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琤放下茶炉,似是自嘲地笑了笑,笑中还带着一丝释怀的意味:“有时,并不是你没错,旁人就会放过你的,表妹你还小,或许并不能理解,但表哥不会害你。”

虞秋辞心中的那点得意**然无存,她恍然好像听见了外头的喜乐声,是在给陆府二少爷庆生。

表哥顿的那一下,不是对她有情,而是想到了伤心事。

他从小文武双修,是天之骄子,只是因为十七岁那一场马赛出了意外,从此没有了双腿,这件事明明不是他的错,可众人不会在乎过程,只会在意结果。

结果便是,他没了爵位的继承权,没了考学的途径,甚至没了旁人的关怀,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开始厌恶他,只因生他时落下病根,再不能生育,只盼着他成材,继承爵位,却不想如今要拱手于人。

这是游戏里关于陆怀琤的人物小传,短短几行字,便概括了他悲惨的二十八年,从大起到大落,不过瞬间而已。

虞秋辞有些内疚,垂着头,小声道:“对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的。”

陆怀琤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表妹不用自扰,我并未伤心,只是多嘴几句,与你说说自己的见解,还望你勿要介意。”

她连忙摇头,呆愣愣地看着他:“没有没有,我觉得表哥说的这些很有用,我会记着的。还有这忍冬花茶也很好喝,表哥你能再给我倒一杯吗?”

“当然。”陆怀琤接过杯子,拿起长勺,往她的茶杯里添茶,“当心烫。”

“嗯。”她接过茶杯,心道,表哥只是有礼貌而已,并不是对她特殊照顾,要想攻略表哥,还需要很长时间,“那就像表哥说的那样吧,我抱了两盆栀子花回去,只是我不太会养花,若是有什么疑问,能不能来请教表哥?”

陆怀琤道:“当然可以,一会儿我便与你讲讲如何养栀子花,你抱回去也好照料,若是有什么别的问题,也可来问我。”

他朝鸿雁招了招手:“去我房里搬两个花盆出来。”

鸿雁很快搬出了几个花盆,放在地上叫他们选:“少爷,表小姐,你们看想要哪个?”

“表妹喜欢哪一个?”陆怀琤问。

“这两个白的吧。”上头印着水墨画,很好看。

“好。”陆怀琤弯下抱起两个花盆,朝花圃去。

他将花盆放在花圃旁,拿起小铲子,选了一朵花瓣饱满的,将它连根整颗铲起来,移栽在花盆中,道:“这一朵开得好,你抱回去就能看到。”

说罢,他擦了擦手,滚动车轮往前去了几步,又挑中一个花苞:“这一朵还未开,你抱回去可以慢慢养。”

虞秋辞看着他嘴角挂起的淡淡笑意,也跟着笑起来,抱着两盆花朝回走时,还在想着刚才的画面。

她将花盆放在地上,迫不及待拿出表哥给的浇花水壶,给花朵浇水。

“系统,表哥对我的好感度有没有涨一点点?”她问。

系统有些无语:“他对你的好感没涨,但你对他的好感倒是很快就要满了。”

她有些心慌,连忙否认:“我没有!”

系统没有理会她的辩辞:“你要清醒一些,是你攻略他,不是他攻略你。这只是一个游戏,你的大表哥只是一个纸片人,我知道你年纪小没谈过恋爱,很容易被迷惑,但你可想清楚了,你想不想留在这里永远当一个npc。”

虞秋辞被它说得又羞愧又害怕,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水壶。

“陆怀琤只是一堆程序做成的,他对待任何玩家都是一样的,那两盆花不是特意送给你的,是程序要求他送的,换了另一个玩家,他也会送出这两盆花。”

一盆冷水将虞秋辞的心浇凉了半截,她清醒许多,反复告诫自己大表哥只是纸片人,只是一堆数据,他没有情感没有心,自己不该把他当成真人来看。

可少女毕竟是少女,她心中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就连那两盆栀子花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低落,一天天耷拉下去,看着是要死了。

或许是为了栀子花,又或许是已经想通,她抱着那两盆花再次拜访陆怀琤。

陆怀琤依旧在花圃中坐着,拿着个剪刀修修剪剪,见她来,仍是礼貌招呼:“表妹进来吧。”

她垂着眼眸,将花盆抱到他跟前:“这花不知道怎么了,被我养成这样了。”

陆怀琤轻轻戳了戳那蔫蔫儿的花瓣,接过花盆放在阴凉通风处:“只是水浇得太多了些,你看,这叶子从根除泛黄,便表明你水浇多了,若是从上头开始泛黄,便表明日光晒多了。”

虞秋辞凑上前去看了看:“真的啊,它真的是从下面开始泛黄的,看来还真是我水浇多了。”

“不必担心,晾几天便好了。”

“唉。”她叹了口气,坐在了小凳上。

“为何叹息?”陆怀琤虽是问着,但轮椅已经滑走,继续修剪花枝去了。

虞秋辞起身,跟着他身后:“有些想家了,想回去。”

陆怀琤没有回头:“可是在陆府住得不习惯?”

虞秋辞摇了摇头:“陆府的人待我很好,只是故土难忘,无论怎样,还是想家的。”

陆怀琤的手顿了一下,他想,表妹的双亲在赴职途中不幸身亡,即使她被接到庐州来,也总是没有底气的,况且,她和府中的人并不亲厚,难怪会这么黏着自己。

他回过头,看着她:“上回你说想在庐州城里逛逛,我已与二弟说了,他很是乐意,你若想出门,直接去寻他就是,左右他这几日也闲着。”

虞秋辞是想出去逛逛,但是是想和陆怀琤一起逛,不是和别人呀。她道:“表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我行动不便,便不去了。”他说得坦然。

虞秋辞不好再劝,跟在他身旁,看着他修剪花枝,有时他会一边剪一边跟她讲解,为何要剪这一枝。

他很懂种花,也很喜欢种花,在说起养花时,他的整个眼眸都是明亮放光的,似乎从没被生活打倒。

秋辞坐在他身旁的凳上,撑着脸,歪头看他认真讲解。

阳光照在蘸着水的花瓣上,反射在他的脸上,映出耀眼的光斑。他说着,时不时会低头看她一眼,又说到开心之处,他再次低头,与她的眼神撞了正着。

她心跳得有些快,但他似乎只是怔了一下,淡淡道:“厨房里蒸了花糕,表妹去屋里净完手,可以出来尝一些。”

秋辞不想叫他看出自己心里的慌乱,胡乱点点头,跟着小厮进了室内净手。她拿着胰子轻轻搓洗,脑中还是陆怀琤笑起来的模样。

“表小姐您是不是心仪我家公子?”

突如其来的发问,叫她心跳漏了一拍,面露震惊地看着鸿雁,一时说不出话来。

鸿雁嘿嘿一笑:“表小姐,您别见怪,小的就是这么一问,您若是不喜欢,便当我没说,若是喜欢...”

秋辞知道他是故意停在这里的,她想,鸿雁不过也只是npc之一,叫他知道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问:“若是我心仪你家公子,你能帮我吗?”

鸿雁有些惊喜:“您真的喜欢大少爷吗?”

她下意识避开他询问的目光,点点头,小声道:“真的。”

“那太好了,自打大少爷出事以后,便一直独身一人,若是有个人愿意陪他,那就再好不过了。”鸿雁道,“您若真喜欢大少爷,小的可以从中撮合。”

虞秋辞也十分开心:“好,那我先谢过你了。”

鸿雁摆了摆手,说了声不必,领着她往外走。

两人刚走至门口,便听见外头一阵喧闹,鸿雁将她拦住。

她以口型问:“出什么事儿了?”

鸿雁摇头,有些低落:“是夫人又来了,表小姐您先别出去,等夫人走了,您再出去。”

秋辞不明白为什么,但听了鸿雁的话,站在门口没有动。

很快,她听到了陆夫人的声音:“不知道成日里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用?难道你以后能靠它吃饭不成?”

陆怀琤没有生气,依旧很平静:“母亲教训的是。”

陆夫人显然被他的平静激怒,气道:“来人,将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搬走,扔出府去!”

下人们应声走进院子,默默将搬走各式各样的花盆,全程除了脚步声、花盆搬动声,便再没有其它一点儿声响。

半炷香后,声音停了,好像是搬完了,陆夫人的语气也好了一些:“不是为娘故意要叫你不开心,只要你生出个儿子来,将爵位牢牢握在手中,你以后便是将整个陆府改成花园子,都没人敢说你半分不是。你看看那丫头如何?模样身段都好,定能一举得男。”

陆怀琤道:“母亲应当知晓的,我已经不中用了,您往我屋里送再多人也无用。”

“你少胡扯!”陆夫人的脾气又上来了,“我早请大夫来给你看过,说你没有什么问题,你非要我将丑话说出来,那我也不要这个脸了,若一个月后,这丫头肚子里没有动静,这整个院子我都给你拆了!”

陆怀琤不急不慢道:“我送母亲出门。”

脚步声和轮椅声都越来越远,外面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应当是闹完了。

虞秋辞看了鸿雁一眼,鸿雁也看了虞秋辞一眼,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陆怀琤的声音:“表妹,出来吧。”

虞秋辞有些尴尬,磨磨蹭蹭出门,看见满院狼藉,不仅地上的花盆被搬走,甚至连花圃里的都被挖走,花架子上的紫藤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她看得有些心梗,都想替陆怀琤骂人,可陆怀琤还是那副轻松的模样,甚至还在安慰她:“让表妹见笑了。”

“我...”秋辞答不上话来,上前一步夺过他手中的扫帚,跑得远了一些,嘟囔着,“我帮表哥收拾吧。”

陆怀琤有些怔忪,随即又展颜一笑:“多谢表妹。”

虞秋辞连声道:“不用谢不用谢。”她举着扫帚将地上的泥清扫进框里,眼神不自觉地看向院门口站着的女孩。

那女孩应当就是陆夫人口中,能生儿子的丫头,看着年龄不大,也不知道成年了没有,畏畏缩缩地站着,连头也不敢抬。

陆怀琤显然也看到她了,只瞥了她一眼,道:“你回去吧,留在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处。”

女孩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哭道:“大少爷您若是不收留我,夫人便会将我发卖了的。”

“你留下,一个月后母亲也会将你发卖,长痛不如短痛。”

“我...”女孩儿哭哭啼啼地跑走了。

秋辞心中有些难过,没想到一向温柔的表哥,竟然能说出这样冰冷刻薄的话。她有些失神,手中还在继续清扫泥土。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儿,拖着扫帚走到陆怀琤跟前,道:“表哥,我觉得那个女孩好可怜。”

陆怀琤道:“你是在怪我不该对她那般说话吗?”

“没,”她低下头,“没有。”

“你放心,母亲倒也不是那般凶神恶煞的人,不会将她发卖去那种地方的。”陆怀琤解释,“我这般与她说话,只是不愿给她希望,叫她生了妄念。”

虞秋辞点了点头,喃喃:“原来是这样。”

她又有点开心起来,表哥还是那个温和有礼的表哥。

只是......

她看着陆怀琤远去的背影,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只能跟在他身后,清清扫扫,寻找发问的机会。

陆怀琤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问道:“表妹还有什么疑惑的吗?”

“我...”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陆怀琤转过身来,笑看着她。

她抱着扫帚,双眼看着鞋尖,忽然抬起头,看到陆怀琤眼中鼓励的目光,一鼓作气道:“表哥真的不能生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