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翠屏苑是拎包入住,元灿霓除了一番跟着她南征北伐的鹅绒被,没有其他大件行李。

“搬得那么突然,也不给我来点预告,好让我有心理准备。”

尹朝搓着胸口自嘲,自己才是那个拎不走丢不掉的大件行李。

姜婧帮踩了一脚濒临爆桶的垃圾,“我房子月底到期,要不转租给我?——行不行啊,尹警官?”

尹朝笑道:“怎么不行,还省得我当二房东重新找人。”

而且他经常一天到晚在外,见不到室友,只要对方讲究卫生,尊重彼此生活习惯。

这才是许多合租一族的常态。

只收拾出一个行李箱,元灿霓像出差。

“剩下的蚂蚁搬家每天搬一点,反正不着急。”

临别,元灿霓跟他们挥手,“等我安顿好了,邀请你们过来吃饭。”

姜婧和尹朝应过,目送人上了出租车,面面相觑。

姜婧揉了揉后颈,问:“你想去吗?”

尹朝梗着脖子,“娘家人,不去怎么给她撑腰。”

她抱臂煞有介事上下打量他,“怎么还有你们警察叔叔也害怕的人。”

尹朝昂首挺胸,气势十足,“谁怕他了,我是不想给他添堵。”

回忆上次不太痛快的会面,两人默然站了一会,便各回各家。

-

燕灵湖别墅看着人烟稀少,安保出奇严格,出入登记手续繁琐,出租车司机振振有词。

本来商宇想安排文叔接她,元灿霓时间不定,怕他晚归用车,便没同意。

这套别墅比荔茵嘉园她见过的要大一些,她选了二楼的套房。

以前元生忠家的别墅户型跟商宇家的一样,她还没有手机或电话手表,关禁闭那次才不得已放商宇鸽子。

后来商宇问她住哪间房,以后如果等不到她,就到窗口的围墙外叫她。

“应该叫不到。”元灿霓说。

“难道你住地下室?”商宇难以置信竟歪打正着。

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懂得隐藏窘迫,等真有一个人善意等待她的倾诉,甚至勘破她的秘密,元灿霓难以压抑吐露一切的冲动。

但习惯了隐忍,衡量进退的犹豫间,冲动渐渐消退,只剩下一点点的不甘心。

她还是承认:“嗯。”

“……”

商宇哽咽,半晌无语。

元灿霓怕他不信,冲动解释:“真的,我跟芳姨住,房间没有窗户,门口走廊挨着采光井。”

商宇当然清楚是哪一间,他家走廊同样的位置停着遭她“嫌弃”的旧自行车。

她当初没能解释更清楚,其实她的床就摆在过道,采光井边的栏杆就是她的书桌。

如今这套房的窗户和小阳台看花园,她可以眺望到归来的迈巴赫。

元灿霓逐一搬出行李,私人物品让小套间终于少了点酒店式冷清。

最后扫描行李箱,查找遗漏,意外从不常用的隔层摸出一个半旧不新的小盒子。

手掌长和厚,约三指宽,边角不是磕凹就是磨出毛边。

行李箱在读研时换了一个,小盒子从高二一直滞留身边。

元灿霓像失去支撑,一屁股坐地板,轻叹着盘起腿。

掀开盒子,露出一支崭新无损的钢笔,还有一卷小小的手札。

元灿霓笃定记得手札的每一个字,等展开纸卷,才恍然有一部分记忆早给时间冲走。

商宇哥哥,

18岁成年快乐!

HAPPY BIRTHDAY!

你就要去美国上大学了,我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

好舍不得你哦。(哈哈,骗你的!^_^)

祝你国外学业有成,过得开心!

PS:无奖竞猜,你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吗?

卷末附了一朵彩铅绘成的五瓣蓝色小花,以及优美而稍有辨别难度的花体字。

“Forget-me-not”

“霓”

朦朦胧胧触及礼物滞留的场面,元灿霓连忙盖上潘多拉的盒子,依旧塞回行李箱的隐秘隔层,跟箱子一起重重锁上。

他们的分别从来没有正式解释与弥补,无论隔了多久还是无法释怀。

拾掇完毕,眼看差不多到商宇的晚休时间,窗外的汽车引擎声迟迟未至。

元灿霓便给商宇去一条语音消息:“哥,你还没忙完吗,什么时候回来?”

她和尹朝合租时,只要他提过回来,到点不见人,她都会关心一下。

商宇的语音电话立刻弹出。

“你安顿好了?”

“嗯,好像到你睡觉时间了。”

元灿霓挨在窗边,托着一边手肘接电话,偶尔眺望一成不变的夜色。

她应该在冲着燕灵湖的方向,改天要上阳台眺望,确认一下。

“我、周末才回去住。”

对端环境相当安静,商宇可疑的卡顿便显得尤为突兀。

元灿霓问:“你在荔茵嘉园吗?”

他答:“我、住院。”

元灿霓整个人被提拉一般,离开窗沿,脊梁骨绷直。

“你怎么了,严重吗,昨天还好好的啊,在哪个医院?”

“我没事,”若不是他打断,连珠炮的疑问恐怕无法停止,“日常康复训练而已。之前在门诊能做的项目不多,强度不够,住院安排紧密一点。”

难怪昨天领完证赶时间,元灿霓想了想,“类似疗养院的地方吗?”

商宇纠正,“医院的康复科。”

“周末就出院吗?”

“不是,每周训练六天半,剩下半天休息不安排项目。”

元灿霓第一次直面商宇的伤情,一头雾水,只能循序渐进,每一次提问都轻缓柔和,像做市场调查一样。

“谁在医院陪你?”

“护工。”

元灿霓默了默,装不经意问:“男的女的?”

他的一声嗤笑极易忽略,却像一个惊叹号,吸走她的注意力。

是揶揄吧。

商宇:“你说呢。”

果然是。

元灿霓不服哼声,“医院批准你周末回来?”

商宇浑不在意,“原则上不准离院,要真走谁也不敢拦,又不是上学住校。客户就是上帝,医院还想要靠我们创收。”

元灿霓想也没想,“一会给我一个地址,周末我去看你。”

“有什么好看。”

她没纠缠,“那我问伯母。”

那边顿了顿,只能改口,说了一个三甲医院的康复科。

医院名字只闻其名,不知其址,她一会查到地址再跟他确认。

“哎,”她像面对面唤人,“你是怕我不愿意一个人住过来,才没告诉我住院吗?”

商宇牛气轰轰,“燕灵湖不比翠屏苑大?又不收租金水电物业,傻子才不愿意住。”

她哼出几个得瑟的音节,差点成调,戏谑意味颇浓。

也许是小红本给她的底气,暂时把人拴住,气不着,赶不跑。

“我也不知道现在谁没住进这里。”

“……”

那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缄默好一阵。

“你就是想‘囚禁’我。”

元灿霓故意说,觑着时间不早,她也要洗头,准备挂断。

商宇连应三个“是”。

“家里每个房间都装了摄像头,的确是囚房。”

“你、变态!”

元灿霓跳离窗边,张望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小套房暂时没见异常,出到走廊,尽头果然安了一个,指示灯常亮,摄像头直勾勾盯着她。

再打亮大灯飞到一楼客厅,果然也有天眼。

她慌乱的脚步与喘息大概传至商宇那边,激起一声莫名叹息。

“你想什么,家政要上门,当然要装摄像头。我看到你在客厅了。”

元灿霓仰头盯着摄像头靠近两步,雨刮器式挥手,“你看到我了吗?”

手机传来清逸的声音,“看到了。”

“那你跟我说句话。”

“……”

“从摄像头里面,说呀。”

“……”

她又细瞧几眼,镜头下方有蜂窝状小孔,音箱确实存在。

电子眼的指示灯忽地闪了闪,稍有不同的声音传来:“你又喝酒了?”

声音出现回流,尖锐杂音刺出,元灿霓吓一哆嗦,商宇立刻关掉摄像头麦克风。

他的声音重新回到手机,“关了,你回头下个App,我添加你到家庭成员列表,你也可以看监控。”

“嗯。”元灿霓不再闹腾,让他早点睡觉。

“真没喝酒?”商宇没说晚安。

“喝了。”

“我就说!”

他一定在羡慕中挂断通话。

元灿霓研究一下监控App,一旦监测到画面有人移动,视频便会储存到云盘,方便随时回看。她看到自己,还有白天上门做家政的阿姨。

燕灵湖别墅离地铁有一段路程,元灿霓便却之不恭,接受商宇的专车安排。

他禁锢在医院,她便成了迈巴赫的临时主人。

燕灵湖到底比翠屏苑少了几分烟火气,没有地铁口的小摊贩,没有见缝插针的外卖骑士,更没有热闹非凡的广场舞。

元灿霓早出晚归,没跟邻居打过照面,当真跟“囚禁”似的。

好不容易盼到周末,元灿霓拾掇一番,一大早赶赴医院。

康复科门诊部和住院部训练区域分开,后者管理严格,外来人员少,相对清静不少。

登记过后,元灿霓按提示找到对应房间,终于见到消失小半周的人。

房间宽敞,如练功房,架设了许多不常见的辅助设备,有具备带动功能的脚踏车,有辅助站立架,还有安装扶手的三级阶梯等等,每个患者都有一个专门的康复师指导,零星几个家属陪在旁边。

商宇穿着洗旧宽松的条纹病号服,正站在一副高及髋部的双杠间,双手费劲撑着双杠,由康复师形影不离跟在后方,单手扶着他侧腰,护着他一小步一小步,慢腾腾,颤颤悠悠往前。

元灿霓站他后侧方,看不出他在双手和双腿的力气分配,但他下肢没有佩戴任何支具,明显在主动送髋,自发向前。

虽然无法摆脱一种拖动的虚弱感。

她心底的小喷泉也在自发涌动。

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多为截瘫多年的患者,双腿比例失调,再无医学奇迹,只能借助机械每天站立一会,尽可能减缓肌肉萎缩。

商宇算不幸中的万幸,让人难以放弃希望与幻想。

没打扰他,元灿霓默默注视,短短三米平地他走得异常缓慢与艰难。

转身难度太高,商宇只能由康复师搀扶,坐回轮椅,虚脱般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便瞥见与康复室格格不入的元灿霓。

商宇不由愣怔。

康复训练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征程,马拉松还有终点,而康复没有。

家属们多是轻便打扮,方便随时搀扶患者,陪护熬光了精力,大多人木着一张油尽灯枯的脸。

元灿霓依旧是长裙打扮,婷婷而立,更像去看艺术展走错了地方。

难怪刚才似有康复师开患者玩笑,叫不要分心看美女。

元灿霓向他走来,帮他吸走房间其他人的注意力。

他的康复师魏医生交替看着两人,问:“来看你的?”

“魏医生您好。”

元灿霓稍稍颔首,瞥一眼他胸口铭牌,记下名字。

商宇抬手,实在无法自然够到她的腰肢,只能稍微示意,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元灿霓的小喷泉发疯地左摇右晃,几乎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