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闹了一会, 唐锦准备起晚上做饭的配菜,摘了两根黄瓜一把鸡毛菜,剥些个大的蒜瓣。

热锅烧油, 姜蒜桂皮辣酱在油汁中漾开, 料酒去腥, 各种香味汇聚齐齐迸发出来, 强烈地刺激着嗅觉,虾尾一染上温度,便迅速变得通红, 微微卷曲起来,裹上油亮的颜色。

下面铺一层剥皮切条的黄瓜作为配菜,不需翻炒太久,保持爽口清脆的口感。

小龙虾看上去挺多, 剥除不能食用的部分,翻炒缩水后,就只有那么一盘, 鸡毛菜混合蘑菇小番茄煮成素汤。

可能是太久没有吃小龙虾,唐锦觉得格外美味, 陆沉就更不用提了,就没尝过这种爆炒出来的小龙虾。

红色的虾肉已经完全入味,肉质紧实, 酱料浓郁,麻辣鲜香, 后味微微回甜, 在汤汁里裹上一圈, 色泽红亮, 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能在第一瞬间让人感受到惊艳,并且丝毫不会腻味,还越吃越上瘾。

就是剥除虾壳的时候比较麻烦,没有手套,手指容易沾上油。

开胃的虾尾全部解决光,小龙虾的汤汁用来拌面也是一绝。

煤球被馋得受不了,蹲坐在桌旁,眼睛渴望地盯着桌面,呼哧呼哧吐舌头。

唐锦有点受不了它可怜巴巴的眼神,但这种重口味的食物狗狗不能吃,碗柜里还有剩饭,混合着猪肝碎丁,倒在屋檐下的盆里。

她觉得唇齿有点火辣辣的,嘴唇肯定红了,看陆沉也是唇色红艳艳,鼻子通红,眼睛还带着湿润,似是被辣的不行,唐锦不由得笑了出来,吃不了这么辣,又要逞强吃得最多。

吃这种食物是很爽快,只是晚上容易口渴,心头还有点燥热。

幸好家里还有薄荷叶,丢两片泡茶,凉丝丝的,还可以败火。

身下垫的被褥暖茸茸的,这个季节用显然不合适,早上醒来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家里有一床凉席,放在角落里都生了灰,唐锦铺展开来,慢慢擦洗干净,找块阳光充足的地方晾干。

昨天摘的野地瓜还摆在那里没吃完,唐锦想了想,这野果香甜好吃,但季节一过就没了,那熬成果酱不就能保存更久?

她试着熬果酱,野地瓜融化开来,颜色渐渐变成红褐色,她期待地抿了一口,下一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味道微妙,有点奇怪,算不上难吃,反正她吃不惯这味道,远比不上新鲜的甘甜,这果子还是现摘现吃比较合适,还好锅里只熬了一小碗,没有浪费太多糖块。

这会太阳正是最旺的时候,阳光倾斜进厨房里,煤球喜欢躲荫,在柴堆找了个位置趴着,昏昏欲睡,唐锦上前拍了拍,空气中直接飘起密密麻麻的灰尘。

行吧,该把狗子拖去洗澡了,从小煤球就不爱洗澡,偏偏又喜欢往她身上蹭,总不能真的脏成煤球吧?唐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按着狗子洗刷刷。

第一步在大盆子里倒满温水,第二步把狗子引诱过来赶紧按住,将水拂到厚厚的绒毛上,抹上专用的肥皂,渗出来的水都是灰色的。

煤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耳朵耷拉下来,后缩着想躲,唐锦揪住那对耳朵揉了揉,语气略微严肃,“这么脏你还不想洗,煤球乖,听话。”

机灵的煤球不敢挣扎了,领会了到女主人的意思,只得怂眉搭眼地站着,眼珠子转动,看上去可怜又好笑。

洗完那一刻,唐锦便立刻退让开来,她之前吃了一次亏了,果然,煤球用力甩动着身体,毛毛一根根支棱起来,跟花洒一般,水珠飘扬。

等煤球肆意地甩掉水珠,唐锦才用布包裹着擦拭,水分晒干了,就又是一只蓬松的狗狗了。

这次煤球表现还不错,唐锦也不吝啬奖励,递了一块窝窝头。

衣袖被打湿有些湿润,她换了件干燥衣服,本来想眯个午觉的,唐如芬走了进来,她家屋后种了两排玉米,现在长出来的是最新鲜的苞米,又糯又嫩,想着掰点来给唐锦尝尝,也是揣了心事,不知道跟谁说。

唐锦搬了根板凳,“小姑,你坐。”

唐如芬笑道:“大丫,苞米你要是觉着好吃,就过来掰,姑家里还有呢。”

唐锦往唐如芬手里塞了把红枣,注意到唐如芬虽然笑着,却掩不住憔悴,“小姑,你是不是太累了?看上去精神不好。”

唐如芬扯了扯嘴角,眉眼黯然了下来,捻了捻手指,才哑声开口,“大丫,我觉着,小小好像变了。”

唐如芬说不清楚那感觉,女儿最近不对劲。

自从她们搬来红枣生产队后,安顿下来,手头稍稍宽松了,她就送苏小小去公社小学,继续念三年级。

唐如芬听说过识字的好处,以前她男人还在,勉强算有个依靠,安排大儿子去念书时,她央求着把女儿一起送去学校,只可惜男人一走,婆婆当家,苏小小再也没机会读书了。

她宁可辛苦一些,也想供苏小小读到高中。

日子本该过得很满足,可她发觉小小有了异常,开始问她了,能不能买新衣服新鞋子,饭盒里装白米饭馒头。

唐如芬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实在没能力,哪会答应这种要求,她能察觉到女儿越来越沉默,心里发苦,怪她这个当妈的没用,只能这么个活法。

昨天,苏小小从学校回来,忽然说不想读书了,要在家里种地,说是读书没意思,怎么劝都不听。

明明小小以前很喜欢识字啊,种地有什么好,她不能让小小年纪轻轻就跟她一样挖泥巴。

唐如芬纳闷,猜想是不是因为学费的负担,小小才不愿意去读书,她期盼的是让小小过得开心一点,然而去了学校,反倒没那么爱笑了。

她心里揪得疼,想不明白,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了?

唐锦并不这样认为,唐如芬肯把孩子送去上学,这很有见识呀,帮忙分析,“小姑,里面的原因可能不止这样,小小她向来乖巧懂事,体谅你的不容易,知道家里情况怎样,为什么会提出买新衣服新鞋子,这有点不正常。”

“班上有那么多同学,小小怎么会变得越来越内向呢?你不要着急,耐心沟通,问清楚她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难处。”

唐如芬着急道:“我问了,小小没说,学校里有老师在呢,应该不会有事的。”

唐锦劝告:“小姑,你还是应该更谨慎一点。”

她小姑把学校想得很单纯,认为班上同学都是小孩子,不会有问题,但小孩子的世界有时也是复杂的。

……

唐如芬满怀心思地回了家,见女儿在喂鸡,她走过去,拉着苏小小坐下,温和地询问,“小小,你能不能告诉妈,你到底为啥不肯去上学了?”

“你很喜欢读书的,书本铅笔总是特别爱惜,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唐如芬眼眶发红,“你一直瞒着,我只会更难受,妈担心你啊。”

唐如芬握住苏小小的手,喉咙有点哽咽,“你越来越不说话,我害怕。”

苏小小看唐如芬急得要哭了,紧闭的嘴唇颤了颤,心头的犹豫顿时破碎了,“妈,他们都瞧不起我。”

苏小小进了三年级某个班后,才意识到了差距。

她的年龄偏大一些,班上的同学都不爱跟她说话,大家的情况都很贫乏普通,但苏小小表现出来却是最穷的,只有她的衣服鞋子打了一层又一层补丁,也只有她的饭盒里面都是水煮菜。

班长马国明,因为抄不到苏小小的作业,恼羞成怒,就爱跟苏小小作对,唾骂苏小小长得又黑又难看,还是个穷鬼,身上都是没洗澡的臭味,满头发都是跳蚤。

马国明是湖山生产队大队长的孙子,家境不错,偶尔能吃白米饭,还时不时能带些糖果,性格霸道,在班上称老大,别的同学都听马国明的话,加上这种年纪最爱跟风,不懂什么是恶意,也一起嘲笑苏小小是穷鬼,都不跟苏小小接触。

苏小小这年龄早就有了自尊心,大家的指指点点让她羞耻难堪,她想藏住鞋子上的破洞,想让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她还每天洗澡,她不脏的。

甚至每天吃着高粱糊糊和水煮青菜,见识到了其他同学的不同,回家看到她妈满身的泥巴,苏小小也产生了一个念头,为什么她们家就这样辛苦,为什么连个窝窝头都很难吃到。

她控制不住任性了一点,提出来要新衣服新鞋子,她不想被骂穷鬼了,但她再渴望,她们家没钱买。

马国明后来越来越过分,开始掐她手臂,揪她头发,用铅笔戳她大腿,威胁她不许告诉老师。

苏小小的心理很复杂,一方面,她对家里的日子有一丝埋怨,另一方面,她又心疼她妈,如果她说了出来,那么她妈一定会担忧自责。

她真的学不下去了,那就干脆不读了,退学呆在家里,至少不用被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