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

漫天柔软的云朵如同开得最饱满的棉花,一簇叠着一簇。

郁灯泠板着一张脸坐在马背上,试图用压得平平的眉眼来证明自己的不高兴。

但因为她平时也基本上就是这个表情,所以这份不高兴也不大看得出来,因而震慑效果似乎不很明显。

具体体现便是,她身后的薄朔雪丝毫也不畏惧地伸手绕过她,捉着缰绳,在她耳边指指点点。

“要这样握,当马儿用力的时候,就稍松一些让它自己往前跑,若想要勒停时,便在手背上绕一圈,再往这个方向扯,便能省力,还不会伤手……”

絮絮叨叨。

絮絮叨叨。

烦死了。

郁灯泠揉了揉耳朵。

薄朔雪的声音忽然一顿。

那恼人的声音没有了,郁灯泠慢慢地将手放下来。

薄朔雪垂头盯着她的耳垂,微微鼓起脸颊,朝她鬓边吹了一口气。

稣痒的感觉让郁灯泠耳朵迅速动了动,她扭过头躲到一边。

薄朔雪轻咳一声,一本正经解释道:“虫子。”

郁灯泠果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赶走。”

“嗯,吹走了。”说完,还拿出手绢,给长公主的耳朵擦了擦。

郁灯泠十分配合地偏着头。

其实哪里有虫子,只是因为她不听人说话,想小小报复一下而已。

既已得逞,薄朔雪抿着唇角压了压笑意,将缰绳交到郁灯泠手里。

“殿下试试。”

郁灯泠接过缰绳甩了一下,竟意外地有模有样。

白马踏动四蹄跑起来,薄朔雪专心致志地关注着走向,见逐渐平稳,才进一步鼓励道:“不错。殿下,更快些。”

郁灯泠“嗤”了一声,手上加力,果然划过耳边的风都变得更凉更快了几分。

“好,还可以快一些吗,能做到吗?”风大了,薄朔雪更往长公主的耳边凑近些。

郁灯泠又“嗤”了一声,双脚轻夹,双手提着缰绳往上一甩,带着白马做了一个小跳步。

“!”薄朔雪吃惊地绷紧了脊背,生怕长公主被摔下去,赶紧捉住她的腰。

那截腰又窄又薄,握在手里像是一块一捏就碎的玉器,又像一枚恰好贴在手心里的弯月。

被抓住时郁灯泠下意识挣了一下,薄朔雪本应放开,却不自觉握得更紧。

他自然立刻告诫自己,这是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

等马蹄逐渐平静下来,郁灯泠才回过头看他。

那微微吊着的眼尾,蕴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倨傲,看谁都冷淡疏离,仿佛在冷笑嘲讽。但若是隔着这样呼吸都咫尺相闻的距离,才会发现她触碰起来,并不如想象中的冰寒刺骨。

薄朔雪喉结轻微滚动,手上未松,依旧摩挲着那截腰际。

又要被骂了。

他心想。

他这动作的确是逾越了,爱洁又厌烦陌生人的殿下心中定会十分嫌弃。

既然要被骂,自然是骂他时再松手,然后解释一番,方能显出改正的决心,并合情合理。

郁灯泠开口,却并非指责,而是声音平平道:“这么紧张做什么。”

郁灯泠垂眸看向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尾音上扬道:“太简单。我根本不怕。”

说完,又朝薄朔雪的脸上扫了一眼,似乎带着炫耀。

薄朔雪微愣,没忍住笑了一声。小跳步他只在之前带着长公主练习的时候好玩做过两次,并没正式教,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记了下来,而且一做就会。

长公主其实十分聪慧,平日里看似呆懒木讷,只是源于不爱理人罢了。

薄朔雪并不吝于夸奖,开口便道:“殿下真厉害。”

郁灯泠顿了顿,扭回头去没再说话。她脖颈纤细玉白,发髻高高挽起,还有一些细小发丝偷跑出来,毛茸茸地藏在边缘。

薄朔雪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

再练了一刻钟,郁灯泠背上开始出汗,便无论如何不肯再待下去了。

夏烈节要用到的马术并不算多,薄朔雪已经教得差不多了,便没再强求,召来宫人送殿下回宫。

薄朔雪也回去洗漱,再去衣香园时,见宫人们忙忙乱乱的,到处进出,个个脸上都是慌张样。

他忍不住叫住一个,问:“出什么事了?”

“殿下练马太久,体弱不耐,身、身上……”

薄朔雪霎时紧张了起来,直问道:“到底如何了?”

“磨破了。”

薄朔雪失语。

这也能磨破?他今日还特地在马鞍上垫了软垫,以为自己垫得够厚了,再厚的话那殿下定要嫌热的。

薄朔雪沉吟,这伤他是不方便去看了,只能口头问候一下:“上过药了没。”

宫女摇头:“殿下不肯用药。就是因为没用药,上回本就没好全的,再加上这一回,就出血了,好大一块呢。”

薄朔雪胸腔里像是被谁掐了一下,上回就没好全?

难怪殿下如此抗拒练习马术之事。今日长公主受伤,再想到她的推拒,薄朔雪登时觉得,自己那威逼利诱的手段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为何不上药?”薄朔雪蹙眉。

“药膏粘乎乎的,殿下厌恶,自己不肯涂。而那等伤处,殿下是不会肯让奴婢们近身的……”宫女多少知些规矩,说到此处也觉得同侯爷讨论殿下的那般伤处是极为不妥,赶紧掩住后面的话头,福了福身,赶紧跑了。

是了,那殿下有洁癖。

薄朔雪负着双手,十分头疼。

明日王杰要进宫,就顺便问问他有什么膏药能用吧。

因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薄朔雪一直心神不宁。

长公主极少用晚膳,此时负伤躺在榻上,更懒得用饭。

因而这一晚衣香园里也没再传唤过薄朔雪,薄朔雪自是不可能主动前去。

也不知怎么的,晚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净是些奇形怪状的景象。

梦中他又在衣香园里,操心着殿下的骑射之术,哄劝殿下同他一起去练马。

好不容易说动了,长公主要走下榻来,他又一个激灵想起长公主的伤,连忙反过来劝阻,叫长公主先不用着急,养好伤处再说其它。

郁灯泠抬起眸,清清冷冷地扫他一眼,似乎开了口。

浅粉的唇瓣轻轻碰触,开合,问他说:“不涂药怎么能好呢。”

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就跟着重复说,是啊,不涂药怎么能好呢。

再看长公主殿下,她又软软倒在榻上了,指着自己的裙摆说,我不喜欢别的人,唯独薄小侯爷不同,请薄小侯爷帮我上药吧。

薄朔雪满头大汗地醒来,懵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是被衾单缠裹住,热得发燥醒了。

醒来在荫凉月光底下坐了一会儿,热度渐渐散去,模糊的梦境也渐渐消退,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方才是梦到了什么,薄朔雪才抓了抓脖子,倒头重新睡去。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