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连时楠的人影都没看见。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傅昭猛地站起身来,攥着手表的指尖在隐隐发颤,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接着拨通了警卫部的电话。

她该劝慰自己是想多了。

她也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

时楠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有风在往自己耳朵里灌,有盆透心凉的凉水从头往下地泼了下来。

可事实上,也应该是真的有凉水泼了下来。

凉得她不得不,睁开自己沉重无比的眼皮,可尽管这样,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头重得抬不起来,眼前的一切也异常模糊。

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全都是水,往下滴个不停。

啪嗒……啪嗒……

有水滴落的声音。

“你……就是……傅昭的未婚妻?”

声音很模糊,但她还是听清了这几个字。

多亏了她这些天在南柯岛上反反复复听到这几个字——未婚妻、傅昭的未婚妻、小岛主的未婚妻,她的意识才能慢慢回笼。

对了,她是在去快递站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然后就……被绑到了这里。

她勉勉强强抬起眼皮,看着眼前一口大黄牙、胡子拉碴的中年男性alpha,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那个口口声声说快递站很近,需要她配合工作的快递员给绑架了。

她没想太多,甚至还没来得及拆那些快递,只想着赶快填完该填的,就去排练。

可就是这样,她陷入了危险境地。

身上没有手机,没有任何通讯设备。

甚至没有任何利器。还被绑在了椅子上,全身上下没办法动弹。

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某个仓库。

她面临着的是一个强壮的中年男性alpha,而她只是一个被周围刺鼻浓郁酒精味信息素快逼疯的omega。

满眼发昏,浑身发软,全身没有力气,甚至眼前的人影都越来越模糊。

颈后的腺/体发着烫,涨得发疼,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马上自己就会被信息素逼疯,丧失理智,彻底失控,被她自己身上最让她讨厌的信息素所控制。

但幸好……她还有机会。

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喘了口气,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alpha,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是小岛主的未婚妻,你绑了我,还滥用信息素,你觉得自己还能跑得掉吗?”

“妈的!”

“要不是傅晚清这个臭娘们,我早就逃出去了,但偏偏这么多天了就是不放过我。”中年男人摆弄着前面的机器,嗤笑一声,“本来想绑她那个beta女儿的,但跟了几天也没机会。想来想去,还是omega有意思。”

“而且……还是个没开荤的omega。”

男人笑容病态,把自己准备好的摄像头支了上去,慢慢走近,嗅了嗅,“不仅如此,信息素还是荔枝味,真是少见呐。”

“不知道把我的朗姆酒信息素注入进去,会不会更好闻呢?”

“你放心,我会录好你**,你浑身瘫软求我标记你的视频,再发给你那个未婚妻,发给这个所谓追求平权的臭娘们傅晚清。”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alpha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级的物种,这世上所有的omega都只能乖乖臣服在alpha的脚下。”

“什么论A德的十重标准,都是狗屁,明明该遵守三从四德的,是你们这些omega。”

男人狞笑着走近,抽出了皮带。

时楠喘了口气,咬着自己的舌尖,直至口腔里涌出了血腥味,“你知不知道一句话……”

男人冷哼一声,脸凑了近来,几乎都能让人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什么话?”

时楠吐了口唾沫在男人脸上,冷笑一声,“反派……死于话多。”

然后,趁男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用力,把自己偷偷藏在袖口的刀片,往男人的胸口插去。男人下意识伸手去挡,刀片穿透了掌心。

一瞬间鲜血淋漓,喷溅到了时楠脸上。

时楠迅速起身,把自己早已解开的绳子扔了出去,拼尽了全身力气,逃出了仓库,往外面有路灯的方向奔着。

身后哀嚎声并没有持续很久,脚步声反而马上追了上来,还跟着大量不堪入耳的咒骂。

她还是拼尽了全身力气。

可意识还是渐渐模糊,口腔里涌来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看不清,就算再怎么咬舌尖,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清醒过来。

毕竟她刚刚那一番,已经浪费了很多力气。

毕竟,她还需要存着点力气,在被强制标记之前,先自杀。

时楠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着,所剩无几的意识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之前劫匪说本来是要绑架傅昭的,幸好没绑到傅昭,绑得是她。

那这一次,算不算是她代替了傅昭去死呢?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她是不是,就不欠傅昭什么了。

是不是就可以好好和傅昭当朋友了。

但她还是有点舍不得去死,毕竟这一次的傅昭,是她觉得相处起来最舒服的傅昭,也是最可爱最喜欢的傅昭。

平心而论,她有点舍不得。

也怕万一,万一没有下一次了呢?

她该怎么办。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跑到了大马路上,可路上空无一人,身后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越来越近。

也是,如果她是绑匪的话,肯定也不会只把人绑到随便一处就可以见到人的地方。

衣服还是湿的,头发粘在脸上。

身上每一处皮肤都在发烫。

不舒服,也不太体面。

如果……如果最后她被傅昭找到了的话,岂不是很不好看。

她跑着跑着,想法越来越多,步伐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她跌落在地,没有了再向前的力气。

甚至耳朵里已经响起了嗡嗡的声音,让她本来就不算清醒的脑子,也变得嗡嗡起来。

刺鼻的,攻击性强的酒精味扑鼻而来,从浑身上下的皮肤毛孔里涌了进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流失。

只想……只想被alpha的信息素包围,注入。

理智和生理因素在拉扯。

她无比厌恶此刻的自己,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冷眼看着一脸愤怒的男人走近。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盯着男人举起的鲜血淋漓的手,一阵恍惚,没想到这次仍然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她很遗憾。

可遗憾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伴随着一阵强风和巨大的轰鸣声,一个黑色的球状物体用着飞快的速度闪过,砸到了男人头上,正对着她的男人狰狞的表情倏地止住。

时间仿佛被放慢,男人往侧面倒的动作也像是被放慢。

“啪嗒——“

一声闷响,男人彻底倒下,身体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面前,豁然开朗。

轰鸣声很快停了下来,有脚步声快步往这边走。

脚步快,带着风,声音逐渐繁杂起来。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了看,眼皮上还滴落着水,不知是汗还是刚刚被泼的水。

模模糊糊间,朦朦胧胧的,她看到有穿着白衬衫的人快速奔了过来,如墨的黑发被风吹得**漾飘逸,在黄暖色的路灯光下映着一圈光,走近之后,她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眸子里满是急切和紧张的情绪。

混混沌沌的时候,有声音传入耳膜,清润似雨,柔润似风,比她之前听到的所有声音都要让人安心。

她听不清来人说的是什么,却还是安安心心地阖上了眼皮。

她知道了,她刚刚听到的嗡嗡声,不是她的幻听。

是傅昭。

-

傅昭是怎么找到时楠的呢?

是十号告诉她的。

十号是最高级的全能型人工智能,不仅仅是一个音箱,还是时楠所有家居的总控,这其中,也包括时楠那块手表。

她才知道,那块手表,原来就是时楠来南柯岛之前,原主送给她的礼物。

只要手表遭到外力强制损坏,十号就会立刻发出无人机进行追踪,并且把无人机追踪的实时监控录像发到她的设备上。

——没有实时定位,只是一种安全防护装置,只有遇到危险才会触发,平时是无法获知隐私信息的。

也就是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时楠发生了危险,手表被损坏,原主就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虽然傅昭之前无比嫌弃和自己音色相仿的十号,但这次也不得不觉得幸运,幸好有十号的存在,她才能赶过来。

她没办法想象,如果时楠真的是因为上了南柯岛,而被那个逃犯……强行标记的话,她会有多愧疚。

但也许……这种让她心开始隐隐作痛的感觉,可能更偏向于叫做一种“心疼”的情绪。

她无法清楚地分辨出来。

但却感觉到了,从心头涌上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兴许,只是原主的残留意识。

她这么警告自己。

警告自己不该有其他的任何情绪,不能是心疼,也不能是其他任何不该产生的情绪。

她不是原主。

时楠也并不是她的未婚妻。

她只是一个外来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傅昭深吸口气,把浑身发着烫还一直往自己怀里蹭的时楠扯了下来,再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自己带过来的最新型抑制剂,给人安安稳稳地注射了进去。

透明质地的**注射进了血管内。

傅昭松了口气,幸好之前过来的时候想到了带抑制剂,不然时楠估计还要受更多苦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需要一些时间反应,她怀里的人热度还没消散,理智似乎……也还没有恢复过来。

以至于,警卫部人员捞着已经昏阙过去的逃犯上车的时候,还时不时往这边扫一眼。

傅昭轻咳一声,警卫部人员就瞬间散开,上车消失。

只留下了同属于女性omega的医生,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迎着傅昭“懵懵懂懂”的视线,抬起的手僵住一会,沉默了一会开口,“小岛主,需要我查看一下时小姐的情况吗?”

刚说完,她就一眼瞥到了直往傅昭脖子上蹭的时楠,脸色倒是从刚刚的潮红中恢复了正常,可举动……还是有点不太对劲,整个人就往傅昭怀里缩着,刚扯下来手就又攀了上去。

她警告自己非礼勿视,结果刚移开视线就看到了傅昭瞬间涨得通红的脸,她差点没被口水呛到,没想到她们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小岛主,遇上了这种事竟然也是意外的纯情。但她还是勉强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正看着前面一闪一闪的路灯,完全没有再去看傅昭和时楠的“友好互动”。

“要的……谢谢刘医生。”

傅昭语气不太自在,只能硬把往自己后脖子上凑的时楠给扯了下来,却冷不丁被怀里的人又扑了上来,脖颈侧的头发被掀开,细腻柔滑的触感传了过来,像是被果冻轻轻碰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顺着右侧脖颈,胡乱的碰触在她肩颈这一块。

可她知道不是果冻。

毕竟,没有果冻是带着这么烫人的温度的。

热意都从被轻轻碰到的几处地方,慢慢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特别是耳根上,以及她那张完全暴露在刘医生视野范围之下的脸,温度瞬间飞升。

像是,整个人被烧红了,头顶一瞬间都开始冒烟。

傅昭闭了闭眼逼自己平静下来,睁开眼的时候却忍不住瞄了瞄在旁目不斜视却差点憋不住笑的刘医生,只能是一声不吭地把还挂在自己身上的时楠塞给了刘医生,

“刘医生……你先看看,帮她看看。”

她把人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塞给了刘医生,下一秒又倏地拉远了距离,不太自在地抬手整理自己刚刚被蹭乱的头发,嘴巴张了几下又闭上,还是没说些什么。

刘医生尽量忍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捡起了自己的医生包袱,尽职尽责地捞起袖子,打算给时楠先检查检查腺/体。

可是……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一眼望天望地就是不看这边的傅昭,轻叹口气,“小岛主……”

“嗯?”傅昭应得很快,一脸紧张地看了过来,“怎么了?”

刘医生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眼的时楠,扬了扬眉梢,还是把人塞到了傅昭怀里,时楠还恰好就顺手搂住了傅昭的脖子。

她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瞬间僵住身子不敢动弹的傅昭,笑了笑,“你抱着,我才方便替时楠小姐检查一下腺/体。”

于是,滚烫的触感又贴了上来,傅昭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只能直愣愣地杵着,扶着时楠的肩膀,却还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尽量维持着距离。

刘医生没注意到傅昭的情况,或者是说,她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时楠此刻的腺/体状况重要,她皱起了眉心,戴着手套,仔细检查。

后颈处的阻隔贴被揭开后,腺/体肿得有点吓人,红成一片,里面不断有**涌出,不多,只是刘医生拿着镊子夹着卫生纱布擦了擦,擦干净后,又有一点涌了出来。

傅昭几乎是一下子愣住,马上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一动也不敢动,呼吸也跟着屏住。

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腺/体的状况,让她不自觉地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处,平滑无凸起的状况让她安心不少。

不过,时楠腺/体的状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时楠该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情况吧……

她提着这颗摇摇欲坠的心,看着刘医生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心,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直到刘医生把医药箱打开,拿出了新的阻隔贴,还往上面喷了点什么东西,给时楠贴了上去,再不动声色地看了傅昭亮晶晶还冒着紧张的眸子一眼,轻咳了声,

“没什么大问题。”

伴随着这句话,傅昭的心也落了下来,“谢谢刘医生,那我——”

“但是……”刘医生顿了顿,动作利落地收起医药箱里的物品,“腺/体状况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但毕竟那个alpha散发的信息素很浓厚,我还是打了抑制剂才敢下车,时小姐肯定之前……很辛苦。”

“而且……”

“根据腺/体周遭状况来判断,时小姐这次的发热期可能会提前,小岛主最近要多注意。”她说到这里及时收住,默默看了一眼还是懵懂着的傅昭,才想到这位小岛主是beta,才忍不住补充,“我的意思是,要随时注意时小姐的发热期,可能会提前来临,所以……得做好准备措施。”

“例如……人工信息素什么的。”

她点到为止,还刻意地停顿了一会,等傅昭反应过来满脸通红之后,才恰当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现在暂时没什么问题,我刚刚给时小姐敷上了药物,很快就会消肿。”

“只是……她现在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恢复,所以今天晚上暂时还离不开人。”

“不过既然已经注射好了抑制剂,应该过了今天晚上就会恢复过来,小岛主不必太过担心。”

“那就好……”傅昭暗暗松了口气,仔细听了听刘医生的这番话,“好的,我明白了,我会注意……这些的。”

她还是暂时没办法坦坦****地说出人工信息素这个词。

她刚来的时候,有了解过非AO伴侣之间的性知识。

人工信息素,一般用于alpha和beta,或者beta和omega之间,beta没有信息素,在伴侣的发热期或者易感期期间,用于安抚伴侣的产物。

刘医生抬起眼睛和傅昭对视,看着窝在傅昭怀里意外安稳的时楠,又想了想刚刚一直往傅昭后颈凑的时楠,不由得问了一句,

“小岛主你真的是beta吗?”

傅昭怔了几秒,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是。”

“那这就奇怪了……”刘医生扶了扶眼镜,沉思一会开口,“我感觉时小姐,她现在很需要你,我刚刚说她暂时离不开人,意思就是她看起来好像暂时没办法离开你。但是你是beta。”

“那这就不是omega对alpha信息素的需要。”

“我的意思是,她现在好像很需要你,却好像又不是生理上的需要。”

刘医生说完了这句话,就沉思着往车队那边走去,似乎这是个值得她思考的问题。

傅昭在原地站了一会,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时楠,紧闭着双眼,睫毛微微颤动,头放松地倚在她的肩窝上,手也虚虚搂住了她的脖颈。

这是足够紧密的接触。

对她来说,对时楠来说,应该都是如此。

她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抱着过一个人,近得能看清时楠每一次呼吸而略微起伏的胸口,近得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时楠滚烫的体温在慢慢平复。

傅昭盯着时楠看了一会,不由得把手轻轻抵到了时楠额头上,贴了一会,之前烫得吓人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脸上的潮红也开始消退,只留下了一点余韵。

她动作轻轻,拨开了粘在时楠脸上的头发,拿出纸巾给人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湿迹。

她将人背了起来,往车队那边走。

刘医生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在海边救下时楠的时候,时楠也是非常相信她,在她小电驴后座上睡得沉沉。

时楠,似乎真的很相信她。

为什么会如此?她暂时没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听着埋在自己肩头的时楠轻轻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和时楠被风吹散再渐渐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她垂了垂眼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话,

“时楠,你会需要我吗?”

当然,意料之中,她没得到任何回答。

-

昏昏沉沉间,时楠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皮还是很沉重,沉得她睁开眼睛的动作都变得很困难。

可她还是强撑着,直到模糊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直到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高高的阶梯,纯白色还绕着玫瑰花的铁门,铁门上装好的警报器,还有那个被修好的、永远闪烁着暖黄灯光的路灯。

是2栋门口。

也许可以说,是她在南柯岛上的家门口。

她应该是被背了起来,腿被牢牢抓在温热的掌心里,头靠在一个暖热温软的肩膀上,背着自己的人瘦削纤细,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下颌处甚至还冒出了点汗,却还是撑着力气背她,一步步爬着楼梯。

夏日的夜里,风也是热热的,暖暖的,虽然贴在一起有点热,但却还是很舒服,暖烘烘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她现在浑身发软,头也晕晕乎乎的。

可闻着那股熟悉的馥郁浓稠的茶香味,她又觉得那种头疼被减轻了不少,至少可以让她能抬起眼皮,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把傅昭轻轻压抑在喉咙里的呼吸声,揉进了耳朵里。

在傅昭下颌处的那颗豆大的汗珠掉落下来之前,时楠抬起自己还正发软着的手,轻轻用袖口拭去了傅昭快要滴落下来的汗珠。

然后,她能直观地感觉到,背着自己的傅昭,身体倏地僵了一下。

“你醒了?”

傅昭喘了口气,小心翼翼背着背上的人,脚步顿了一下。

“嗯……”

肩上传来轻轻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没什么力气。

傅昭愣了一会,继续背着人往上走,迈着的步子却是更加小心起来,“你可以再睡会,好好休息。”

“嗯……”时楠只应了一声,眼睛被前面的路灯晃得疼,她又轻轻阖上了眼皮,紧了紧搂住傅昭脖子的胳膊,“你的摩托车呢?没骑回来吗?”

傅昭愣了愣,仿佛能感觉到右肩处传来了一股热气,她扫了一眼窝在肩窝处紧闭着双眼的时楠,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下一秒,时楠就缓缓睁开了眼睛,茶褐色眼眸里晕着的一圈灿灿润润的光朝着她汹涌地泼了过来,让她心头发热,脑袋发昏。

“嗯?”

时楠歪了歪头,眨眨眼睛,用着柔柔软软的嗓音又反问了一句。

有热气喷洒过来,喷到了耳朵边上,脖颈侧边,甚至像是从衣领处溜了进去。

傅昭猛地回归神来,指尖僵了僵,倏地飞速转过头去,视线定住,看着正前方一动不动,语气也变得有点不太自在起来,“我以为你没看见呢?”

“本来是没看见的。”时楠轻轻说了一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慵懒,“但是……这么酷的摩托车,怎么可以错过呢?”

“不酷。”傅昭别别扭扭地回答,过了好一会又憋出一句,“只是高速摩托速度快,视角也会更广阔一些,然后也可以开进小路,比他们灵活一些,我不是为了耍帅。”

傅昭说着说着,耳根上本来已经消下去的红,却又飞速地染了上来。

时楠盯着傅昭的耳朵好一会,实在是憋不住笑,肩膀也忍不住颤动起来,可稍微一动,却又扯得后颈处有些发疼,她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攥紧了自己的指尖,搂住傅昭脖颈处的力气也不自觉地加大了许多。

傅昭一下僵住,步子顿住,紧张地看过去,“没事吧?”

“……没事。”时楠缓了一会,缓了过来,却也不敢再继续肆无忌惮地动弹,只得是老老实实地抱着傅昭的脖子,也没再笑,过了好一会,才轻声细语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耍帅,也知道你心急才会都没停车,就直接拿头盔扔了那个坏人。”

“我知道,你这是可爱,是率直,不是耍帅。”

就算是耍帅,也是可爱的,率真的,是这世界上所有单纯美好的代名词。她偷偷把这句肉麻的话保留了下来。

“我真的为此感到很幸运,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但我觉得更幸运的是,这一次不是别人,仍然还是你。”

时楠说完了这些话,像是用尽了之前蓄起来的力气,疲惫感漫天铺地卷来,让她不得不又再一次闭上了眼睛,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感受到肩上的人又安静了下去,傅昭指尖僵了僵,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时楠趴得舒服一些,她没再说些什么,只默默地爬上了最后几层阶梯。

“傅昭……”

踏上最后一层的时候,肩膀上又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呼唤,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搂住自己脖颈上的力气又紧了紧,传到耳边上的声音轻得不像话,又被风吹轻了很多,细细软软的,攀到了心尖尖上,

“我可能……是真的很需要你。”

时楠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到傅昭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她又的的确确能从紧紧勾住自己脖颈的手臂上感觉到,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也能感觉到时楠的呼吸滑过自己颈侧的时候,那种汗毛矗立起来的感觉。

是紧张,也是蠢蠢欲动的心跳声。

这很正常,人在紧张的时候,心跳也是会加速的。

傅昭无比肯定,自己胸腔里正在砰砰跳动的那颗心脏,只是因为紧张、后怕和不安。

只是一些正常的情绪。

仅此而已。

-

直到她背着时楠到了家里,喊来了傅晚清给时楠换衣服,时楠还是一直攥住她整个人不放。

她才真切地意识到了,时楠所说的需要,是一种什么程度上的需要。

她只要稍微生起一点把自己的手腕从时楠手里抽出来的想法,下一秒就会被拉得更紧,她甚至觉得,是不是把自己的手卸下来给时楠拿着要更方便。

“那就这么着吧。”傅晚清挑了挑眉心,视线在紧闭着双眼沉睡过去的时楠和僵在原地愣楞看着**的傅昭身上不停打转,到底是品出了一些不太对劲的感觉出来。她清清嗓子,轻描淡写地开口,“也不能一直拖着,我直接给楠楠换吧。”

说着,傅晚清就拢起了袖子,走到了床边。

“不行!”傅昭喊了一句,等傅晚清带着揶揄情绪的视线看了过来,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住她,嘴巴张张合合,憋出一句,“得让我先出去,毕竟……”

“毕竟什么?”傅晚清双手抱臂,扬着眉心,“或者干脆你来给楠楠换比较方便,毕竟你们是未婚妻妻,你自己来会更好?”

“你也知道,楠楠现在根本就不会放开你,你怎么出去,把楠楠一起带出去吗?”

这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傅昭只觉得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也开始发烫起来,她盯着沉睡过去没有意识的时楠,再次试探性地想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滚烫的掌心下抽出来,但只稍微动了动,下一秒就被攥得更紧。

但她不清楚。

究竟是时楠力气很大,大得她没办法挣脱。

还是,她无法下狠心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毕竟时楠暂时还是一个病人,她总不能对病人使用蛮力吧。

傅昭垂了下眼睫,没敢继续和傅晚清对视,只能认命般地转过身去,目光投在门把手上,一动不动。

“原来是这样……”傅晚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带着悉悉簌簌的衣料褪去的声音,“原来我们昭昭,是害羞了啊?”

“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了。还以为你和楠楠都是女生,就像我和楠楠一样。”

傅昭听着身后的声音,简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屏蔽自己所有的感官,可她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应该会被傅晚清笑到明天。

可人的想法不是这么被容易控制的。

在背对着的情况下,她的耳朵却还是不自觉地竖起来,将身后悉悉簌簌的声音一股脑儿地全部灌到耳膜里。

她似乎能听得见身后传来的一切动静。

这可不是得体的行为。

她抿了抿唇,晃了晃自己变得混沌起来的脑子,垂下的另一只手扣紧在裤侧,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回答了傅晚清的这个问题,“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傅晚清似乎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追问,“指的是你是beta,而楠楠是omega;还是你们两个是未婚妻妻?”

这可真是一个很难启齿回答的问题。

两者都有。

但傅昭很清楚地知道,她现在不敢面对时楠,不敢面对这样的情况,也许最大层次的原因,不是以上两者。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愧疚。

这种愧疚的来源,也许是因为她并不是原主,也许是因为……今天排练结束之后,孔微言和她说的那句话。

不只是“对事不对人”,还有后面那句……

灯光摇曳,孔微言整个人晕在光雾下,在摇曳灯光下的神情也变得有点看不清,语气更是前所未有地复杂,

“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后悔。”

“等失去一切的时候,等再也没有机会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傅昭当时被路灯晃了一下眼,攥住了自己的包带没说些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什么,扭头盯着孔微言,轻轻说了一句,

“我知道的。”

她记得,她走的时候,孔微言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

“傅昭……”

又是一声轻轻的呼唤。

回忆戛然而止。

手腕上的热度逐渐复苏,周遭悉悉簌簌的声音停了下来,屋内恢复了安静。傅昭长长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却还是不敢回头,“换好了吗?母亲。”

傅晚清似乎也愣住了一会,过了几秒才出声,“嗯哼~你可以回头了。”

傅昭转身,视线还是不自觉投在安安静静在**躺着的时楠身上,整个人缩在宽大棉质的睡衣里,肩颈瘦削,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显得整个人瘦瘦小小的。

脸色是褪去潮红之后的苍白,唇色渐渐开始恢复,倒是显得不吓人。

头发被擦干,蓬松服帖地伴在脸侧,勾勒出流畅自然的脸型。

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有只会呼吸的小蝴蝶在上面飞舞着。

胸口轻轻起伏,彰显著主人的此刻算是安稳的状况。

原来时楠这么瘦的吗?

傅昭轻着步子走近,用还空着的左手给时楠扯了扯被子,刚一走近,下一秒就看见沉睡着的时楠轻启红唇,吐露了两个字,

“傅昭……”

她倏地僵住,这才明白刚刚那声轻轻的呼唤,同样也来自时楠,而不是傅晚清。

对了,傅晚清一向都是喊她昭昭的。

她想到这层,下意识地就和旁边站着的傅晚清对视一眼,又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眼神怔怔地看着时楠。

傅晚清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傅昭,又看了看时楠,不怪她这个当妈的多想,毕竟睡这么沉还攥着她家女儿的手不放,还要一声一声地喊著名字,她不可能不多想。

看来这个婚,应该是退不成了。

她摸了摸时楠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后松了口气,再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打算一晚上就这么看着时楠的傅昭,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毕竟楠楠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出的事,绑匪针对的是我,也是你。所以昭昭,照顾楠楠,让楠楠恢复好身体,是我们的责任,更是你的责任。”

“不管你们是不是未婚妻妻的关系。”她想着傅昭别别扭扭的态度,又补了这句让傅昭无法拒绝的理由。

傅昭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被攥紧的手腕,掌心相贴的热度让她没办法忽略,也没办法狠下心抽开。

兴许就是因为傅晚清说的这个原因。

她顿了一下,“我知道,我会负责的。”

傅晚清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走出去慢条斯理地给傅昭端了一杯热牛奶和保温杯过来,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留下还坐在椅子上的傅昭,已经一声一声喊着傅昭名字的时楠。

声音很轻,各种情绪混杂在里面,复杂地让傅昭没办法分辨出,时楠喊的人到底是原主,还是她这个“傅昭”。

傅昭攥了攥指尖,深吸口气,“小安,把灯关了。”

“好的,主人二号。”

屋内的灯很快全部熄灭,独独留下了床边这一盏昏黄的台灯。

傅昭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自己是“主人二号”,蹙着眉心又开了口,“小安,把灯全部关了。”

“你确定吗?主人二号。因为之前主人一号特地嘱咐过,床边这一盏小灯不需要熄灭,这好像是我关灯程序里的保留命令。”

小安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确实没十号更有情绪。

傅昭垂了垂眼帘,“好的,不用关了。”

人工智能的声音消了下去,床边昏黄的台灯光晕下,时楠蹙着眉心,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傅昭盯着时楠,忍不住凑近了些,想要替时楠抚平蹙紧的眉心。

时楠应该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在睡觉的时候也开着灯。可偏偏这样的人,却似乎很相信她,睡觉的时候还要攥着她的手腕。

可指腹还没碰到,安安静静躺着的人又喊了一声,

“傅昭……”

尾调很轻,像是呢喃,却又像是轻轻的呼唤。

比以前任何时候喊她,都要轻柔。

和她背着时楠上来的时候,听到的那声傅昭,是差不多的语气,相似的情绪。

但她还是没有分辨出来,时楠无意识间喊的那一声声“傅昭”,到底喊的是谁。

傅昭终究还是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人也又坐回到了椅子上,盯着时楠攥紧自己的手,眼中涟漪轻轻波动。

像是被命运推动着的齿轮一样。

她来到这里,看到了“傅昭”和时楠的故事,身边所有人或明显或隐喻着,都在提醒着她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应该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但会让她后悔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顾书白和傅晚清的故事,似乎在她眼前历历在目地上演着。

孔微言也说,让她对事不对人,不要等失去一切没有机会之后再后悔。

可到底什么是后悔。

她应该做些什么,才能避免以后后悔呢。

她不清楚。

自从时楠来了南柯岛,她身边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就无法避免的,围绕着故事的女主角时楠在转。

她看故事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故事是遗憾的。

但她真真正正成为了故事里的人,她又觉着,这里的一切都是复杂的,没有光靠文字来得那么表面,那么轻松。

她面对着的,是活生生的人,是发生过的历历在目的事情。

她的思绪,她的情感,也伴随着故事里的山崩海啸,天崩地裂,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被那只命运的手抓到了这个故事里,无法再置身事外。

也许该说,她应该要去面对这一切。

因为现在,所有的故事,都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她身边的,她变成了故事里的人。

她会因为时楠出事而愧疚,后怕,紧张。

也会因为傅晚清的关心而觉得暖心。

甚至和江问青还有叶尔,真真正正地成为了朋友。

而这一切,不仅仅是出于小岛主的责任,也不仅仅是出于对原主的责任。

这是她自己的情绪,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时楠不停地喊着傅昭的时候,她竟然有点希望,时楠喊的人是自己。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可能得需要再努力努力,把自己渐渐浮现出来的情绪给压下去。

傅昭静静坐着,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整理起来非常费时间。

直到天蒙蒙亮,她还没得出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的答案,她一向习惯先整理好思绪,决定好自己的态度再去面对一切。

但现在……

傅昭望着还没醒来却伸出手把被子掀飞的时楠,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时楠这一晚上第六次踢被子,明明屋内是二十六度的恒温,但时楠好像睡觉都不怎么听话,一直踢被子。

她站起了身,想给时楠再把被子重新盖好,刚一身,全身有点坐久了的酸软,疲麻感从四肢传了过来。

意外的是,她刚一凑近,本以为睡得昏沉的时楠就缓缓睁开了眼睛,茶褐色眼眸里带着点刚起床的迷蒙,睫毛轻轻颤动,接着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被突如其来的对视吓到,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也许又是因为她在椅子上坐了太久,腿酸软无力。

总之,一瞬间,像是所有故事里都会发生的巧合那样,她失去了平衡,往**倾倒。

但幸好,她眼疾手快地用手撑在了时楠的肩膀两侧。

与此同时,床头传来“嘭”的一声,发出了巨大的闷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也似乎正在提醒着她,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

自带音效。

于是,毫无疑问的,她们进入了四目相对的状态。

傅昭怔住,只静静看着那双茶褐色眸子里倒映着的自己,仿佛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双亮着光的眸子给吸走了。她没开口说话,或者是说,她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面对这种尴尬的状况。

时楠也就没说话,也是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仍然攥住她的手腕没有松开,眼眸里的光轻轻晃动。

似乎在打量着她,在分辨眼前的情况是不是真实的。

不知过了多久,傅昭愣楞地看着时楠,撑在两侧的手似乎都已经变得酸软起来。

时楠才渐渐恢复了清醒,眨了眨眼睛,眼眸里带着一丝好奇,接着好奇被笑意掩盖,眼梢也弯了下去,她声音轻轻地喊了一声。

“傅昭……”

“你是要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