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以为自己这次肯定是死了。

可再睁眼的时候,她又像是活了过来。

面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是南柯岛,也不是RT星球。

夜色像是浸透了墨,凝寂,天边挂着一轮朦胧皎洁的弯月,漫天璀璨的繁星,又将沉寂的夜划破,带来朦胧的光彩。

草丛里飞着几个零星的萤火虫,散着熠熠的荧光。

有点像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古老的世界,因为她去过的所有星球里,都是没有萤火虫这种生物的。

所以她只能说,像是活了过来。

傅昭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到自己眼前的木桌上,对面坐着一个红衣红发的女人,微风拂过,额发飘起,眉眼明艳大方,眼尾狭长,五官立体带着些攻击性,澄澈明亮的眼眸却又减淡了这分攻击性,多了一分柔和。

她确定之前没见过这个女人,却又感觉到莫名的熟悉。

傅昭默不作声地盯了一会,想起之前红衣女人和她说的一切,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心,“你的意思是,你是我姐姐?”

“准确来说……”红衣女人尾调懒懒拖着,“是你前前前世的姐姐,一切都得从三万四千五百五十年前说起……”

“等一下……”傅昭及时打断了红衣女人,抿着唇,“我不是不想听你的故事,只是我想先知道你的名字,这是礼貌。”

“嗯?”红衣女子扬了扬眉梢,眉眼柔和了几分,像是随意闲聊般地开口,“我不知道营造了多少个遗憾之境,问我名字的,你还是第一个。”

傅昭愣了几秒,动了动唇,“你不是说,是我姐姐吗?”

“我想知道我姐的名字,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对啊,很正常。”红衣女子轻笑一声,声音放轻了许多,又补充了一句,“是前前前世。”

傅昭不想再和红衣女子纠结“前前前世”这个问题,视线停留在红衣女子身上,“那你叫什么?”

红衣女子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木桌上倒了杯茶喝起来,喝了几口,视线飘到窗外看了一会,才悠悠开口,

“傅回,字云起。怎么样?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你以前叫傅愈,字长乐,是我唯一的妹妹。哦对了,我们还有一个兄长,叫傅景,字翰之。”

傅云起把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茶杯倒扣在木桌上,垂下眼帘,声音平静了下去,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慢条斯理,像是随意出口,却又带着难以察觉的黯然,

“但是后来,父亲母亲,兄长还有你都死了,是因为我。”

“再后来,我变成了这副不死不灭的样子,不知是永恒的存在,还是无尽的消亡。”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话语里的神伤,傅云起说完之后又停住,抬眼看她的时候眼尾含着笑意,语气也变得轻松下来,

“故事说完了,是不是很精彩?”

傅昭定定望着傅云起,轻轻点头,“起承转合都有了。”

“和我一个朋友,讲故事的方式很像。”

“她也是一句话就能把所有的故事都说完,和你一样,不过她上次讲的那个故事,是关于她喜欢的人。”

“你也有吗?喜欢的人?”傅昭补了一句。

傅云起垂了下眸,又重新拿起了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开口时漫不经心,似乎不准备回答她这个问题,

“喝完就走吧,到时间了。”

傅昭目光落到眼前的茶杯上,茶水正冒着热气,她抿了抿唇,“看起来还有点烫,可以再问几个问题。”

傅云起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笑出了声,觉得眼前的人倒是有些可爱,语气悠闲地开口,“三个问题的时间。”

“你仔细想想有哪三个问题。”她眼神轻飘飘掠过面前的茶杯落到傅昭脸上,盯着她看了一会,眨眨眼睛,“只准问三个哦~~”

傅昭轻轻点头,眸子坦率地看向傅云起,

“第一个问题,关于你的惩罚,到底要怎么才能结束。”

傅云起倏地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傅昭第一个问题就这么不好回答,于是她恍惚了片刻,指尖扣在桌面上敲了敲,节奏很快,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是在被惩罚?”她反问过去。

傅昭眸光闪了闪,面不改色地盯着傅云起,“这很简单。”

“第一,你说父母兄长……和妹妹都已经去世,只留下你一个人不死不灭,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第二,你还要专门处理别人的遗憾,重复见证这么多生离死别,一遍遍加深自己对某个遗憾瞬间的痛苦;第三……”

她顿了顿,有点不忍心开口继续说下去。反倒是傅云起没在意这件事,只定定望着她,嘴角牵起,带着笑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傅昭没想到傅云起是这个反应,就犹豫着吸了口气,蹙着眉心把剩下的话说完,

“在我看来你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而是一直不断被困在别人的遗憾之境里,应该是曾经做了什么事情……让真正的神,降下了这个对你的惩罚。”

扣在木桌上的指尖僵住,突兀地颤了一下,傅云起低了下眉眼,扬起唇角轻笑起来,抬眼的时候满眼欣赏的意味,“不愧是我妹妹,一下子就分析了这么多出来。”

“嗯,我是被惩罚的那个。”傅云起干脆利落地承认,清了清嗓子,语调漫不经心,“至于你的问题,我还要被惩罚多久,我也不知道。”

“也许,要等真正的神,放我离开;或许又是需要找到真正的接班人;再或许……”她抬头望了一眼天,指尖微微一动,有萤火虫顺着窗户缝飞进来,萦绕在她们周围,却又在一瞬间被茶杯扣住。

轻微的扑簌响声过后,茶杯里的动静消失。

傅云起盯了一会,抬眼朝傅昭笑了笑,“永远被困在这里,也是有可能的。”

傅昭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把茶杯揭了开来,奄奄一息的萤火虫过了半刻,就飞起来朝窗外飞了过去,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她松了紧咬的唇,轻轻开口,“不会的。”

“我相信任何错误,都有被改过的机会。既然祂让你有了这个可以改变其他人遗憾的能力,那总有一天,你会逃出这个惩罚,获得自己想要的。”

傅云起嘴唇蠕动了两下,“也许吧。”

“这个问题结束。”她果断转移了话题,“接下来问第二个。”

“之前母亲说我的订婚对象,其实是我曾经自己做下的选择。”傅昭抿住了唇,攥住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是因为我自己,还是因为你。”

“嗯……”傅云起拖长了尾音,懒懒开口,“这真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

“要是我说是因为你的话……”她停顿一下,看到傅昭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的表情,又笑出声,“那你和时楠的故事,岂不是牵扯到前世今生了。”

“生生世世纠缠的神仙眷侣,虐恋情深?你爱我的时候我不爱你,我爱你的时候你已离去……”

“可惜并不是。”

傅昭得到了干脆利落的回答,攥住衣角的指尖松了开来,“那就是因为你了。”

“嗯哼~~”傅云起瞥了一眼傅昭,眼神温和起来,“前面九次都没成功,第十次有了改变,所以眼看着这次要有成功的迹象,有个好朋友拜托我使了一点小手段。”

傅昭没来得及纠结傅云起的好朋友是谁,只纠结一个问题,她用着试探的目光看向傅云起,“和你那个喜欢的人没关系吗?”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口,“我还以为,你和你喜欢的人虐恋情深,你爱我的时候我不爱你,我爱你的时候你已离去,所以你才会后悔自己曾经退婚的选择,所以才让我也不要主动去退婚,因为怕我重蹈你的覆辙?”

傅云起微微怔了怔,眸光微闪后恢复平静,十分遗憾地撇了撇嘴,“剧本很精彩,也很合理。”

“可惜并不如你所想。关于这件事,只有以上我说的这个理由,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后悔,仅此而已。”

没等傅昭继续开口追问,她又垂下眼帘,心不在焉地转移了话题,“好了,第三个问题。”

“问完你就应该醒了。”

“这么快。”傅昭伸出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摩挲,刚刚还烫人的杯壁,确实已经温了下来,没有刚开始那么烫人,是合适的入口温度。

“最后一个问题……”

她低头想了想,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我可以不喝这杯茶吗?孔微言。”

话音落下,室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缓缓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面前的傅云起再次开口,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抱怨,“我还以为你没看出来呢?结果是看出来了不和我坦白,还在这和我躲猫猫呢?”

傅昭轻叹口气,“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说话的语气,方式,小动作,全都一模一样。”

“对对对。”傅云起嘟囔一句,“我还故意收敛着来着。”

说完她又轻咳一声,“不过你还是必须要喝这杯茶,不然进入遗憾之境的人这么多,知道我的存在的人这么多,早就乱套了。”

“你专为解决人的遗憾而存在……”

傅昭轻轻说了这么一句,端起了茶杯,抬眼的时候双眸里的光芒闪烁,“神却不允许她的存在被世人知晓,真是够残忍的。”

傅云起愣了一会反应过来,拍了一下傅昭的脑袋,压低声音,

“小屁孩乱说些什么,小心被祂听到了让你万劫不复,管你什么九次遗憾之境还是真正的现实,祂全都让你失败。”

“既然你现在能好端端的回去,虽然我需要受到一定的惩罚……”她顿了顿,“但也说明,我现在做的事情,是被祂所允许的。”

“祂这次,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

如傅云起所说,本来是不符合规定的事情,神却允许傅云起这么做了。

也许真的如她所想,看似神在惩罚傅云起,其实可能也是在让她悔过,想清楚自己的遗憾到底是什么。

傅云起给别人营造遗憾之境的同时,神也在给她营造遗憾之境。

看来这个神,比她想象的,要平易近人许多。

傅昭想清楚了这点,眉目舒展开来,看向傅云起的眼眸涟漪微微波动,“虽然这声姐姐我还是喊不出口……你也一定要让我喝这杯茶。”

“但在喝之前,我还是想说。”

她放轻了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孔微言。”

“还有,傅云起,希望你早点解脱惩罚,脱离这种永恒却又漫长的痛苦。”

“也许你的惩罚,就会在下一个瞬间结束。”

傅云起迎着傅昭坦坦****的视线,眼睫动了动,轻轻开口说了一个字,

“好。”

傅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唇凑到茶杯边沿,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空气中泛起涟漪,傅昭的身影逐渐被周遭环境所吞噬,直至再也消失不见。

屋内回归平静,昏黄灯光摇曳。

傅云起盯着面前那个早已空了的木椅好一会,胸口剧烈疼痛澎湃袭来,她再也忍不住,手撑住木桌,喉咙里的**喷涌而出。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带来无边的孤寂和冷清。

直至空气中再次泛起涟漪,黑色身影踏了进来,驱散了室内的冷清。

“阿寻。”她恍惚着喊了一声。

黑衣女人没应她,轻叹口气,指尖微动,座椅上木桌上的血迹瞬间消散,恢复如初。

接着走了过来,白皙如玉的指尖从衣兜里伸出来,覆在她的手腕上,嗓音清润,语气凉薄,似乎是在责怪她不争气,

“神的奖励,就是让你把她的伤,转移到你自己身上吗?”

傅云起怔着看着自己的手腕,有清凉的气息从覆着的掌心处透入,将胸口的疼痛压下不少。

她挣扎着把黑衣女人的手腕移开,“治不好的。”

“这是我该承受的惩罚……”她垂下眼帘,语气里藏着悲楚,“别浪费你的力气了。”

黑衣女人没有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眸光微微颤动着,执拗地攥住她的手腕。

傅云起用了些力道,把黑衣女人推开了些,捂着自己的胸口,站起身又是有汹涌的**喷了出来,溅在地上,有些可怖。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血了。

特别是,还是她自己的血。

傅云起愣愣地看了一会,直至眼前的大片血迹又再散去,恢复如初。

黑衣女人过来扶她。

她抬眼看着黑衣女人,眸子里倏忽明灭的光,变得柔和许多,

“阿寻,长乐说我们总有一天,能够从这种漫长的痛苦中解脱,她说神之所以会把我们留住,不让我们归于尘土,已经是在给我们机会了。”

黑衣女人没说话,眼睫动了动,垂着眼看她,深邃的眸底像极了外面深沉的夜色,仿佛穿过了现在的时空,遥望着无边无际的回忆。

傅云起继续说着,似是呢喃,又似是和眼前的人说话,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天真烂漫,纯真赤诚。”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似有似无的悲哀和心酸,呼唤了一声,似乎希望眼前的人能回应她,

“阿寻……”

“这是我欠她的。”

黑衣女人停留在空中的手垂落了下去,垂下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眼底的情绪淡得几乎看不出,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嗓音轻得似乎被外面的风揉散了,

“这里是三万年以后,既然你已经来了这么久……”

“就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们两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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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她们两个的故事不会在《岛主》里写啦,就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