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舆论都是贬义的, 面上笑嘻嘻,其实古怪的眼神藏都藏不住,转头去兴味盎然地八卦。

唐锦知道那些人什么看法, 她不在意, 去年她上夜校, 小学知识太简单了, 就算她有意遮掩,进步也是明显的。

乡镇小学规定不严格,她特意找到校长, 通过了六年级试卷考核,拿到小学毕业证,校长思想开明,很乐意看到她继续向上求学。

开春, 唐锦就在公社中学报名入学,明天走路去也方便的。

这是唐锦思虑过的,目前这个时间, 还没有开放经济,无法正大光明做生意, 至少两年之后,才有转机。

两三年的时间都是光阴,一直种地, 万万不成的,不如趁此空隙提升自己, 总能学到东西的, 先把书给读了, 她还不想一直是个小学学历。

这会初中高中学制都是两年, 等她高中毕业, 时局正好,大环境焕发出新气象,届时再继续发展。

家里积攒了一笔存款,生活的必需条件不缺,农忙了学校还会放假让学生回来帮忙,这样的处境下,她为什么不读书呢。

让唐锦高兴的是,陆沉是支持他的,他念过高中接受过教育,思想并不僵化,知道上学不是无用的,支持她报名入学。

最重要的人愿意理解她,别人怎么想都随便,自从高考恢复以来,队上的孩子都去读书了,仅仅因为她的年龄,就不合适去读书了?没道理的事。

唐锦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她脸秀气漂亮,扎两条辫子,跟班里的普通女同学没多大差距,大家没用奇怪的眼光看她,听说她的年龄还结婚了以后,态度有些微妙。

唐锦专心听课,满不在乎,她又不是为了过来交朋友的。

在这个天气渐暖的时节,何丽跟李老四要结婚了,李老四八面玲珑,擅于打交道,人会来事,在厂子里扎稳了脚跟,结婚以后,带何丽去镇上居住。

唐锦挑了一件衣服当新婚礼物,这回换何丽含羞待嫁了,她家里会绞面,脸庞上的绒毛绞了,看上去光光嫩嫩的,还描了眉毛,涂了点口红。

现在化妆品贫乏,还讲究低调,不需要过多打扮,年轻姑娘皮肤水当当的,一切都挺好的,就是那发型有些不相配。

唐锦左看右看,把何丽的眉毛擦得细一些,口红也涂得稍微淡些,擦掉边缘多余的,太浓了跟吃了血一样不好看。

指尖抹上丁点口红,覆在何丽脸上,均匀地晕染开来,比较显气色,随后散开那条大辫子,发丝交叉,手上灵活地团了个花苞,红色绢花插在花苞边缘。

何丽定定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下脸蛋,笑出两个酒窝,“真好看,你以后都能去给新娘子化妆了。”

“我今天要漂漂亮亮的。”

唐锦处理掉碎发,夸道:“已经很漂亮了。”

何丽笑着笑着,低叹声气,结婚固然是件喜事,可今天过后,要离开熟悉的家自己过日子,她舍不得,“我舍不得爸妈,也舍不得你,以后一有空了,我就回来看你们。”

唐锦笑了笑,“镇上很近的,你回来很方便,等你回来了我给你烤鸡蛋糕吃。”

李老四喜气洋洋骑着自行车过来接亲,当天酒席很热闹,他是个有钱的主,还有人脉弄来好东西,酒席当然要大方操办,桌上有酒有菜,坐满三张大桌。

为此柳春花还酸溜溜,李老四最先是跟她闺女相亲,假如唐晴没有闹腾着嫁去镇上,这会李老四就是她的女婿了,那些彩礼也是交给她。

唐晴表面上风光,啥职工家庭说起来体面,其实结婚的时候彩礼才几十块而已,酒席也办得不敞亮,比起何丽,真是简陋了。

唐晴要是跟李老四成了一对,那才叫享福,好手好脚的,不用照顾瘸子,单独过自家小日子,没有公婆磋磨,哪个能想到,李老四一个泥腿子,摇身一变也成了工人。

唐晴要是听她的劝,再等一等,那婚事就顺畅了,偏偏这个死丫头不惜福。

柳春花心里就觉得,何丽一家是捡了她闺女的漏,占了她家便宜,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像何丽欠了她家多大恩情一样,蹦出来的话都不中听。

旁人听了都懒得搭理,嘴皮子讲得光鲜,以为唐晴多抢手似的,何丽可比唐晴能干得多,无非是瞧见人家小日子和和美美,眼睛发红了。

唐晴自从去了镇上,就少于回生产队,春耕特意回来过一趟,她始终没能怀孕,一边从卫生院拿药,一边回老家寻些土方子。

她觉得如果她生个孙子孙女,婆家就会重视,好过一点,届时还可以提条件,让婆家找关系将她调成正式工。

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唐晴听医生讲了,是因为流过一次产,身体受到损害,再次怀孕需要时间。

分明是那王八蛋害她流产,但婆家没有一个人心疼她。

唐晴心里发苦,又能怎么办,离婚她绝对不可能,女人离了婚,哪里抬得起头来,她也不愿意丢弃工厂的岗位。

去年高考,她尽力复习,抱了极大期望,她一旦成了大学生,根本不用看人脸色吃饭,可她题目不会做,当然没考上,大失所望,只得安安心心继续过日子。

唐晴回娘家,就是让柳春花去打听有没有管用的偏方。

听柳春花抱怨何丽和李老四,她也怪不是滋味的,心里头想法跟和春花一模一样,李老四结婚没关系,李老四发达了过后再结婚,那特别令她难受了,还给出一辆自行车的彩礼,她嫁去镇上可没这待遇。

凭啥何丽一个村姑捡了漏,可以住在镇上,没有一堆破烂事操心,她却要委身一个死胖子,受尽憋屈,伺候公婆,为怀孕天天喝药。

幸好有唐锦陪她,唐锦比她还早结婚呢,照样肚皮没用,还跑去读书,唐晴听了嗤之以鼻,从唐锦身上找到了心理安慰。

她过得再不舒坦,也有人衬托。

何丽回门那天,来找唐锦吐槽,别提多膈应了,她和李老四在供销社买糖饼,碰见买东西的唐晴,唐晴那张脸刷地垮了,还用那种委屈的眼神欲语还休地看向李老四。

何丽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以前相亲过,那不是没成吗,还好意思摆出副矫情的姿态,有毛病吧。

倚着唐晴性子,这事做得出来,唐锦想象出那场面,她也冒鸡皮疙瘩。

从本质上来说,她觉得唐晴跟陈月清有点相似,都喜欢嫉妒,眼里只看到了别人的幸福生活,都一样地想走捷径,却又不愿意靠自己。

赶在春季尾巴,旱田中早熟油菜及时收割完,红薯也全部种进地里,山坡上已经爬满绿叶青草,许多野草莓星星点点长了出来,斑驳的一片粉红,村里孩子有了零食,四处乱跑。

唐锦拎上袋子去田坎边,那些田坎边缘,土壤水分较充沛,长了许多折耳根,清明节那个月的折耳根最嫩,这个月份来挖,叶子都有点老了,但仔细找一找,那些野草遮掩的地方,是有嫩折耳根的。

折耳根长着几片褐色的心形叶子,有点像猪鼻孔,方言都喊猪鼻孔,特殊气味挺浓郁,不爱吃的闻到是臭味,爱吃的人就觉得折耳根很香。

唐锦是吃得惯凉拌折耳根的那个群体,顺着叶片往下挖,下面是长长的根茎,晒干了也可以拿去煲汤粉粉糯糯的。

唐锦挖了一捆,抖掉掺杂的泥土,顺路去河边。

去年深冬河水冷彻入骨,没人往河里跑,现在河里的小鱼都已经养肥了,春耕忙着种玉米收油菜,大家身体吃不消,好些人凑到河边捉鱼,用姜块炖了,鱼汤好歹有个鲜味。

都说东西是集体的,针对的都是野猪野鸡,鱼巴掌大一条,谁稀罕平分,连鱼汤都不够分的。

小鱼们都很狡猾,躲在水草里,轻易不好抓,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蹲守总会有所收获,河水浅岸边,有几丛茂密的茭白,口感清甜,不失为一道好菜。

外表类似芦苇,将细长的叶子撕开,中间的茭白嫩嫩的,头一茬早就被拔光了,叶片凌乱耷拉着,但春季还有一些小茭白发起来,脆脆的,要是时间长了,茭白口感就会变得绵软。

唐锦拨开一丛叶子,找到了六个茭白,她手放在水里,水草肆意生长,将三条鲢鱼笼住。

唐锦拖过水草,把鲶鱼串起来,放到装茭白的篮子里。

折耳根洗干净,鲶鱼先放进水缸养着,水缸里还放了几根骨头,房梁上挂了一只野鸡一只兔子,是她在山上采木耳蘑菇,看到有野鸡在地上跑,用藤蔓网住的。

这些肉类明天再吃,明天是她生日,饭菜做得丰盛一些,还要做些肉菜给陆沉补补。

她亲身体会过,春耕任务量有多重,近日陆沉太辛苦了,在旱田中砍油菜晒油菜,她放学以后,也会去帮忙,只是能做的事情到底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