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该死。”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时知县被人掐醒后,立刻捡起掉在一旁的乌纱帽戴在头上,跪着爬到褚黎跟前,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道。

褚黎简直没眼看,嫌他丢朝廷命官的脸。

他走到乔远跟前,上下前后都看了看,见他无事方才道:“你同乔小哥儿跪吧,若他有个什么闪失,割你十个脑袋也不足惜!”

时知县忙磕头应是,跪爬着朝乔远这边来,乔远嫌他那副嘴脸恶心,拉俞大猛在前头挡着。

褚黎对那还跪着的知府道:“张大人,这案子就交给你了。”

张知府松了口气站起来,转而语调冰冷地对那时知县说:“时大人,你继续断案吧。”

时知县浑身哆嗦着叩头应是,忙不迭地爬起来收拾自己。

褚黎拉乔远到一旁坐下,欢喜道:“我收到你的书信,连夜就赶来了。怎么样,到的及时吧?”

乔远还有些惊恐未定,佯嗔道:“你再晚来一点,我就要命丧当场了。”

“嘿嘿,别气嘛!”褚黎很是亲热地蹭到乔远身边,“我真的一路快马加鞭了。”

他说着,看了看俞大猛,避着他小声对乔远说:“骑马骑的我屁股都痛了!”

那时知县才刚又坐回案桌前,麻顺儿就再也坚持不住,跪爬着朝乔远这边来,“东家,东家,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该死,我鬼迷心窍,但我不想的啊!”

他指着张文生和乔广志二人哭道:“是他,是他们!他们二人找我,说给我二百两银子让我...让我做首告举报铺子不法,剩下的事情他们都会做好,我一开始不愿意的啊。但...但他们说若我不从,日后就让我在云水县无立足之地,我一介草民,怎敢不从啊!”

他哭的凄厉,心中实在后悔不听妻子劝告。

乔远冷着脸,“我说过,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既已做出这种事,就该自吞恶果,我绝不可能原谅你!”

他只要想想俞大猛戴着那枷锁过了一夜,就恨不得把麻顺儿和这些人一起千刀万剐了!

时知县拿问张文生和乔广志二人,他二人刚刚早已随着时知县跪倒在那里,乔广志直着身子竟还颇有几分傲骨,倒是那张文生已吓得浑身哆嗦,是一丝读书人的气节都没有。

他抬头看了时知县一眼,转而指着乔广志道:“是他,是他,他对乔远分走家产和害他丢了差事一事怀恨在心,这才要借我的名义兴事,他是我岳父,孝道大于天,我不得不从啊!”

乔远简直无语,这狗屁书生死到临头了还扯孝道这面大旗!

乔广志笑笑,“张书生,你这样如何成事啊?”

“你当真无辜吗?你不恼恨那俞大猛一介铁匠却得了乔远的心吗?你不眼看着乔远那铺子日进斗金而懊悔当年退亲吗?不因乔远三番两次羞辱你恼怒吗?不嫉恨那俞老大的名次才学口碑都比你好吗?我不过略在你跟前抱怨了两句,你就迫不及待的与我合谋,你又无辜在哪里?”

“你为了钱财,可与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退亲;为了名利,可以抛弃明媒正娶的发妻,贬妻为妾。你哪里又配得上读书人这三个字?”

“我真恨呐,你这等愚蠢、目光短浅、忘恩负义之辈竟然有书可读还能中秀才?命运不公啊,哈哈哈哈。”乔广志仰天大笑,宛如疯了一样。

张文生气愤道:“你有何资格批判我!你上不孝老母,下不教亲弟遗孤,你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时知县恐他二人继续对峙会将自己供出,一拍惊堂木,立刻判罚道:“此案现今已明确,人证物证确凿,张乔二人主谋,教唆麻顺诬告俞氏夫夫二人。依大褚令,诬告者反坐之,杖九十,徒三年;教唆指使他人告人者,加二等;贬妻为妾者,杖九十;数罪并罚,现革去张文生秀才功名,杖一百,徒五年,不准钱赎,即刻收押!”

“犯人乔广志同罪,至于犯人张文生首告犯人乔广志不孝一事,还需来日查明之后再行判决。”

“犯人麻顺,受雇诬告人罪者,与自诬告同。赃重,依坐赃论加二等[1]。两罪并罚,判其杖一百,徒四年,不准钱赎!”

大褚杖刑最高上限便是一百,若是杖刑加起来超过一百,便会徒刑加一年。那板子打在身上,一百下便能把人打残了。

“大人!”乔广志厉声问他:“你又无辜吗?”

“你见那俞向学前途无量,欲招他为婿被拒,是不是存了报复心思?你为日后官运结党,招张文生为婿,贬我女儿为妾,你又何曾撇得清干系?”

时知县怒喝,“你闭嘴!”

张知府淡淡道:“让他说下去。”

他倒要听听这时亨通到底干了哪些事!

“我恨啊,我恨这命运不公!”乔广志眼神似淬了毒一般,指着时知县和张文生道:“让你们这等愚民,出身如此良好,得以进学,出人头地。而我,我只能窝在这小小天地,整日看人脸色过活!”

乔远实在忍不下去了,怒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刚愎自用!你为人阴险,贪名图利,还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又能成什么事?世间不识得一字,白手起家之人多了去了,你还是没那好本事,整日就知道怨天尤人!”

时知县附和,“就是!就是!”

张文生见乔远赞同他批判乔广志之词,像是看到什么救星一样,爬过来道:“远哥儿,远哥儿,看在我们......”

乔远一瞪他,他立刻转了话,“看在我爹娘同你爹娘以前相交颇深的份上,你救救我吧!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忘恩负义,求求你了!”

张知府见乔远一脸不耐烦,俞大猛更是跟要吃了那张文生似地,忙跟衙役道:“还不将人带下去?”

衙役上前将张文生和麻顺带下去,乔广志却是怎么都不肯走的,他道:“我要看看时知县的下场。”

他嗤笑一声,对着张知府说:“免得你们官官相护,只判我们这等升斗小民。”

张知府内心气炸,面上却一副不欲与他计较的样子,转而起身对着时亨通道:“时知县,诬告案已判,那便来说说你的事。”

他正言厉色道:“经查明,你在任期间,贪污受贿数额高达三千余两,向京中官员行贿高达八千两,钻营趋利,任人唯亲且侵占百姓土地,现将你革职收押,待指认受贿官员之后,立刻问罪判刑!”

时知县还想向乔远求饶,顷刻就被知府带来的衙役摘掉了官帽、剥去了官服。

乔广志仰头大笑。

乔远原本一直以为乔广志不过是人坏没良心,但经诬告一事,他才发现这人实际上还胆大妄为工于心计,他颇觉有些不对劲,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问你,我爹娘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乔广志轻笑一声,反问他:“你猜呢?”

话毕,他目光幽深地看向乔远,语气森然地说:“该我问你才对,那真的是你爹娘吗?你是远哥儿吗?”

乔远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要将他凌迟一般。

乔广志与他对峙良久,突然大声吼道:“不,你不是远哥儿!你不是!”

“他那等愚厚,目光短浅之人又怎生得出你这种聪慧果敢的儿子!”

乔远冷笑两声,语气冰冷地说:“不,你错了,我就是他。”

他语气渐变凌厉,“我爹自立自强、聪慧进取、做人坦坦****、做事光明磊落,是我娘心中一等一的好郎君!你自命不凡,实际处处不如他!”

“不!”乔广志愤怒欲狂,“你不是远哥儿!”

他说着竟猛冲到一侧的衙役身前,抽出衙役的佩刀朝乔远挥来。

“远哥儿!”俞大猛急急唤一声护着乔远侧身躲开,一脚将那乔广志踢翻在地。

乔广志立时被衙役拿住,目眦欲裂地瞪着乔远,口中还道:“你是鬼!”

乔远没工夫理他,着急地查看俞大猛有没有伤着。

张知府为了在褚黎面前表现自己,当即站出来怒喝道:“乔广志公堂行凶,行为实在恶劣,判处斩立决,择日行刑!压下去!”

乔广志被拖走之时口中还在凄厉地喊,“来人啊!抓鬼啊!”

众人没想到他竟疯癫至此,一时有些沉默。

这时,突有一人跳出来,嬉笑道:“身手不错嘛!军中教的功夫还没忘!”

“少将军!”俞大猛一见是裴佑,欣喜异常。

“嗯。”裴佑啧啧两声,“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夫郎吧!”

俞大猛低头看怀里的乔远,乔远惊魂未定,都有点想哭了,“你吓死我了!”

俞大猛憨笑两声,挠了挠头,“俺还是有点功夫的。”

乔远没好气地揍了他一下,“夸你两句你就喘了!”

俞大猛忙讨好地哄人。

褚黎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对恩爱夫妻,有点羡慕。

裴佑走过来贱兮兮地揉了一把他头发,问:“怎么不等我?”

“你谁啊?我认识你吗?等你作甚!”褚黎凶巴巴道。

裴佑皱眉,“褚娇娇,你不至于吧?”

褚黎炸毛,“你喊谁褚娇娇?”

“这里有哪个是姓褚的?”裴佑回道。

褚黎气地要打他,倒把乔远逗笑了,“今日多谢你了。”

褚黎道:“我应当的。”

他挨挨蹭蹭地凑到乔远面前道:“我该谢你嘛!你那些方子,可是让我扬眉吐气了!”他说着很是神气地睨了裴佑一眼。

年前,铺子开业后便日进斗金,那冬日里养的名花更是有市无价,所赚实在是多。

裴佑听罢,抱拳对着乔远道:“我替西北军上下感谢乔小哥儿高义。”

乔远笑笑,客气回道:“我夫君少时服役还承蒙将军照拂。”

他说罢又对褚黎道:“我近来想了一个新法子,过后与你细说。”

褚黎赶忙道:“今日受惊,你快些回去吧,我们来日再聚。”

他想了想又说:“我还有一件大礼送你!”

乔远点点头,与褚黎暂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