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 有一种特别好吃的野果,叫做野地瓜,紧贴着地皮生长, 山坡上都是茂盛的细细藤蔓, 翠绿的叶片底下, 藏着一粒粒拇指大的水果, 表皮泛着粉色的,便是已经成熟,内里是淡黄的果肉, 很香甜。

满坡乱窜的孩子最擅长找这个,趴在地上,迅速扒拉叶子,不一会可以找到一捧。

唐锦用几颗糖, 换到了一点野地瓜,小小一粒,但馥郁多汁, 果肉细腻,回味了一下甜味, 她喜欢这味道,觉得比覆盆子跟野草莓好吃。

吃一点不过瘾,唐锦拎着口袋, 去藤蔓茂密的坡坡上仔细寻找,据说这种地瓜还要分辨, 不是所有红的都能摘, 先在某株藤蔓上掰一粒下来看看, 内里果肉完整的才行, 有些里面扭动的是极为细小的虫子, 当地方言称为假地瓜,吃了这种,绝对要闹肚子。

唐锦摘取了些果浆饱满的,野地瓜里掺杂着太多碎草屑,还要拿回去筛选一遍。

耳边听到一阵咔擦咔擦声,她探头去看,一个佝着腰的老年人。

唐锦去猪圈的时候见过这老人,被下放到红枣生产队改造的,平时总是低垂着头,存在感很低,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对方现在正砍着猪母菜,这种野菜生得多,肥美清脆,跟玉米渣混合一起煮,大白猪吃得特香。

但唐锦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看似在砍猪草,却弯下腰,在土里刨着麻芋,褐色的麻芋丁点大,不是拿来吃,而是一种药材。

偷偷收集麻芋,自个没必要食用这么多份量,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去卖钱,但因为成分问题,他们行动并不像旁人那般自由,如果要卖钱的话,那在生产队中或许有人在帮助他们。

但这不关唐锦的事,她当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察觉到了唐锦的目光,老太太抬起头来,混浊的眼睛锐利地看向唐锦,又很快垂下头,不敢再挖麻芋,拨动猪草做掩饰,背篓里很快填满,利落地背上篓子就匆匆离开。

唐锦摸了摸鼻子,好像吓到了老人家。

下山坡时,她远远就看见那老太太半跪在地上,猪草散落在旁边,艰难地撑起身,将猪草搂起来。

陈月清迅速挤在了老太太面前,挺着个大肚子,帮忙把背篓扶起来,态度热情殷切。

“婶婶,我来帮你,你身体不好,一定要小心。”陈月清关心地提醒。

但齐润芳并不领情,神色很冷淡,“不用了,我自己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

调整了背篓的位置,绕过陈月清就走。

陈月清嘴角的弧度有一丝僵硬,还是若无其事般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婶子,你看看你腿都受伤了,我来扶着你走,真的不要逞强,偶尔接受一下别人帮助没什么不好。”

所有人都在鄙夷这些坏分子,嘲讽奚落,可谁又知道这些人都是各个领域的大佬,上层级别的人物,她上辈子就亲眼见证了齐润芳平反回城,还是坐着小汽车走的。

此后在红枣生产队的日子恍然如梦,这些坏分子成了所有人都永远触碰不到的存在。

趁着这些人还在最困难的时刻,陈月清就想着,趁机把三个坏分子发展成自己的人脉,跟这种教授级别的人物攀上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能得到的利益不可估量。

但让陈月清挫败的是,她主动雪中送炭,本以为这几个人会对她很有好感,结果对方就是不领情,对她很是防备,冷漠疏离。

陈月清厚起脸皮,齐润芳是女性,应该好接近一点,她当做看不懂齐润芳的拒绝,不停示好。

齐润芳表达得直白,“丫头你的心意我懂了,但你还是跟我们保持距离,我们这种臭老九大家都觉得晦气,你倒是与众不同。”

“跟我们扯上关系,那是有大麻烦的,你不要再跟我们接触了,省的引火烧身,你的帮助我不需要,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她眼睛还没瞎,不至于老糊涂,这小媳妇莫名奇妙就来靠近她,嘴里冠冕堂皇说些大道理,可是像他们这样的人,经过的背叛还少吗,妻子可以举报丈夫,儿女可以举报父母,学生可以举报老师,往日老实正经的人,挣脱了束缚,像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她跟丈夫在大学教书育人,就是被养子举报下放的,连亲近的人都会在背后捅刀子,她又怎么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说得越好听,越是虚伪。

这小媳妇还以为自己装得正义凛然,其实眼底的野心欲旺都没藏住,她不知道陈月清有什么目的,可齐润芳本能地反感抗拒。

陈月清笑容勉强,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冷漠?她可以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点啊,怎么防她像防贼,她有哪里做错了吗,她一直都小心翼翼捧着,一片好心还能招来厌恶?

这老家伙真是太难伺候,太难讨好,不愧从大城市来的,心思就是复杂难测。

陈月清开口解释,“我真的一直都崇拜知识分子,尤其您还是教书育人的老师,我知道老师太艰难,就想尽自己一份力量,让你们日子少一点苦难。”

“郭嘉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你们这些懂知识的人,才是未来的希望,请你鼓起信心,黎明一定会到来,在此之前,你要先保养身体,我的举手之劳就别拒绝了,否则我过意不去。”

齐润芳半个字都不信,陈月清说得越激动,她越不耐烦,杵在这里,等于浪费时间,道理根本说不通,这人到底图她什么啊,她没钱没势,莫名奇妙。

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

陈月清郁闷,坏分子的戒备跟铜墙铁壁一样,她压根撬不开呀,后面的计划也没法开展,但又没有别的法子,难道她要看着大好机会从身边溜走?她不甘心轻易放弃,想着要怎么表露真心。

却在听到有人说话的动静时,身体条件反射般迅速弹开,一下子拉开了距离,目不斜视,跟陌生人没两样。

眼睫颤了颤,这都是人之常情。

唐锦等陈月清人影不见了,才下了山坡,如果让陈月清发现她目睹了一切,还不一定怎么脑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家门口她家狗子正在扑腾,浑身散发着欢快的气息,左右乱蹦哒,爪子似乎在扒拉什么,尾巴摇成小扫把。

知道主人回来了,兴奋地扑过来,爪子搭在唐锦的大腿上,汪汪叫唤。

唐锦揉一揉软乎乎的脑袋,“煤球,乖。”

她狗子坠可爱,皮毛顺滑,黑得纯粹发亮,要是再长大一些,看上去肯定特威风。

裤子上被印了几个梅花印,颇具凌乱美,唐锦好奇狗子在玩什么,只见路面上爬动着两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还有几粒田螺。

唐锦高兴地掐住小龙虾的背,看了下尾部,肉质不算肥润,但那块肉已经饱满起来了。

附近水源不受污染,河沟水田多,很适合小鱼小虾田螺生长,而且小虾米不会有人经常去打捞,繁衍速度快。

当后世经济发达起来时,小龙虾夜市生意火爆,香辣的滋味征服了许多人的味蕾,但摆在这年代,小鱼小虾倒是无人问津了,毕竟小龙虾不是主食,不能填饱肚子,大家更倾向于米饭面食,再者没有调料去除泥腥,鱼虾的味道其实一点都不鲜美。

偶尔实在馋肉了,才会有人去摸来吃,平时都是剁碎了,混合粗糠野菜煮熟了,拿去喂鸡。

唐锦馋小龙虾,可之前龙虾还太小,这个季节,肉已经养起来了。

但她不会捉啊,去水沟里找耗费时间,而且还弄得满身泥浆。

小龙虾在这里摆着,应该有人漏掉了这两只。

唐锦拿上几根黄瓜,去最近的邻居家问问,那嫂子院里放了一桶,田螺虾子混合在一起。

唐锦换了两斤左右的虾,田螺也换了一点,对方只以为她拿回去也是喂鸡的,很热情地给唐锦装上,反正水沟里多的是。

唐锦翻出一个大盆,将虾子田螺全部泡上,田螺需要吐沙,今天是吃不成了,但小龙虾天黑之前可以清理完。

张牙舞爪的钳子有点无从下手啊,那就交给陆沉吧,粗暴地捏住,用刷子迅速去除杂质,将腹部拆分下来,挑去虾线,钳子里面肉只有米粒大,就没必要留着了。

唐锦想起找到的野地瓜,表皮沾着泥巴,翻出来全部洗一遍,清洗后看上去很水灵,放到一边沥干净,捻一个递到陆沉嘴边,“给你吃个最红的。”

纤细的手指,指尖泛着淡粉,剔透的水珠滑落,像浸润的樱花。

陆沉垂眸多看了一眼,野果含入口中,慢慢咀嚼,“很甜。”

唐锦狡黠地笑了笑,撑起身来,凑到他耳边,意有所指地低声问道:“是不是想咬一口?”

陆沉抿了抿唇,唇线有丝紧绷,低垂的眼睑遮挡住情绪,喉结微微滚动,故作语气自然,“地瓜很好吃。”

唐锦啄了下他耳垂,“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一边说,指尖放在唇边,轻啄了一下,眸光流动,眼神暗示明显。

陆沉心跳骤然加快,耳朵立刻红了。

唐锦哼道:“看,又脸红了叭,就爱装正经,你想做什么,就直说呗,我又不是不让。”

陆沉就禁不住这种直白的话,擦干手,揪住唐锦的脸往两边扯,“你再乱说,这盆虾我就不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