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珣放了消息给闻氏,他们已经有利用X资本进行高杠杆融资的提案,只要一经采用,我方可以给足时间,让他们在二级市场上充分吸筹,再……”

“咣当——”

闻易景一边听着无线耳机里例行公事的汇报声,一边插入钥匙打开房门,刚迈进房间,就听到浴室方向传来清脆的一声巨响。

耳机里和现实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差别,他关门的手顿了顿。

而正在客厅里捧着杯子喝牛奶的闻凡倒是先反应过来,连忙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小步子迈得极大,三步并做两步,跑去了浴室门前。

他屈起食指,扣门:“妈妈,你怎么了?”

“我……”

回答他的是许央央略带虚弱的回复。听起来有气无力的,还隐含着几分痛苦。

闻凡把头凑得离玻璃门更近,好听得更清晰一点。

“……摔倒了……”

许央央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发音也有些吐字不清,但闻凡大概能猜出来。

可惜浴室的房门刚才被许央央顺手反锁了,现在根本打不开,他只能一个人站在浴室门外干着急。

许央央听到门外焦急的踱步声,无奈地躺在地面上。

头也痛,屁股也痛,整个背部都震得发麻了,捂着哪里都不好。别说自己爬起来,她现在想挪个位置都麻烦。

感觉尾椎骨好像都撞断了,头也晕晕乎乎的,眼睛发散地看着吊灯,感觉天花板离自己一会儿好近,一会儿好远。

她迷迷糊糊痛得都差点晕过去了,听到闻凡的问话也只能撑着力气回答,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可当听到外面突然传来闻易景的声音,以及钥匙叮当作响时,她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让她挣扎着抬高了声音:

“别进来……嗷!”

说话一大声,背部难免用力,尾椎骨更疼了,剧痛之下她忍不住痛苦地嗷出声来。

门外的闻凡更着急了,隔着洗漱间的磨砂玻璃门都能看到他那急得快蹦起来的小身影。

“妈妈,你现在还好吗?”闻凡的声音又隔着几米之远传过来,稚嫩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担忧。

“……还好……吧……”许央央感觉自己已经痛麻了,居然都没刚开始时的锥心刺骨了。

可还是动弹不了,只能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半眯着眼睛躲避头顶上刺眼的日光灯。

现在,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

首先,她根本动不了,如果要被救出去的话肯定要打开门。但她又没有穿衣服,一打开门肯定会被看光光。如果不想被看光光就只有关着门,但是关着门又出不去。

许央央越想越消极,唯一能动弹的手指在光滑的地板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

“……啊……死了算了。”

耳朵贴着玻璃门的闻凡一听到她这一句话,吓得差点哭了。

眼里的眼泪积蓄得越来越多,差点就要溢出眼眶,模模糊糊地看东西也不清楚。

他想起爸爸教导的男孩子不能哭,赶忙伸手揉了揉眼睛,侧首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拿着钥匙的爸爸不见了。

他瘪着小嘴。这下是真的要哭了。

可下一秒,主卧里传来动静。

是爸爸出来了。

而此时,在浴室里自我挣扎了半天的许央央也想通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死也要死得有意义,想到万一明天的社会新闻上?蒊报道“一妙龄女子惨死浴室竟然是因为这!”,实在是有辱她英名。

再说了,猪皮人皮什么不是皮,她就不信他们没看过其他皮!所以看看人皮也早晚会忘的……吧。

许央央劝了半天把自己劝通了,可当门外再次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她还是有点退缩。

呜,再怎么说,人生第一次被算不上熟人的男性看到自己的皮,还是会有些尴尬。

越想越纠结,她干脆眼一闭,管它怎么了,反正自己看不到具体过程,大不了就当做没发生过。

亮眼的白炽灯悬挂在头顶,许央央整个人呈一个斜着的一字形平躺在地上,胳膊一上一下紧紧捂住重点部位,紧张地闭着眼睛,睫毛不停颤抖,可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白炽灯照射进来的光亮。

随着锁芯的嘎吱转动,洗漱间的房门逐渐打开。

然而,她首先听到的却不是拖鞋落地的声音,而是呼呼作响的布料摩擦声,仿佛空中有什么东西向她飞过来。

下一秒,一块轻柔的被子就盖在她身上。角度倒是极其精准,把她连头带脚给遮了个遍。

世界一片漆黑,许央央却莫名安心了。

躲在被子之下,她对外界的感知也弱了不少,能听到的只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直到有人靠近到距离她只有十公分的地方,她才终于听到脚步落地声。

“骨折了吗?”来人的声音平稳冷静,没什么情绪。

“好、咳……”

刚才因为紧张过度吞咽口水导致许央央现在嘴里有点发干,声音也喑哑难听。她轻咳了声,嗓子才恢复了清明。

“好像有点……”

声音因为痛意还有些不自觉地颤抖,透过被子传来,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对方沉默了须臾。

数秒之后,她隔着被子,听到了他一声轻浅的叹息,随后就是脚步逐渐远去的声音,比刚刚进来的时候多了一些无奈。

许央央僵直着脊背躺在地上,像一根铁骨铮铮的钢板一样。刚才麻木掉的痛觉神经,好像在那一声叹息之中又再一次被唤醒,一阵阵锥心刺骨似的,痛得她有点想流眼泪了。

想也知道,闻易景肯定是出去想办法了,但是过都过来了,还不安慰病人一句,就算自己钢铁心肠,皮糙肉厚,也难免有一点小失落。

人和人之间该有的美好与关心呢!

正当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某些人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的时候,下一秒,拖鞋声再次靠近。

这一次,对方并没有停顿,而是直接一把掀了蒙在她头上的被子。

许央央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胳膊正平放在身侧,没料想到还会来这么一招,慌忙之下连忙抬手挡住上下。可头顶上刺眼的灯光直射她的眼瞳,耀眼得差点闪瞎了。

她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却又思及自己这一抬手岂不是走光了,连忙把抬起的胳膊放下来。

这一系列大幅度的一上一下之间,胳膊上的筋连着整个背脊都开始僵硬,像是在关节处打了一个结一样,一炸一炸地疼。

应该是躺在冰冷的浴室地面上躺久了,肌肉收缩导致受凉抽筋了。

许央央在地上痛得面目狰狞,对方却面无表情,甚至还在她因为手肘抽筋而四处乱挥的时候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以一种高位者的姿态冷冷地看着地上这位病人。

许央央兀自疼了好一会儿,终于把筋缓过来,这才有力气缓缓睁开眼睛,迎着刺眼的灯光,侧首看向身旁的人。

她心里还有些对对方的冷漠与唐突愤愤不平,带了些小怒火,倏地睁开眼睛一看,好你个……呃,大美人?

那个抱臂站在距离她一尺之外的,真是个极其漂亮的美人。

从许央央这个角度看上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轮廓分明的下颌骨,线条流利干净。她的五官在这样死亡的角度之下也精致美丽,找不出一处缺点。

虽然身上穿着千篇一律的黑白色职业装,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忍不住被她吸引。

大美人就这么抱着一件浴袍斜靠洗漱台,睥睨着躺在地上的许央央,浑身上下的气质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高贵冷艳。

她的高贵冷艳还和闻易景的不一样,闻易景虽然冷淡但没什么攻击性,看起来很好讲话,但大美人看起来骨子里就透着一股不好招惹的独美感,有一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傲气。

对上她那双带着凛冽寒意、分分钟能把人冻死的漂亮眼睛,许央央愣住了。

在那一瞬间,许央央真的有在认真思考,难道自己平凡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其实一直有一个隐形开关,就是每被撞一次就会穿一次?不然实在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大美人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她的大脑里纷繁复杂,对方就看着她时而蹙眉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深以为然时而又重新陷入怀疑的循环,面部表情极其丰富。

她也不等许央央想通,蹲下身来,把自己手上的浴袍盖在还光着半个身子躺在地上胡思乱想的许央央身上,而后手往下探去,贴着地面摸索在许央央光滑的背脊上。

疼痛感加剧,许央央也再次嗷嗷叫起来。

“啊、轻点!”

人在痛觉神经的催使下难免激发出内心潜在的烦躁因子,可许央央看着对方如花似玉的脸蛋,还是狠不下心来对她大声说话。

“稍微……轻一点……可以……吗?”

对方仍旧冷着一张脸并不作答,可手下的力气到底是轻了很多。

许央央仰着头,眼含泪花地看着大美女一脸正经地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心里的酸爽莫可言说。

身上痛,可美人美,她现在的心情就是痛美痛美的。生理和?婲心理简直是冰火两重天,而她就在这两重天里来回蹦跶。

“没有骨折。”平静的话语打断了许央央的天马行空。

“啊?”许央央的思维突然有点短路,但还是下意识说了句,“噢噢,谢、谢谢啊。”

嘶,面对大美女,突然就有点结巴了。

不过,知道自己没有骨折之后,疼痛感好像一下子减轻不少,从刚才像被人捏扁搓圆后的撕心裂肺变成了现在只是像被抡了一大锤。

她觉得自己再努点力,说不定都能坐起来了。

可是,她刚试图支楞起来,背上的痛觉再次提醒她,不要忽视大锤的力量,许央央又嗷地一声躺回去了。

对方看着她白费劲挣扎了一番,这才缓缓说道:“不排除腰部有扭伤,最好还是去一趟医院。”

“噢噢,这样啊。”许央央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在偷偷冒小泡泡。大美人果然都是有个性的,好好的一段话还要分两次说,让她白白多疼了一次。

正在此时,刚才被对方关上的浴室房门被轻轻叩响,大美人也起身走过去。

她和门外人窸窸窣窣地说了一会儿话,盖着浴袍躺在地上的许央央尽量侧着脖子想去听,可惜距离有点远,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又不大,她听得模模糊糊的。

只能透过浴室门的缝隙,看见扒拉在闻易景腿上,正着急地往里面探头的闻凡。

他急得不得了,一张小脸通红,很想立刻进来,可闻易景应该是怕他不小心给许央央带来二次伤害,所以一直用右手抵在小孩子的头上,阻挡了他进来的步伐。

许央央挣扎着向小朋友挥了挥手,勉强勾出了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

可闻凡看到她那副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一瞬间更着急了。但是碍于爸爸不让他进去,他也只能可怜兮兮地扒着门框,撅着小嘴,大眼睛里的泪珠映着灯光闪得晶亮。

许央央和他一躺一站,一笑一哭,两个人隔空对视了好几秒,颇有一种生离死别的味道。

不过很快,二人的隔空交流又被再次关上的玻璃门阻挡住视线。

大美人原路返回,继续蹲到许央央身边,替她把刚才拿过来的睡衣穿上,又在外面套了一层浴袍,把腰带系紧。

许央央乖巧地举着双手任凭对方帮自己穿衣服,那双手滑过肌肤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一阵阵凉意,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幸好,干燥的浴袍很快又给她带来了微微暖意,刚才战栗起来的汗毛也很快顺下去了。

大美人刚刚帮许央央把浴袍的带子系紧,洗漱间的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

她先是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开门。许央央侧首,看到了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

从小皮厚、爬过树摔过跤断过腿胳膊脱臼过的许央央就这么荣幸地,靠着在浴室里洗澡忘拿浴巾而摔倒的伟大功绩实现了自己人生第一次登上救护车的经历。

她被人抬上担架的时候都还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心里有些纠结,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她刚想说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不算罕见,稍微歇两天就能好了,可是在出门的那一刹那,她看到闻易景冷冷地瞥向闻凡的那一眼,连忙立刻噤声。

嘶,好冰冷的眼神,好像三九寒天突然被别人塞了一把冰锥子在衣服里,光是看到一个眼神就觉得透心凉心飞扬了,她看到都忍不住打一个哆嗦。

而这道视线的直接接受者闻凡,刚刚还想迈步跟着医护人员陪着许央央一起出门,但这会儿已经被吓得躲在玄关处,僵硬地挺直脊背,手里紧紧攥着衣角,有些害怕地眨着大眼睛,不敢再往前一步。

闻易景看他这样也没有软化,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你留在家里”,就将大门关上,转身跟上他们的步伐。

下了几级台阶,他注意到许央央的视线,循着目光的来源对上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闻易景那双冰冷的眸子仍然没有一丝温度,吓得躺在担架上的许央央赶紧闭上眼睛,装作自己快昏了。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大美人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下意识也回头望了一眼,正好与闻易景的眼神相撞。

她倒是对他眼中的冷漠情绪习以为常,反而又低头看了一眼紧闭双眼而睫毛却不断颤动的许央央,随后再次侧首,看向跟在他们身后距离几米远的闻易景,唇角勾起了一抹笑。

闻易景被她的笑容看得有些莫名,却也无甚所谓。只是下一秒视线转移到正躺在单架上的许央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回了楼上。

装昏的许央央直到自己被抬上了救护车,才悄悄睁开眼睛。

刚睁眼,看到的就是大美人漂亮的侧脸。

这会儿她坐在陪护座上,座位相对她高挑的身材来说有点狭窄,只能弯曲着腿,却丝毫不减气质。

许央央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耳侧还别着一对精致的金属耳环,上面垂着细长的流苏,正因为惯性微微晃**,在车灯的映照下闪出晶亮的光芒,很是漂亮。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许央央正盯着自己,也侧首垂眼,看向躺在担架上的伤员。不过她的眼神很礼貌,很快就撇开视线,继续望向后方。

数十秒后,闻易景也登上了救护车,将手中的袋子放在车尾处。

人到齐了,救护车启动出发。

医院距离小区很近,一恍神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门诊楼外。

许央央一路被推着进了急诊外科,平车的轻微颠簸让她的脊背有些疼,不过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一番检查下来,最终判定为急性腰扭伤加右髋部软组织损伤,好在腰椎和骨盆没什么大事,头腹心脏也未见明显异常。

医生开了止痛药和活血化瘀的气雾剂,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这虽然算不上大伤,但到底还是伤了腰椎,需要静养几日。

护士推着平车,先带许央央去冰敷。

大美人一直陪着许央央进进出出,虽然保持着一贯的寡言,除了和护士交流之外没有说别的话,但也会在许央央因为受不了腰上突如其来的冰意而下意识打哆嗦时,适时伸出自己的手。

许央央虚握着冷美人那双和她表情一样冰冷的手,就像腰间冰袋一样,都清凉镇痛。在疼痛缓缓减轻的同时,也平复了心里的燥意。

冰敷结束后,许央央的腰痛好了不少,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她在大美人的帮助下系好了衣服,准备下床时,却发现自己刚才摔得急,走得也急,此刻正赤着一双脚。

她乖巧坐着,嫩白的趾头相互摩挲,在浅蓝色的平板车上有一些无措。

大美人看出了她的窘迫,淡声说了一句“等着”,就转身敲了敲房门。没过几秒,门外传来动静。

男人想将左手上的袋子递给她,她却径直弯腰,取过他另一只手上装着药物的塑料袋,转而向屋内点头示意。

许央央探头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她啥意思。因为距离原因,她就算想偷听,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句。

“我站累了,想歇歇,你进去。”

随后就是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那道清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很快,另一道身影出现。

他洇在光亮之中,五官有些模糊,但许央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闻易景。

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半坐在平车上,浴袍遮不住的半截小腿在空中**啊**,直到对方在自己面前蹲下,从袋子中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地面,随后准备去握她的脚踝,她这才条件反射地收回自己的腿。

闻易景也有些始料未及,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半空,与后退的小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空气像是在这一秒停止,整个世界都同时陷入了沉默。

闻易景抬起头,露出他斯文淡漠的一张脸,神情淡淡,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许央央这会儿腰上还隐隐作痛,可面对此情此景,她也不管痛不痛的了,转而一个激灵主动跳下平车,双脚塞进了拖鞋里。

可惜,力度过猛的后果就是再一次因为腰伤而直不起身来。她刚站到地面上,扭伤的痛感连带着让双腿也无力,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许央央下意识想撑着身边的物体,本来想用身后的平车支撑自己的身体,没想到一个趔趄,胳膊肘就拐到了半蹲着的闻易景的身上,正正好好撞在他的肩颈处,力度之大让许央央自己都暗自吸气。

闻易景一时不察,闷哼一声。

许央央心中念叨阿弥陀佛,都不敢低头去看闻易景的表情了,连滚带爬地想要站起来。

她伸手想去够到身后的平车,没想到平车轱辘正好因为她的用力而滚动起来,迅速被推远,倒霉蛋许央央再次失去了平衡的支撑点。

背后没有了依靠,身体由于惯性迅速地向后倒下,耳边传来护士的惊呼。

她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失重,然而,就在屁股即将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前一刻,一双温暖的大手忽然托住了她的后背。那双手用劲巧妙,既能避开扭伤的腰部,也仍然能起到支撑作用。

紧接而来的,是一道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刺眼的灯光。

许央央半靠在闻易景怀里,仰头看着他在灯光下愈发轮廓精致的五官,一时间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实在是太像小言里那种狗血而又上头的意外身体接触了。

直到后背隔着衣服传来他温热的体温,许央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撑地爬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谢谢你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许央央就抬头看到了因为听到声音而赶过来的大美人。

大美人看到此情此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走过来,伸出胳膊,示意许央央搭着自己。

许央央对她万分感谢,连忙也不客气地搭上。果然轻松多了。

于是,大美人就这样半扶半搂着许央央出了医院门。

闻易景不声不响地提着药跟在二人身后,就连坐车的时候也自觉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还提前贴心地替她们打开了车门。

他越没什么反应,许央央就越心虚。

刚才他是好心想扶起自己,但是她没反应过来,再加上两人算不上熟,她第一反应就是避开。

现在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好像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不识好歹。换位思考,他估计会失落吧。

许央央悄悄探头,想透过后视镜看看闻易景的表情,可好不容易忍痛扭着身子瞥到了后视镜,入目的却仍是一张平淡得无一丝表情的脸。

她叹了口气,一回头,就撞上了冷美人那张美得有些让人恍惚的漂亮脸蛋。四目相对,她吓了一跳。

“哈,”许央央打着哈哈,“我……我腰这样坐着有点酸,我想小小地活动活动一下,哈哈。”

对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一副“我懂的你不用解释”的表情,随后移开视线,侧头看向窗外。

许央央也不再找补了,怕被自己越描越黑。不过她倒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再不敢偷偷摸摸去看闻易景。

大美人一路把她送到家门口,许央央一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已经转身下楼,只留下一个依旧高贵冷艳的背影。

闻易景跟在他们身后刚走到楼梯口,看她下来,也转身下去了。

许央央站在玄关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想了想,估计他们两个有事情要说,于是先关上了门。

她撑着腰往客厅走了几步,总感觉有一道视线正在盯着自己。

她一转头,就看到闻凡正趴在次卧的门框上,露出个小脑袋,眼泪汪汪的。

他穿着浅蓝色的小睡衣,手里还抱着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恐龙玩偶。估计是已经睡觉了,听到开门的声音,这才又跑出来。

他看到许央央往这边走过来,也不敢挪动,两只小手还是紧紧扒着门框,小脑袋倒是低下去了,露出一个圆润乖巧的发旋。

许央央走近,摸摸他那一头松软柔顺的头发,手撑着腰,半弯下身体,与眼前这个愧疚的小朋友四目相对。

“怎么了呀小凡,怎么还不睡觉呀,是在等我们回来吗?”

“嗯。”带着哭音的小奶音缓缓应声。

他眼圈红红的,再配上嫩生生的一张小脸蛋,像浅粉色的水蜜桃似的,看着又可爱又可怜。

许央央抑制住自己想要掐掐他白嫩脸蛋的想法,尽量放轻了声音:“谢谢小凡啦!小凡等我们等到这么晚,肯定很辛苦吧?”

“不辛苦,”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之前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却突然滴落了,“是我不对……”

他的声音哑哑的:“爸爸跟我说过很多次,洗漱完就要把小板凳给收回去,我之前一直记得的,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忘了。”

“没关系呀,”许央央摸摸他的头,又上前走了几步,让他扑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许央央其实也能理解,小孩子嘛,记性虽然好,但是对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还了解得不多。他可能之前只是机械地记住爸爸老是让他收凳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凳子收起来。

久而久之,虽然形成了惯性,但是到底不上心,一不小心就会忘了。

她柔着声音:“谁都会犯错的,而且今天我也有一部分责任。小凡来想想,之前你没有收小板凳的时候,爸爸是不是从来没有跌倒过?”

闻凡想了想,浅浅点了点头,一双含着泪的大眼睛仍然认真地盯着许央央,看着她心都快化了。

“所以哇,爸爸没有跌倒,我却跌倒了,是因为我也粗心大意了呀。我和小凡犯的是一样的错,当然了,我们也都付出了代价呀。”

许央央指指自己的腰:“你看,我粗心了,所以不小心扭到腰了。小凡粗心了,所以被爸爸批评了。我们两个呀,是难兄难弟。但是,这也是一次很好的成长经历啊。”

许央央作思考状:“这件事让我学会了以后洗澡的时候需要提前看好四周的环境,确保自己安全,还有万事要小心,自己的身体是最最最宝贵的。唔,那小凡有没有学会什么呀?”

许央央用指尖摸了摸他烫呼呼红彤彤的耳朵,放轻了声音,引导着询问他。

“嗯!”闻凡这回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学会了要负责任,自己做完了事情也要考虑到其他人。而且犯了错要勇于承担,有事情也要告诉爸爸妈妈。”

“对啦,小凡学到这么多,真棒呢!”

许央央伸出手,用指腹擦去了他眼角的金豆豆。

“犯错其实不可怕,要是一错再错,那才可怕呢。再说了,谁不会犯错?宝贝你才几岁呀,我的年龄是你的好几倍呢,不也照样犯错嘛。”

她牵上闻凡的小手指,晃啊晃:“犯了错之后咱们就要大大方方地认错,并且积极改正,争取下回不再犯。这样的话,每个错误都会让我们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呀。”

闻凡点点头,额前细碎柔软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的,可爱极了。

许央央看着自己安慰了一番的成果,心里乐得快开花了,刚准备来个总结陈词,房门突然打开了。

她一回头,看到的就是那双冷淡的眼睛,以及随之而来的立刻低了好几度的空气。

许央央还没反应过来,和闻易景正好面对面的闻凡倒是先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离许央央近了些,脸颊贴上她的浴袍,半躲着对面的人。

四周寂静。

闻凡渐渐觉得不对劲,他也想到自己该正式面对爸爸,于是鼓起勇气,慢慢抬头。

没想到,却被许央央一掌把他小脑袋摁回去了。

“哈哈,你回来了啊。”回过神来的许央央一边客套地对闻易景假笑,一边虚抱着闻凡,拍拍他的背,一把把他推进了小卧室里,临了还不忘伸手把房门关上。

开玩笑,就闻易景现在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光是不说话干杵在那儿就怪吓人的,更别说,万一他一张口,又把自己好不容易哄好的小朋友给吓哭了怎么办。

许央央今天一天身心俱乏,实在哄不起第二次了。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许央央长舒了一口气。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闻易景身边,站定,有些纠结着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许央央一脑门子问号,“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啊?”

闻易景抬眸,与她对视:“闻凡之前洗漱的时候就总是忘记收他的板凳,当时最多挡事,我一般都直接把它踢回去。这次是我疏忽,以前没有严加管教闻凡,否则,你今天就不会摔倒了。”

“诶,没事的。”

许央央摆了摆手:“是我自己大意了,不小心绊倒,小凡最多粗心了那么一点,其实主要责任还是在我。”

“……嗯。”闻易景看着她,默默无言,数秒后,应了一声。

这一声应完,倒是把许央央搞尴尬了。

怎么的,他就不准备问问她刚才为什么说对不起嘛?自己本来是想为当时在医院里下意识的躲避道歉的,总感觉有点浪费人家好心,可刚才这么一打岔,对方不问,她也不好再开口。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好几秒,还是许央央实在忍不住,挠了挠头,重新开始了个话题。

“其实吧,我也不知道我现在适不适合说这个,但还是想提醒你一下。”

听到这话,闻易景眼神微动。他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许央央顿了顿,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我知道每个家长都有自己教育孩子的方式,但是从小孩子的角度出发的话,批评式教育虽然有用,但同时对他们的伤害也是蛮大的。”

她悄悄看了闻易景一眼,看对方表情仍然一如既往的平淡,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继续说道:“而且小孩子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不太成熟,如果家长太严厉的话,他们不会不爱家长,他们只会不爱自己,会觉得是自己的缺点,才让家长不喜欢自己的。”

“所以,”许央央一字一顿,声音平稳缓慢,温柔中却仿佛包含了无限的力量,“我想你对闻凡的教育或许有一点点太严厉了。他其实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有时候,只要一个眼神,他就会明白你是在生气。我并不是反驳你的教育方法啊,只是有时候小朋友们更需要的是引导,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

许央央说完,只觉得对面隐隐传来的压迫感更强了,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

虽然她坚信自己说得没错,但是在这种强大的威慑下,还是有些撑不住。

她现在真的很理解刚才去医院之前,为什么小凡会因为闻易景一个眼神就被吓愣了。谁被这双眼睛这么一看,那都得打个哆嗦啊。

还好,这股视线没持续太久。

很快,闻易景就应了声,随后,迈步从她身边走过。

压迫感瞬间消失,就连四周的空气都更顺畅了。许央央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替自己顺气。

不过她一口气还没顺完,又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语气依旧沉稳,却隐约多了几分人情味:“……谢谢你。”

许央央连忙转身挥手要说不客气,可胳膊刚伸出去,就看到书房门咔擦一声关上了。

许央央看着紧闭的大门,轻轻啧了一声。不过一想到他刚才说会考虑了,一瞬间又开心起来,扶着腰洗唰唰去了。

虽然摔了一跤澡是白洗了,但好在头发都已经自然干,至于身上,随便冲冲就好,省去了不少步骤。

一刻钟后,收拾好自己的许央央扶着腰慢吞吞爬上了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宝宝。

她躺在**,一会儿想着小凡这会儿应该睡着了,他不会又偷偷哭了吧,一会儿又寻思着,这几天面包店事业是不是又得放缓进度了。

许央央叹了一口气,思绪却没有随着这声叹气而呼出,反而越来越散乱。

她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而此时,书房里。

闻易景端坐在电脑前,看着显示器上形形色色的答案,有些头疼。

他单手扶额,干脆向椅背靠去,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单调的圆形吊灯,目光却逐渐飘散。

他想起今晚送姜琳逢下楼时,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这就是你妻子?她和当年很不一样。”

其实他也觉得好像有点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

他对当年的她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似乎经常因为闹事被通报批评。他能记得她,也是因为当时每周的升旗仪式后,他演讲完总能听到她的名字。

至于结婚,也不过是双方各取所需,家里有一个女人就可以挡掉很多麻烦事,让他躲避那些无聊而又没有意义的撮合。

可今晚她在说完那一番话后看他的那一眼,他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的认知。

她和以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行为会骗人,语言会骗人,但那双眼睛不会骗人。

那双眼睛,就是他在梦中看到的眼睛。他很确信,那是现在的许央央的眼睛,而不是以前的许央央的眼睛。

只是,为什么她会变化这么多?

闻易景难得有了点兴趣,可又很快被他自己压制住。

他知道自己陷入到情绪中了。

人的情绪很复杂,虽然他也是人,但是他不想让自己有情绪。

他没有感情,如果没有感情而光有情绪,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终于清醒过来,目光也逐渐凝聚,只是在灯光阴影下的脸庞有些晦暗不明。

他缓缓坐正,眉目冷清,继续刚才未完成的检索。

“儿童也会感受到爱吗?”

作者有话说:

闻哥:其实,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莫得感情的冰块脸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