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 放学回来了呀。”

“在学校学了个啥呀?反正坐在教室是比泥巴地里干活轻松。”

“哟,你手上还拿两张奖状呐!”田坎里扯稗子的人戏谑道。

唐锦抖了抖奖状,笑着道:“可不是嘛, 学期期末考试出来了, 我拿第一名, 老师给我发了奖。”

戏谑的人扯不出笑容了, 心里酸不拉唧的,唐锦跟他们一样只去上了个夜校而已,半文盲状态, 去年咋就一声不响考上高中,现在还考上第一名了呢?高中的题难不成跟小学一样简单?

其实生产队上也有几个孩子读初中的,但比起读高中,多数人更愿意直接考中专, 觉得上这个更省时间更省钱,毕业后一样能获得一份体面工作,风风光光去城里, 读高中时间拉的太长了,他们自然更想读中专学技术。

但考上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竞争激烈,如果一次没考上,还得接着复习接着考。

去年, 生产队的初中生们都忙着发奋复习考试,唐锦去上高中, 大伙真没怎么注意。

瞧见唐锦手中的奖状, 才恍然想起唐锦读高中了, 唐锦这种半文盲水平的人, 能去读上高中也是很让人意外了, 还拿了第一。

唐锦以前就是个脑子不开窍的,没看出有啥读书天分,按理来说,年纪越大脑袋越不灵光,咋还进步挺快的。

难不成真打算考大学,不是读着玩玩?

众人之前都觉得唐锦读书根本图躲懒去了,没料到唐锦认真的。

几个人心头不是很畅快,毕竟看扁了的人认定不行了,结果人家挺行的。

可区区两张奖状有啥了不起,说不定运气好碰巧考的不错而已,并不能说明个啥,考大学可没那么轻松,不是考个一次第一,就能考得上大学,大学生可不是随随便便捡得到的,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唐锦本来的确不介意别人背后怎么说她,可她某次听对面那个婶子跟柳春花嘲笑她,说话实在难听,这会摆弄一下成绩,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还是挺爽的。

后面的人呸了一口,真当自己是准大学生了呀,得意个屁,队上的知青都考不上,唐锦凭啥考上。

等着吧,等读完高中还不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

几根电线交叉在头顶,麻雀抓在电线上叽叽喳喳乱叫。

底下的人摸摸额头,啥子东西?斗鸡眼一看,摸到鸟屎,气得破口大骂,“挨千刀的,这群瘟鸟有本事下来!!老娘非打死了拔毛烤来吃。”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得亏鸟屎没拉你脑门上,不然你走鸟屎运咯。”

夏日炎炎,期末考试后有接近两个月的暑假,夏季农忙,路上田野中都是成片遍布的粮食农作物,笼罩在烈日的光晕中,田坎皲裂,野菜焉头耷脑,枝头偶尔传来几声蝉鸣。

唐锦加快了脚步,在这样的天气下行走,热得后背都是汗。

两年多来生产队在不知不觉也发生了些变化,田地渐渐分配,队上欢欣鼓舞,为了年末提高收成,每家村民积极耕种,将全部热情灌注在农作中,连那些平时爱磨洋工的人,都扛起锄头去田里松松土拔草。

电线杆矗立在开阔的道路上,全生产队通电,原本舍不得出电费的几户人家同样慢慢体会到用电的好处,晚上拉亮了灯泡。

陆续有部分知青离开红枣生产大队,也有一些知青选择在这里安家留下。

似乎变得空旷了一点,但日子还是照样过。

上半年初春,一辆锃亮气派的小汽车驶进红枣队,接走齐润芳夫妇,引起一片哗然。

虽然早就听说过住在那里的人以前身份不一般,可那两人整天干活,灰头土脸的,和乡下人没区别,压根懒得多看,当亲眼目睹了两人风风光光坐上小汽车,像是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大家忍不住后悔起来,不少人捶胸顿足,怎么那时候就没帮齐润芳一把,跟齐润芳打好关系。

现在人一走,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锦替齐润芳感到高兴,就算她从齐润芳那里学来的药理知识只是皮毛,却也让她受益不浅,而且她送土特产的时候,齐润芳还特意给她两本笔记。

再往前的岔路口土地较为零碎,沟壑分明,黄角树干云蔽日,树荫下阴凉许多。

一条健壮的大黑狗兴奋地冲过来,唐锦扯出笑容,阻挡住过于热情的煤球,狗子养得太好,一扑过来让她都站不稳。

唐锦揉了把狗耳朵,“行了打住,你不知道自己什么体重吗?”

煤球咧嘴斯哈,拱唐锦的小腿,唐锦这会渴得不行,一见陆沉就说想吃冰粉。

大夏天的暑热,跑去镇上买冰棍不方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吃冰粉。

冰粉籽搓出来的晶莹的冰粉,手搓冰粉没那么白亮剔透,但口感更加软糯弹牙,在清晨的井水里冰过,加入熬出来的红糖浆液,最后淋一勺香甜的野草莓酱,花生碎末跟煮熟的红豆,好比夏日甜品店的一碗绵绵冰,喝起来解暑凉爽。

陆沉只调了半碗冰粉,淋上罐子里的软烂果酱。

唐锦扇动棕榈老蒲扇,“才半碗冰粉呀,不够吃的,再多舀一勺。”

陆沉拒绝,唐锦体寒根本不适合吃太多冰凉的东西。

唐锦只好慢吞吞舀冰粉,细细感受冰凉的滋味,“等下就煮碗面条随便对付吧,吃完了去大队长那里把事情定下来,肯定不止一家想着,只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而已。”

唐锦和陆沉是准备把拖拉机给承包了,交给大队上一笔钱,谁家需要耕地挖土了,他们就能挣钱回本了,虽说田地分开以后,拖拉机会慢慢地不适应发展了,但拖拉机还不会突然落后淘汰,现在承包拖拉机不亏。

唐锦提了一包水果糖,他们不是第一个去找大队长承包的。

队上有些思想活泛的,还打起了池塘的主意,以后种藕养鱼,就算卖不出去也能自己吃,等当真把鱼养肥养好了,怎么可能不挣钱。

承包拖拉机的费用就要高许多了,承包后拖拉机的维修加油只能自己出,即便有个别聪明人想承包拖拉机,可考虑到承包加后续的费用实在负担不起,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陆沉开拖拉机每月有进账,唐锦偶尔也卖些水果糕点,生产队里没人知道他们先富起来,承包的费用不是问题,陆沉有开拖拉机的经验,大队长也不担心陆沉损坏了拖拉机,很快谈拢签定协议。

前些年拖拉机手是个削交脑壳的体面工作,轰隆轰隆的四轮车穿过麦田,收割辛苦种下的粮食,农忙了贫困的生产队还得从他们队借拖拉机,大队长也想过承包拖拉机,可他子女有工作,开不了拖拉机,他自己也并不轻松。

还有一段暑假才开学,唐锦是不想顶着大太阳去坡上种地,现在可以开饭馆做生意了,卫生院旁边就看到了一个女同志卖包子,她喜欢美食,也是打算做饮食,可具体卖什么唐锦还没打算好。

不远处三个小孩跑过,衣兜里露出淡黄的杏子,唐锦喊住三个小孩,她想换酸甜的杏子,唐锦自己也在院子里种了棵杏子树,只是还没有长大。

突然她看到穿着粉色衬衣的陈月清正看着她,陈月清沾沾自喜道:“唐锦,我要去大城市了。”

陈月清直到现在才进城,寄望林子修考上大学,可这辈子林子修不管用,高考题目没做完,瘟鸡一样享受她伺候,第二年高考病了缺席考试,第三次第四次连中专都没上,看着队上知青考上进城了,而他们只能困在贫瘠老土的农村。

陈月清愤懑难堪,心想考不上大学,考个中专总行呀,只要能摆脱村里的苦日子,她督促林子修努力复习,林子修却好像在逃避考试,不认真看书做题,冲她乱发脾气,考场都不想进。

陈月清都忍不住考虑离婚了,林子修的父母突然来信准备接他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