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商宇的意思, 之前桂明姗应邀去吃早茶,现在到了礼尚往来的时候,加之母女俩常年在国外, 已经多年未见, 该好好聚一聚。

正式算来,元灿霓这是第三次跟白映晗近距离长时间相对,如同以往两次,双方几乎没有直接交谈,连眼神对视也吝啬。

但每次自有主人为她搭桥引线。

桂明姗以一家之主的气场,向白氏母女介绍她:“这是我儿媳妇, 你们应该没见过,去年底刚结婚, 是我们小区的邻居, 跟商宇初中和高中同校, 低一届。”

白母态度热络中保持三分疏离, “跟商宇真是郎才女貌……说来也跟小晗一个学校,应该见过的吧。”

白映晗含糊应声,目光却落在商宇和元灿霓相扣的双手上, 刺目至极又舍不得挪开眼,自我惩罚一般。

商宇笑道:“聚会几乎都会带上她, 只要认识我的, 不可能不认识她。”

“沾光了。”元灿霓不咸不淡的自嘲,反而诙谐了气氛, 商宇面上笑意更盛。

白映晗像吃了一记下马威,僵硬一瞬, 只能附和:“是这样子……”

商奶奶满面皱纹弯成慈和的弧度, 热情介绍的劲头跟推销似的, “他们初中就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有时还骑同一辆单车,商宇上坡还要霓霓推他,你说他多会欺负人。”

“有吗?”商宇说,“明明每一次都是我载她。——对吧?”

“……”

元灿霓停顿几秒,直到触及他眼里的一点无措,目的达成,附和道:“我相信奶奶的记忆力。”

商奶奶咯咯发笑。

释然后的回忆尽是甜蜜,商宇没有丝毫讪然,“等下周拿到驾照,我还载你,但不用你推,行吧?”

“他们感情是很好,”桂明姗毫无卖弄,淡然中有股不容辩驳的气势,“结婚前商宇脾气差得很,住院都不让我们去探望——”

商宇稍稍打断,“你们每去一次,回来还要偷偷抹眼泪,我哪造得起这个孽。”

白母以熟人长辈的身份,略略规劝道:“阿宇,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妈妈和奶奶都是担心你。女人啊,就是心思敏感,容易伤感。”

商宇随口应道:“阿姨说得是,那段时间的确让家里过分操心,多亏我老婆乐观,才把我带出来。”

白母一愣,没想又被小夫妻秀一把恩爱,登时不尴不尬。

桂明姗继续道:“是啊,自从霓霓过门后,我们家的气氛活跃了不少。奶奶少担心一点,饭都多吃了半碗。”

主人如此夸赞,客人不得不随之恭维几句。

但言不由衷,难免有些干巴巴。

白母说:“看来儿媳妇是你们家的福星啊,过两年再来一个小福星,就四世同堂合家欢了。”

在场两位年轻女士面上神色均有不豫,一个跟自己怄气,一个只是反射性抗拒。

桂明姗看了一下两位当事人,晚辈不便反驳,她便代替发言:“孩子的事看缘分,顺其自然,我们也催不来他们。他们领证大半年,很多程序还没走完,婚礼啊蜜月啊,一项一项慢慢来。”

白母应一句:“那自然是……”

桂明姗看看白映晗,夸道:“小晗气色又比上次见面好了很多,有这样一个优秀又懂事女儿你也很有福气,我一直很羡慕你啊。”

白母只能礼尚往来,吹捧道:“你现在不用羡慕了,儿媳也是人中龙凤。”

“是,”桂明姗欣慰道,“我总算是多了一个女儿,霓霓第一次叫我‘妈’就感觉特别亲切。难怪商宇初中那会,还想让我收养她,冥冥之中就该成为一家人啊。”

白映晗握着手机的指关节不受控制地泛白。

元灿霓能分辨出好孬真假,登时有些触动。

哪怕桂明姗只是场面话,对于一颗母爱枯竭心灵,仍如玉露琼浆。

商宇把喜忧参半的气氛拐回来,“还好没收养,不然不好当老婆了。”

一场简单的小聚,竟然成了变相的“结婚吹捧会”,元灿霓跟坐上商宇家的后位似的。

白映晗全程面色跟姓氏一种颜色。

虽不知真假,起码商宇一家在外人面前愿意成全儿媳妇的面子,震慑了像她这样居心叵测的旁观者。

屋外骤雨初歇,气温稍降,桂明姗便邀白母参观她的后花园,新近改造的小假山多了几株荷花,白母也想近距离看看主人结婚当年栽下的桂花树。

商奶奶起身捶捶后腰,自言自语:“老了不中用了,坐那么一会就累了。你们去看吧,我上楼歇一会。”

元灿霓便灵醒起身,直接把商宇撂后头,“奶奶,我扶您上去,刚下了雨外面还是有点滑……”

“正好你帮我看看我的平板,我好像删错东西了找不着。”

“嗯。”

商宇和白映晗两个明显体弱的人,便“闲置”在偌大的客厅。

他作为主人,没有提前退场的道理,只能继续呆着。

“长训还顺利吧?”

白映晗像呼吸到新鲜空气,显然松快许多。

商宇在手机给元灿霓发了白眼的emoji,简单应声:“嗯,文叔一路开车陪着,没大事。”

“出门有司机,何必多费功夫去考一个临时驾照。”

白映晗略一叹,对自己潜台词的发挥还算满意,只希望他能听出鼓励。

“司机也会休假,”商宇淡笑,“再说有第三个人在,总感觉多了一个电灯泡。”

白映晗霎时怔住,仿佛回到刚刚的灵魂出窍的状态。

手机又给紧紧扣住。

商宇试图把话题带到她的工作计划,询问是像他一样“半gap”状态,还是在国内发展。

但白映晗心不在焉。

沉默渐渐降临,老同学间不该存在的尴尬悄悄涨潮,打得她有些狼狈。

豁出去一般,白映晗鼓足勇气:“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商宇抬眸,等同默许。

白映晗盯着熟悉而疏离的双眼,偏向虎山行:“为什么会是她?”

早嗅到尴尬的不同寻常,商宇之前一直单方面想维持一种体面状态,循序渐进地拒绝,可能不够明显,不小心给人留下幻想的余地。

“好叫我死心”到了嘴边,白映晗依旧对自己含糊,不敢快刀斩乱麻,临时改词:“有一点好奇……”

商宇沉吟一瞬,“说实话,我不知道。”

白映晗听出了话里的无奈,好像那是一桩不情不愿的盲婚哑嫁。

心里的幻想重新绮丽多姿,但下一瞬,商宇亲手扼杀掉她的全部希望,仿佛医生宣告不治——

“她出现之后,我就没考虑过别人。那就一定非她莫属。”

商宇看不到别人,甚至不在意高中时跟白映晗的风言风语。在他眼里,白映晗应该是像姜婧一样心高气傲的学霸,把他当做势均力敌的竞争者。

直到白映晗“错接”他的视频电话……

元灿霓在他的脑袋和手机里都是“霓霓”,只有让他气急败坏才会变成连名带姓的“元灿霓”,不算生僻但也不常见的叠字,白映晗理应没有同名朋友……

他没正面责骂一句,只是从那时开始,手机开始设密码,用的元灿霓的生日。

“我去、后花园看看阿姨的杰作。”

白映晗倏地起身,突兀抛下一句,悻悻走人。

慌张,懊悔,无尽的遗憾,情绪再怎样复杂,都不该再给一个已婚男人倾诉。

也许她的幸运早已在手术室里用光,“赢过”他的妹妹,却“输给”另一个不是妹妹胜似妹妹的后来者。

商宇默然好一阵,才发现有人探头探脑。

他谑笑,“你怎么跟不在自己家一样?”

元灿霓最后张望一眼,“我怕打搅你。”

他招呼她回来,按着她的心口,似笑非笑:“心里话?”

她皱了皱鼻子,“我以为你要叙旧……”

“以后不许再把我单独丢下。”

商宇的手不再满足于衣物阻隔,借着夏衣便利,往衣摆里揉了揉。

元灿霓揣摩出他的套路,提防着周围,扒出他的手,扣住腕部。

“你好像很喜欢在公开场合……”

生日会上的初吻,病房隔帘里的亲昵,迈巴赫后座的点唇,暧昧在第三者有意无意的见证里盛大辉煌。

“是。”

亦真亦假的一个字,他脱口而出。

而后,掐着她的下巴吻下去。

挑空客厅空**寂寥,只剩两人相依。

落地窗户敞亮无阻,又似有人围观。

比起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更像偷偷早恋,甚至**,亲吻比以往多出几分随时曝光的刺|激。

口腔空气给掠夺一空,脑袋仿佛重新清明。

元灿霓捧住他的脸,问出以往不敢的好奇:“哥哥,你出国之后,一直没谈过吗……其他人,也行……”

“你觉得,我莫名其妙被初恋甩了之后,还会再给别人机会甩我一次?”

过往已成云烟,他的淡笑中含着恃宠而骄的无所谓,答案明晰而深刻。

商宇不会用“惊弓之鸟”来描述孤独的八年,如坦白那般,元灿霓之外,他再听不见其他“弓弦声”,自然无“惊弓”一说。

他拨弄一下她因怔忪而微开的唇,柔声道:“别回头,往前看。”

仓促的周末结束,商宇又回到医院复健。

下一个周末元灿霓和许卓泓再见时,他开始拄着单边肘拐,另一手抓着扶手,双唇紧抿,把自己颤抖地撑起来。

步长稍稍超过一只脚长,只是依旧一步一顿,戴上支具可以磨蹭走完100米。

“行啊兄弟,年底一定可以扔掉拐杖了吧!”

许卓泓情不自禁鼓掌,下意识比了比两人身高,混不吝道:“不是我说,我还是习惯你这种身高,这才更像个男人。”

终于暂时甩开轮椅束缚,又往常态靠近一步,商宇整个人的精神不可同日而语。

“滚你的!”他笑骂。

许卓泓转头跟元灿霓打趣,“弟妹啊,婚礼不是要堵门吗,上罚他来个‘叶问蹲’,不然不给进去。”

“……”

婚礼事宜还没重新商议,便是保持原样。

元灿霓没看商宇的表情,怕读到莫名的暗示。

只能转移话题,含糊道:“你可以完成几个?”

许卓泓笑道:“难不倒哥,以前上学的时候一分钟可以单腿深蹲二十个。”

“多少年前的数据也好意思显摆?”

商宇嘲讽着,目光掠过元灿霓茫然而自持的表情,登时敛了笑。

“深蹲之前,我得先学会跪地起立啊。”

他还想跟她求婚。

目光交撞,她有疑惑也有好奇。

不知她能否懂得。

但身旁哥们率先大彻大悟。

许卓泓久违地扣住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拽倒,激动地道:“阿宇,我得跟你学习,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你这思想觉悟太高,跪榴莲都想好了,有前途!——弟妹,这男人可以的啊!好好珍惜!”

“……”

商宇嘴角抽了抽,只听元灿霓扑哧一笑,大概还是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