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审判法庭结束,时楠把傅昭送到了舰场,已经是夕阳时分。

离飞行舰起飞还有半个小时,只剩十五分钟傅昭就要进去登舰,时楠突然扯住了她的袖子,眸里闪过一丝不安,轻咬着下唇,有些犹豫地开口,“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南柯岛去吧……”

傅昭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轻轻落到时楠眸中,手腕被时楠攥得紧紧的,她知道时楠还在因为刚刚陆景墨的事情而不安,她心底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她也知道现在不能两个人一起恐慌,总要有一个人表现得镇定一些。

“你这个样子,等下你送我回南柯岛,我又不放心你,然后又要送你来这边了。”她左思右想,回了这么一句,看时楠还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样子,就又牵起嘴角笑了笑,“反正沈采薇不是说要去南柯岛转舰吗,我和她一起,没事的。”

时楠顺着傅昭的话,往在远处树下望了一眼,沈采薇站在那里,戴着鸭舌帽,看到她望过去,只浅浅点了下头就移开了目光。

刚刚沈采薇说要封心锁爱,于是再也没和时楠说过话,什么话都要傅昭转述,连对视一眼都要马上移开目光,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虽然时楠对沈采薇如此识趣地保持距离,感到满意,可她还又总觉着,傅昭和沈采薇走近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想到这里,抿着唇,“你不要和沈采薇走太近了,虽然她不太聪明,但总归是……”

“好,我知道。”傅昭笑了笑,“我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就算是前情敌,也没办法和她保持和谐相处的关系,这次,只是凑巧而已。”

“至少有个熟悉的人,不会让你担心。”

“而且我觉得,水土不服的症状已经好了,今天不怎么难受,这是不是说明我下次也可以来这边看你了?”她试探性地补了一句。

时楠的目光落到傅昭身上,为了出席法庭,眼前的人穿上了西服正装,装束利落干净,头发绑起了高马尾,细细绒绒的碎发垂落在脖颈上,散在额边,修饰着流畅的脸型和修长的脖颈,暖黄的落日余晖洒在立体精致的五官上,映得本就白皙的皮肤多了分朦胧感,琥珀色瞳仁边缘晕着一圈灿烂夺目的光。

她被这一眼晃了一下神。

看习惯了傅昭在南柯岛上,穿着白衬衫到处晃悠,现在正装革履的傅昭,却又多了分干净正经的魅力。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初中时的傅昭,也是穿着这样一身正装校服,傅昭当时很瘦,也不高,差不多就只到她下巴处,皮肤也很白,苍白得让人几乎只看一眼,就会担心傅昭是不是每天都吃不饱饭。

所以当时傅昭的校服外套总是不合身,袖口空落落,领口也很大,几乎遮住了整个脖颈。

整个人瘦小,羸弱,明明是最小码的校服,穿在傅昭身上,却还像是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可现在……

洒在傅昭蓬松发顶的金灿光晕,倏地放大一圈,又回到原点,忽闪忽闪。

记忆中的瘦弱身影,逐渐被眼前清澈明亮的眼睛所替代,眉眼温润,睫毛微微颤动,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记忆中的俯视,也变成了平视,甚至是仰视。

漂亮的双眼朝气蓬勃,熠熠生辉。

她被这一眼晃得有些恍惚,过一会才回过神来,轻轻开口,“再说吧……”

“等我在这边,排除了一切危险因素之后,再说。”

她不能再忍受,失去傅昭的痛苦了。

就算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不允许。

“既然这样……”

傅昭眸光闪了闪,左思右想到底是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把自己手里一直提着的袋子递了过去,“礼物,本来很久之前就想给你的,但是你不辞而别,我还没来得及给,后来醒过来之后又没想起来这件事,就拖久了。”

“现在给你……”她垂了垂眼睫,“正好合适。”

“是什么?”

时楠接过礼物袋,纯白色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她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眸光上下晃动,“我可以现在就拆开看看吗?”

“可以。”

傅昭回了一句,想到里面是那个她重新设定后的十号,脸上不免有些发烫,曲起手指虚握成拳凑到唇边,轻咳一声,“这个是十号,是个人工智能,本来是你在岛上家里的智能家居总控,后来我把她换成了小安。”

她没有说为什么换,只轻轻地补充着,“其实它在岛外就没什么用了,除了能及时和手表联合起来定位你的位置之外,当然你放心,只有发生当手表发生损坏的时候,定位才会被十号得知,其他时候是保证你的隐私的,当然你也可以随时关闭这个功能。”

“现在我已经把手表的防护功能更改到其他设备上了,你需要的话可以打开,这样我能够随时确认你是否安全。”

“当然,也可以直接关闭。”

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眸光微微闪烁,“因为不管怎么样,我都能找到你。”

时楠的指尖突兀地颤了颤,眼睫垂了下去,过一会等把方方正正的盒子拆出来之后,才抬起眼眸和傅昭对视,轻轻开口,“那它就叫十号吗?”

“对。”傅昭点了点头,唇边漾起淡淡的弧度,“你回去之后,直接喊十号的名字就可以,我已经把你的声纹录制进去,设置成它的主人了。”

“它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陪伴你。”

“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说,当然也可以随时打视频电话给我。”她弯起了眼梢,眼神温和起来,“它不是我的替代品——”

她话还没说完,那句“只是个消遣的小物品”还没说出来,就被眼前的人扑了个满怀。

怀里的人温温软软,紧紧搂住她的肩,没有像之前的拥抱那样搁着空,而是一个异常近距离的拥抱,近到像是,她的心跳在时楠胸膛里,缓缓加速着。

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处,还下意识地蹭了蹭,细细软软的发丝跟着一起扑过来,带来了些痒意。

手臂紧紧攀附在她肩膀上。

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进怀里似的。

鼻尖萦绕着的馥郁幽香,也像是在周围环绕起来,带着从她胸腔里扑出来的小蝴蝶,扑簌簌地,散发着幽香。

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被放慢,从头顶洒下来的光,从树叶缝隙中透出来的光晕一圈圈放大。

耳边的蝉鸣声,似乎也被放轻了许多。

只剩下她们两个轻轻的呼吸声。

傅昭晃了一下眼睛,就扫到了在树下蹲着的沈采薇,一脸幽怨,又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看这边。

她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到时楠瘦窄的肩膀上,缓缓抬起手,环住了时楠的肩,轻轻地把掌心覆在了上面,“想我的话,随时可以回来。”

“如果你没空的话,我也可以找个时间……”

“傅昭……”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时楠打断了她,甚至还紧了紧力道,头在她肩颈处蹭了蹭,蹭得脖颈有些发烫,闷在怀里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被揉散在了这个怀抱里,

“你上次说,等我下次回南柯岛的时候,就给我答案。”

“已经不能反悔了……”怀里的人顿了顿,“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了。”

傅昭也被沾染了离别的情绪,呼吸有些紊乱,可下一秒她又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进去,轻轻开口,“好,我不反悔的。”

“听说延迟分化的alpha,第一次易感期会在三个月到三年以内到来……”

时楠松开了她,眼尾隐隐约约泛出了红,眸光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在茶褐色的瞳仁里微微晃动,晃到了傅昭的心上,扯动了她绷紧的最后一根心弦,

“我会在你第一次易感期之前,回来的。”

*

关于易感期,傅昭还没想过这件事。

可她当然也知道,时楠说的,会在她易感期之前回来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时楠这应该只是玩笑,可她还是忍不住,思绪飞得老远,像是飘到了头顶天空中飘着的白云上。

时楠只是担心她第一次易感期会出什么问题。仅此而已。

没有其他的意思了。她反复警示自己,可在对上时楠那双缱绻的茶褐色眸子时,她还是不免有些心慌意乱,当时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意在飞速蔓延,头顶遮阳的树木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像是要冒出烟来。

以至于她坐在飞行舰上时,面对着沈采薇望过来怪异的眼神,都觉得对方是不是听到了时楠跟她说的话。

以至于她都没心思晕飞行舰,这句“我会在你第一次易感期之前回来”,一直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着,还是自带字幕和声音的那种。

存在感,抵得过之后所有人,对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脸上的烫意,也直到她到了南柯岛,看到南柯岛满满当当的,或忙碌,或悠闲,的人群之后,才散了下去。

南柯岛还是原来那个热热闹闹的南柯岛,没什么变化。

可她就是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就像是少了那么一个时楠,南柯岛都不是原来的南柯岛了。

明明之前,在南柯岛待了十几年的是她。

明明时楠,只是在南柯岛待了两个月。

她却多了一种想法,像是这两个月,不仅是抵得过她之前的十几年,更是远远超过了之前的所有意义。

她们才分开两个多小时,她对时楠的想念就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也没有任何遏制的想法。

想念是遏制不住的。越遏制,就越会从心底冒出来,像倾泻的河流一般,收敛不住。

而这种想念,在傅昭回到家里,看到在茶几上,端端正正地被放着的那个玻璃雕塑时,攀到了顶峰。

天色渐晚,昏黄斜射进来的余晖朦胧,投在玻璃雕塑上,在茶几上倒出斜影。

是之前那个被拆开的玻璃雕塑,原本缺少的部分又被补了上去。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她旁边,又多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及肩的黑色长发,面容精致,安安静静站在她旁边。

熟悉精致的五官,栩栩如生,茶褐色的眼眸,是时楠。

原本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原本的离别礼物,再一次变成了订婚礼物。

但这次旁边没有放任何信件。

因为她们这一次有好好告别,没有不辞而别。

信件和文字,是言不由衷的。

而她们之间,再也不需要言不由衷。

傅昭望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玻璃雕塑,以及屋子里那些时楠做的陶艺品,这一瞬间,心底的那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比起抚平心里的那些褶皱。

也许她应该更需要懂得,不浪费时间的重要性。

要是时楠,明天就回南柯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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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就是要离开了,才能想明白自己的心(指指点点.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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