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了傅昭现在的心思。

就像她们中间横亘着的那个结局一样,傅昭最近总是会产生一个想法,她和时楠也不是非死一个不可,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你替我挡刀我替你活着。

她们又不是什么生死之敌。

更重要的是,比起和时楠当“敌人”,当“忌惮的陌生人”,她好像更希望,和时楠成为可以互相分享互相帮助的好朋友。

既然她来到这里之后,有很多事情都改变了,那那本书里原有的结局,也不一定会发生,她们现在的生活轨迹也不是完全和原书里的记载重合。

她和时楠,也并不一定要因为这个结局,而变成毫无感情关系的陌生人。

兴许还会有其他办法。

就像是雨天可以换一把大点的伞一样,就像是她可以让家里的司机来接一样。

总会有其他可以躲开的办法的,不一定非得是远离时楠。

而且,如果她远离了时楠,不去提醒时楠的话,如果时楠因为这件事……成了那个意外死亡的人,她也许会有新的遗憾,新的不甘。

那就是她明明知道这件事会在未来某一天发生,但是她却没去提醒时楠。

因为她自己自私,她自己害怕,而让时楠在不知不觉中遇到这件事。比起有准备的她来说,时楠遇到这件事毫无防备的可能性更大,出事的可能性也会更大。

所以,她可以想其他办法。

她们可以一直不去那个地方,或者是提前把那个抢劫杀人犯抓起来。

反正书里的傅昭是在出岛之后才死的,只要她不出岛,只要她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她和时楠,一定都会没事。

她们都可以躲开那个结局。

傅昭这么乐观地想着。

“说是这么说……”时楠轻轻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她的眸光颤了颤,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有些许渺淡,

“如果能不淋雨自然是最好的,但有时候其他办法也不作数的时候。”她说着就顿了几秒,声音里的情绪多了几分濛濛的遗憾,“比如来接我们的车迟到了或者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到不了;比如换把大点的伞,雨也就变得更大了,还会斜飘进来……”

她们走到了斑马线,红灯恰好亮了起来。

90秒的红灯,开始倒计时。

傅昭迈出去的左脚又收了回来,帆布鞋被雨水沾湿了不少,湿漉漉地不太舒服,她目光忍不住在时楠穿着的运动鞋上流连几秒,上面干干净净,比她现在的情况好太多。

时楠的走路习惯比她好很多,至少不会像她这样把水飞得到处都是。

傅昭想着也觉得好笑,手里的伞又悄无声息地往时楠那边偏了偏,在时楠说完之后及时地开口接了话,“车到不了我还有其他车,雨斜飘进来我可以换一把我们全身都罩住的伞,以上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更何况……”

她忍不住为自己还没说出口的话发笑,却又憋了回去,往时楠那边望了过去,眉眼弯了起来,“我还是南柯岛的小岛主,解决这些事,都是小事一桩。”

傅昭说完自己都有点恍惚,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自己“小岛主”的身份,来强调某件事情。

虽然眼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时楠开始讨论起这件打不打伞、淋不淋雨的事情,而且还要扯上自己小岛主的身份。

而且,就算是非得要淋雨,一个人淋雨,总比两个人身上都淋湿要好得多。

更何况,她有让两个人都不会淋上雨的方法。

时楠没再说些什么,也没再执拗地把伞往傅昭那边推,只低头垂了垂眼睫,仿佛就打算顺着傅昭的意思,又像是懒得再和傅昭争论这个问题。

直到90秒红灯归0,直到绿灯开始亮起。

傅昭迈开腿打算过马路,但下一秒又被时楠扯住了衣角,她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停在时楠旁边,伞也跟着摇了回来,往时楠那边倾了倾。

“怎么了?”

她看了一眼周围来来去去过马路的行人,还有空中飘摇斜曳着的雨线,视线最终停在抿着唇的时楠身上。

“傅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要和我说。”时楠用的是陈述句,表情十分笃定,像是正等着她开口说些什么。

傅昭愣住,盯着时楠坦率直视过来的眸子,茫然地转了转眼睛,没反应过来时楠要她说的是什么。

可时楠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像是定在了她脸上,眸光灼灼。

傅昭深吸口气,眸中染过困惑,试探性地开口,“对了……”

她想起来一件事情,可说出来又不是太自在,让她的脸颊开始发烫,让她的视线禁不住开始摇摇晃晃,看雨、看树叶、看花,就是不看时楠。

“你……的发热期过去了吗?”

她说完这句,就像是舌头被烫到了一样,马上补充,“我的意思是,因为之前刘医生说会提前,所以担心你……不是,是担心演出不能顺利进行。”

“没有。”时楠干脆利落地回答,双手抱臂,她看了一眼傅昭又开始慢慢染上红迹的耳根,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心,“但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影响闭幕式的演出。”

“那就好。”

傅昭悄悄松了口气,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但仍然还是没迈出步子,就被攥住,可这一次,被倏地攥住的是手腕。

微凉的掌心贴在脉搏跳动处,触感熟悉,毕竟天天晚上都攥着,已经是相当熟悉的皮肤触感和形状大小。

“我的意思是……”

时楠轻轻感受着傅昭脉搏的跳动,颇为留恋地再记下跳动的频率和节奏,纤细的眼睫毛垂了垂,长舒口气,“你以后,不用陪着我了。”

傅昭怔了一会,明白了时楠的意思,她眨眨眼睛,不知为什么心底有点怅然若失的情绪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噢噢,是这样,如果你是担心——”

“不是。”

时楠轻轻摇头,按捺住自己心底的不适感,说出些言不由衷的话来,“不只是担心你会因为这样而睡得不好,更多的是,我不可能以后总让你一直陪我。”

“该淋到我身上的雨,还是让我自己淋比较合适。”

“总不能让你一直把我那边的雨也淋了吧。”

时楠说了这个比喻,又直接攥着傅昭的手腕往傅昭那边移了些,指腹轻轻摩挲几下又松开了自己的手,揣进了衣兜里,仍然保留着攥着手腕的那个空。

握着空气的感觉,总归是比不上实实在在的那截带着平稳脉搏的手腕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掌心,传过来的平稳脉搏。

时楠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平平静静地说完这句话,看着马路对面又闪回来的绿灯,迈开了步子。

傅昭没说些什么,只默默地跟了上来。

甚至一路上,她们都没再讨论这个话题,只说了些关于乐队演出的事情,演出服大小合不合适,还有哪里的节奏需要调整。

像两个公事公办的合作伙伴。

突然之间,她们两个都没了说其他事情的兴致。

没了“□□觉”的这层关系之后,一瞬间,她们又像是生分了许多。

坦白来说,时楠有些不习惯。

但她又不能说些什么,因为她怕她一开口,说得又是一些想让傅昭陪着她睡觉的话,这可不太好,毕竟那番“淋雨不淋雨”的言论,都是出自于她之口。

直到傅昭撑着伞,把她送回了家。

时楠扫了一眼傅昭仍然淋湿的半边肩膀,以及完全湿透浸湿的帆布鞋,还有大半截溅上水渍的牛仔裤裤腿,“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我这边也有……”

“不用了。”傅昭小声拒绝,又朝她笑了笑,像是回到了她们之前客气疏离的关系,只差用着标准的普通话喊那么一句“时小姐”了。

“我还要去找一下孔微言,你先进去就是。”

“你也淋湿了,先去换衣服。”

说完这两句,傅昭就走了,甚至没嘱咐几句她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觉的这件事,也像是从来不在乎她没了她之后会不会睡得好一样。

尽管时楠知道,傅昭不是这样的人。

毕竟因为自己晚上做噩梦就干脆陪自己睡觉陪了这么多天的人,怎么会不在乎她睡得好不好呢?

可万一……

万一刚刚她说得太平静了,以至于傅昭相信她没了她也可以睡得好,于是傅昭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所以傅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傅昭都没担心她,直接去找孔微言了。

所以傅昭都没嘱咐她。

-

傅昭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

时楠洗完澡,躺到了**,脑子里还存着这么一个想法。

那张傅昭用来歇息的小床还没抬走,上面还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层空调被。

她侧躺在自己的那张大**面,忍不住手伸了过去,似乎上面还存着一层余热,以及存着淡淡笼罩在她周围的茶香,芬芳幽浓。

手伸过去的姿势,握住的形状,里面恰恰好好地可以卡住那么一截瘦瘦的手腕。

房间里很安静,声音不大,正好缺75次/分钟,轻微搏动着的脉搏声。

时楠轻叹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小安照着75次/分钟的频率,找了几段模拟脉搏声,播了出来。

都不好听。

都听着很烦。

最后,她干脆又关了。

直至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傅昭没在的这些日子里,她几乎都要经历这么一个入睡的过程,然后再被梦惊醒。

在傅昭陪她睡的这些日子里,她做噩梦的次数确实变少了。

于是,在傅昭离开她的第一天。

她又毫无预兆地做了噩梦,大片的血,失去血色的脸,染红的白衬衫,慢慢失去生机的脉搏。

她猛地睁开眼,背上又是一身冷汗。

无论开多少度的空调,醒过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身冷汗。

而这个时候,屋内总是会让她觉得燥热,几乎没办法在里面多待一秒。

她知道在院子围墙外面看到傅昭的几率很少,这么晚了,傅昭今天应该要好好睡一觉,她这里又没有路灯要修,也没有警报器要继续装。

在之前被噩梦惊醒然后去外面看月亮、看星星的13次里。

月亮和星星同时在的夜晚只有3个,月亮、星星和傅昭同时在的夜晚只有1个。

但在第14次,她不仅看到了皎皎的弯月,灿烂繁密的星星,也吹到了凉爽解热的风。

看到了穿着黑色条纹成套真丝睡衣的人,看到了傅昭随意挽起来的长发。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傅昭。

白袜干干净净,套着双黑色的拖鞋,在下面走两步又退两步,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做些什么。

首先,傅昭没有梦游的习惯。

其次,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傅昭总不可能是散步到这边来的。

时楠盯着在她家门口徘徊的傅昭,心里排除了两个不可能的答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傅昭是因为担心她才过来的。

一想到这点,时楠就觉着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感动、雀跃、欣喜和心疼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像是山呼海啸般涌过来。

她看了一会,眼眶就变得有些热了起来。

到了晚上,她就变得感性了许多。

她垂了垂眼睛,扔了一块石头到傅昭的脚边,垂头思考的人马上顿住了步子,视线开始向周围环顾,扫来扫去,但就是不抬头看她。

笨蛋。

时楠又扔了一块过去,这下傅昭终于注意到了石块的来源,抬头看到了她,琥珀色的漂亮眸子在夜里亮了起来,比天边的星星和挂着的月亮,都要亮许多。

傅昭张了嘴,做了个口型,“你怎么醒了,是做噩梦了吗?”

晚上太安静,她们不能大喊大叫。

说着说着傅昭就皱起了眉心。

傅昭皱眉的样子,显得很严肃,平时温和明媚的人,面无表情看起来就特别凶。

但不知为什么,时楠就觉得傅昭这个表情,此时此刻,看起来特别赏心悦目。

她摆了摆手,也做口型回了过去,“我没事,你快点回去睡觉!”

傅昭似乎是没看懂她说的什么,眸子里染上了困惑,然后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了手机,亮着眼睛指了指。

时楠点了点头。

傅昭的电话打了过来。

傅昭的声音带着点电流声,带着点周遭扑簌作响的风声,传了过来,“……我只是顺便过来看看,想出门扔个垃圾。”

这么蹩脚的理由,只有傅昭编得出来。

可时楠,还是顺着傅昭的话接了过去,带着笑意,“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特地定了十一点的闹钟,来看我的。也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每次做噩梦醒来的时间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傅昭手机里的闹钟,每次自己醒来之后都恰好在她旁边的傅昭。

她都知道。

这让她突然有种冲动,也让她在很多个噩梦醒来的瞬间,迎上那双漂漂亮亮的琥珀色眼眸之后,慌乱的心跳都会漏那么一拍。

她应该是……为这样的傅昭心动的。

她好像有了结论。

“……”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傅昭静静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那边开口,声音很轻,“你该回去睡觉了,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奇怪的是,被噩梦萦绕着的时楠,每天晚上也就只会做一次,之后就会睡得安稳,这也是傅昭每次等时楠入睡之后做完噩梦就会回去的原因。

“嗯,我知道。”

时楠回了这么一句,但还是没动,直直盯着在路上站着的傅昭,月光描摹在脸上显得线条优越流畅,精致漂亮的脸又像是蒙了一层朦胧的月光滤镜。

很漂亮。

时楠这么想着,就不愿意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了。

直到在下面站着的傅昭怔了一会,然后轻声说了一句,“我回去了。”

然后傅昭转过了身。

时楠还站在原地,看着傅昭的背影,轻轻回了一句,“好。”

但她没有挂电话,也没有转身。

只是想再听听傅昭的声音,看看傅昭挺得笔直的背影,好让她确认此刻心底涌上的雀跃,和加速的心跳,是不是因为傅昭。

到底是不是呢?

很快,时楠就准确无比地得到了答案。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看着傅昭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就像以前总是看着她背影的傅昭一样。

但傅昭只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耳边的风声也小了许多。

可隐约的,有熟悉的搏动声,从贴在耳边的听筒里传了过来。

她看到遥遥站着的傅昭,早就把手机拿了下来,贴在了手腕处。

过了一会,脉搏声音变大,虽不及直截了当地握在手里感受的那么清晰,甚至还夹杂着些风声,有些微弱。

可依然还是平稳的,依然还是75次/每分钟的频率。

接着,傅昭被风吹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伴着耳边轻轻传来的脉搏跳动声,

“我弄了一个助响器在手上,但应该还是不够清晰。”

“这起码是实时的,你今晚可以将就着听一下。如果还是不行,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今天是例外,今天之后会有新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件事,会有可以让你有安全感,我也可以好好睡觉的办法。”

“我说了我们都不需要淋雨的,时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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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谁看了不迷糊啊,小岛主真的太温暖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