那拉氏淡淡的嗯一声:“不早了,睡吧。”

说罢她就转身走了。

胤禛冷冷的瞥了一眼李氏,又看向涂着胭脂的武氏,将一桃杀二士进行到底:“武氏鲜嫩,李氏你跟着学学。”

他说完甩袖走了。

李氏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而四爷快走几步,追上快走出东夏园的福晋,两人提着牛角灯,并肩走了。

她侧眸看向武氏,那张白皙秀丽的小脸,在她眼里只剩下胭脂刺目的红,她勾唇笑了:“妹妹果然鲜嫩。”

武氏踌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两人因福晋起势而形成的短暂结盟,被福晋三言两语轻易而举的瓦解。

乌拉那拉氏回正院路上,还在想快速来到的武氏,她拧了拧细细的眉尖,在想着她这孕期后院该怎么安排。

李氏这些日子有些按捺不住,和武氏搅在一起,而宋氏和另外一个小格格走得近。

“小心。”低沉的男音响起。

一双结实的臂膀护住了她。

乌拉那拉氏沉吟,试探着问:“先前我们去打猎,跟八弟妹说起今年选秀的事,许是府上也要进人,您先透个底,妾身也好安排。”

风吹的声音呼呼的,夜风很凉,吹在身上透骨的冷,方才刚用完膳,这身上暖融融还不觉得,这会儿真的骨头都带着冰碴子的感觉。

说这话的时候,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幽幽的。

胤禛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握住她的手,把带着体温的披风披在她单薄的肩上,这才随口道:“不用安排。”他都拒了进人。

乌拉那拉氏被他捏着指尖,心里却在猜,不用安排,许是进府的人身份高,他得看着好生安排。

她垂眸,撩开棉布帘子进了内室,瞬间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冷热交替,熏的人眼角都带着水意。

“别喝!扔呀!”

含含糊糊的声音响起,乌拉那拉氏快步走进内室,她搂着弘晖慢慢晃着哄:“晖晖崽不怕不怕哦,额娘抱抱,梦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呀。”

她听着他焦急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宁愿做噩梦的是她自己,也不想叫孩子受罪。

“别喝,别喝。”呢喃声却没停。

握住他凉凉的小手,乌拉那拉氏心疼的眼泪直掉,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整日里魇着。

胤禛听见动静,也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直接披着寝衣,湿哒哒的就出来了。

他赶紧上前把弘晖抱在怀里,压低声音道:“弘晖不喝,弘晖不喝。睡吧睡吧。”

他一抱,弘晖就安静下来。

眉头舒展,苍白的面色也渐渐恢复红润,安安静静的睡起来。

“别哭。”胤禛单臂抱着弘晖,腾出手来拿着锦帕给乌拉那拉氏擦眼泪,低声道:“既然爷在他不哭,往后爷陪着他睡便是。”

乌拉那拉氏咬着桃粉的唇瓣,杏眼低垂,轻轻地带着鼻腔嗯了一声。

她担心的不得了。

只要孩子好,旁的又算得了什么。

她真的想让弘晖一直都开开心心的。

胤禛把弘晖放在被窝里,挨着他坐下,用腿轻轻地压上去,这才脱掉寝衣,正打算擦干水,就见乌拉那拉氏眉眼低垂,素白的小手捏着帕子,垂眸一点一点的给他擦着。

他就不动了。

身上的肌肉绷紧,静静地看着她。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布料摩挲肌肤的声音。身上擦干了,就另找了套寝衣拿过来穿上,再慢慢的给他擦头发。

胤禛握住她的手,声音暗哑:“爷来。”

“嗯。”她尚带着哭意的轻嗯一声。

烛火熄灭。

等弘晖醒了,自己乖乖的坐起来,就见胤禛正背对着他睡得正香。

他爬起来趴在他身上找额娘,被大掌扫下来摁在被窝里:“睡觉,别吵。”

小崽子睡得早,他二人睡得迟,这会儿困着呢,再者天色早,今儿又不上朝,还可以睡。

弘晖睁着眼睛睡不着。

他也想抱着额娘睡。

胤禛宽阔的肩头像是大山一样挡住了他通向额娘的路,他鼓了鼓小脸蛋,从被窝里钻呀钻,钻到脚头的时候,再小心翼翼的爬出来,从额娘脚头再钻啊钻,小心翼翼的钻进额娘怀里。

乌拉那拉氏像是感觉到他,只要伸手搂在怀里,沉沉睡去。弘晖也闭上眼睛,在额娘温香的怀抱里睡着了。

而胤禛一睡醒,迷迷糊糊来摸自己崽,结果摸了个空,拿脚往里面蹬了蹬也蹬不到,心里一惊坐起来。

就见——

原本在他怀里安稳睡着的福晋,这会儿正抱着弘晖睡得香甜。他眉眼柔和了些,自己起身,蹑手蹑脚的洗漱去了。

啧,等他醒了还挨揍。

弘晖不知道自己醒了要挨揍,他从额娘怀里醒来,还觉得美滋滋,啵啾啵啾的香了额娘好几口。

乌拉那拉氏就搂着他笑:“醒了?饿不饿?”

弘晖点头。

当然饿。

两人就起床洗漱,又一道用膳,这才听奴才说干清宫的小太监在门外侯着,等着要接小阿哥走。

乌拉那拉氏微怔:“怎么回事?”

“不知道。”弘晖摇头,奶里奶气道:“好像说要白天去宫里,晚上让阿玛接回来?”

但是去宫里作甚。

就见了一个十七叔还打架了。

他是喜欢皇玛法,但是天天去也受不了,他还喜欢自己额娘呢。然而等进宫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压着他读书。

刚一进去,就被领进了上书房。

里头坐着很多小萝卜头,从七岁的十五阿哥到三岁半的十七阿哥胤礼,都睁着眼睛看着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个三岁半的小崽子一对上眼神,仇恨值就刷刷的上升。侍讲不知道,还说两人年岁一年,不如坐一起好了。

两个第一面就打架的人就坐在了一起。

胤礼敢怒不敢言,课也不听了,对着弘晖怒目而视。

而弘晖想想一进宫没有雪松味的皇玛法了,还得跟仇人一起读书,就觉得挺难的。

也对着仇人怒目而视。

康熙到底不放心,过来看看,一眼就乐了。两个奶包子拼命的颤着脸上的嘟嘟肉凶。

弘晖一见他,眼圈就红了:“皇玛法!好想你。”

他哒哒哒的往康熙处冲,搂着他的大腿就不撒手,昂着小脑袋撒娇:“好想好想。”

胤礼呆住。

他怎么敢的!

他突然有点崇拜了,敢去抱大魔王大恐怖的大腿。

康熙弯腰抱起他,沉甸甸的手感。

“今儿读书学了什么?你二人谁答出来谁不用罚站。”

胤礼再次呆住,他看向讲台,侍讲捧着他不认识的书。

弘晖还是听了一耳朵的,他就奶里奶气回,小嘴叭叭的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康熙满意点头。

他看向胤礼,而胤礼什么都没听,只顾着对弘晖呲着小米牙,这会儿自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胤礼哭了。

抽抽搭搭的往外走,站在墙角处不敢说话。

他还不服气:“明明都在玩没有听,为什么你会?”

弘晖歪头:“我眼睛看着你,耳朵在听。”

这是俩功能,互相之间虽有影响,但是并不大,而且这也得感谢梦里的弘晖,主要是他会,他才能光靠耳朵听懂。

康熙抱着他掂了掂,叫人把文房四宝给他摆上,戳了戳他的小脑袋:“往后不许了,你坐门口来。”

这样方便进出。

这么小的奶娃娃,平日里不学什么,就光听课磨耳朵就行了。

坐门口也不影响别人的意思。

十五和十六坐的端正,目不斜视,心里却也充满着对小侄子的敬仰,也太厉害了叭,竟然敢冲着叫汗阿玛给抱抱。

他俩从来不敢。

康熙把弘晖放下,交代他认真听课,这才去高年级组了,比如还没结业的十四阿哥胤禵,和很难结业的老十。

从天而降汗阿玛,吓得两人一机灵,赶紧端正坐好,试图掩盖自己走神的事实。

胤禵直直的盯着侍讲,心里却在想,汗阿玛别来汗阿玛别来,路过路过。

然而康熙的脚步还是停在门口。

胤禵目不斜视,只要眼神不对上,就抓不到他走神。然而就见明黄的袍角越来越近,渐渐地停在他面前。

“汗阿玛。”他讨好的笑了笑。

一旁的老十看笑话,为了憋笑,脸上的表情极其扭曲。

胤禵如临大敌。

康熙指了指他的书:“别装了。”

胤禵:?

“拿倒了。”成熟冷漠的男音响起。

胤禵手忙脚乱的调换过来,发现这才是倒了,心里就知道糟了。

老十看了个全程,终于绷不住笑了,他却死死压着没出声。

就见康熙身子一转,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你老十,倒了。”

十阿哥以为是诈他。

低头一看,笑容凝固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