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的凌晨四点,向万林蹑手蹑脚早早起床,背着猪头肉和贡品,走到祠堂的山下,又登了百级台阶,到了祠堂门口,看到没有别人先到,很开心自己终于又抢回了第一。

向万林虽然排在第一,但是看祠堂的人六点才来开门,所以他也只能干等到六点,晚了半小时到祠堂的老三,看到先到的向万林忍不住啧啧:“万林哥你可是真发狠啊,搞不赢你,我明年再也不跟你争了。”

在向野的老家,土家族的团年饭都是以早上那顿最紧要,家家户户都会争着早起做饭,开饭前放一挂鞭炮,先响的那家肯定是先开吃团年饭的那家,吃得越早,兆头越好。

这种事情没有哪家会作弊,都是凭本事抢第一。

夏青竹五点就起了,一直在厨房忙进忙出,生怕自己还没做完饭,就先听到别人家的鞭炮先噼里啪啦。

每年过年,还不到早上七点,这条街上的鞭炮声就开始不绝于耳,向野和向里定了个六点的闹钟,起床洗漱完就自觉进厨房帮忙,向万林回到家兴冲冲说自己今年抢回了第一,夏青竹切菜的手速更快了,砧板被切得哐哐响。

“今年团年饭我也要赶个第一,小野,去门口看着,谁家开始摆鞭炮了就提醒我。”

向野得了母亲大人的令,只好睡意朦胧地站到门口,向街坊四邻家张望,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升腾了起来。

向万林拿出一卷鞭炮放进院子旁边的菜地里,铺好了,拿着打火机等在引线旁边,就等着夏青竹那句“开饭”,然后第一时间点燃鞭炮。

“妈!妈!你快点,对面耀爷爷家孙子出来摆鞭炮了。”

向野看到对面有人出来,睡意瞬间没了,向里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帮忙摆盘放碗筷,最后一个菜,就剩最后一个菜了!

“妈!耀爷爷他孙子举了根柴火出来了!看样子要点了!”

最后一道素丸子出锅!夏青竹连忙大声向菜地里的向万林招呼:“万林!开饭!”

向万林家鞭炮刚响,对面的鞭炮也跟着响了。

“第一!妈!我们第一!”向野蹦到摘围裙的夏青竹身边,对着自己老妈比了大拇指。

吃个团年饭,可真刺激。

正式开饭前,还有个请祖先回家吃饭的仪式,晚辈们装好饭,摆好筷子,家里的人各自招呼一句:“各位老祖宗,请上桌吃饭啦。”

过几分钟,再把碗里的饭倒掉,重新装盛一碗,就算是正式开饭了。

比起别家餐桌上的满汉全席,因为两个女儿身体的原因,这些年向野家的团年饭做得格外素,荤菜就一道清蒸鱼,一道萝卜炖肉,炖肉也是反复撇油再撇油,熬煮得一点都不油腻。

所以亲戚们都喜欢到向万林家拜年,过年在自己家里大鱼大肉吃得油腻腻的,到向万林家吃口清淡的,觉得格外舒服。

吃完团年饭就该去各个墓地给各位去世的亲人祖先们送灯上香了,这是个翻山越岭的脚力活,向万林心疼两个女儿,往年都是自己一个人送完全部的灯。

“爸,附近的那几处让我跟向里去吧。”向野看到爸爸泛白的鬓角,心疼他起个了大早,吃完饭又要四处去跑。

“不用,爬山上坡的你们去干什么,我就当锻炼身体了。”

向里知道她爸是怕她们姐妹累着,只是埋头吃饭,不说话。

夏成成去送灯的路上碰到了夏威,想着大过年的,懒得搭理他,夏威看他走远了故意挑衅地对着他喊:“跟你姐姐说一声,敢伸手管我屋里的事,老子找人弄死她。”

本来快走到目的地的夏成成,一听夏威又在找打,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发了疯一样往回追夏威,在窄窄的一道道田埂上跑得起飞,跛腿的夏威哪里跑得过飞毛腿?夏成成追上就是一脚飞踹,直接把他踹进了还留着秧茬子的稻田里。

“敢动我姐姐,我先弄死你!”

要不是一边经过的老人拉扯着劝架,夏成成只怕是要把他揍出个好歹来,看着夏威灰头土脸被人搀了回去,夏瑜提着一袋灯香追上夏成成:“哥,打得好!”。

碰到夏威这个烂人,夏成成过年的好心情一下没了,想到夏威那句话,他其实有些慌,这个烂人,可是什么烂事都做得出。

大过年的,比起热闹的小山村,省城潭沙没有铺天盖地的鞭炮喧响,很多人都回各个地州市的老家过年了,街上比平常也冷清不少。

难得有时间休息,一觉睡到中午的李弋,是被他爸妈的吵闹声吵醒的,他走出卧室,往厨房看了一眼,他爸在择菜,他妈在忙着清洗灶台,两个人手没停,嘴也没停,虽然努力压低声音,但是音量总是会被情绪顶上去。

早上,徐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提到了向野身体不好的事情,跟李教授说李弋和向野分手不是什么坏事,李教授受不了她语气里的愉快,觉得她没有同理心,两个人为此吵了起来。

李弋端了杯热水靠在鱼缸旁,想听听他们大过年的到底在吵什么,毕竟他爸是全校老师里出了名的妻管严。

“你怎么能用那么开心的语气,说向野的事情?你真的是冷血!”李教授气愤地择着菜,扔进篮子里的菜叶卡在了篮筐上,微微摇晃。

李弋端着水往厨房的方向多走了两步,冷血?他爸居然敢对他妈妈人身攻击了?

“我开心的是她和我儿子分手,不是开心她生病!你不要污蔑我的人品!”徐容不甘示弱。

李弋纳闷,生病?什么病?难怪平常那么喜欢向野的妈妈,听到他跟向野分手,居然一点帮忙说和的意思都没有。

“她那个又不是生病,再说了,我问了医学院的教授,说只要注意一点,不影响正常生活。”

“你知道她的情况有多麻烦吗?不能干重活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生孩子都麻烦,就算是处处注意也可能百密一疏,难道让你儿子年纪轻轻就做鳏夫吗?”

“大过年的你说的这是什么晦气话?!你怎么这么狠毒?诅咒别人去世!既然你早就知道她身体不好,你以前还装得那么喜爱她,还催你儿子跟她结婚,你真是个两面派!”

“我承认不知道那事之前,我是喜欢她,想让她做我的儿媳妇。知道之后,我也很同情她,但是我能怎么办,难道我直接跟她说,向野你现在只剩一个肾了,以后生活会有很多麻烦,请你离开我儿子?”

李弋惊得冲进厨房:妈你说什么?向野为什么只剩一个肾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厨房里的吵闹瞬间平息,徐容和李教授都不再说话,一个继续安静地择菜,一个继续清洗灶台,不管李弋怎么问,他们就是不接他的话,仿佛刚刚他们也没有进行过任何对话。

虽然他们铁了心不答话,但是这么多年里很多的疑问,好像都被他们的这番吵闹解答了,难怪她吃东西总是很多忌讳……难怪她从来不去公司安排的医院体检……难怪她从来都不让他碰她……难怪隔壁公司有人猝死的那天,她突然就走了……她提分手,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吗?

从向野大一到现在,他们的生活和工作一直紧密交集,摘一个肾不是小手术,不可能是这些年里发生的事。那就是她上大学之前,上大学之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些年,从向野大二开始,他就逼她上进、逼她加班、逼她做没人愿做的方案,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在帮助她成长,这不是变相谋杀吗?

想到这里,李弋只觉得后背发凉,手心冒汗。之前还觉得她的突然离开是背叛,是摆烂,是不负责任……他现在很想一个电话打过去直接问向野,到底是为什么跟他提分手,但是大过年的,真的要给她添堵吗?

他握着手机,心里悲疚交至,默默走回自己房间,换好衣服,拿出车钥匙,他要去向野的老家,他要去问清楚。

刚走到家门口正换着鞋,李弋就收到了赵励励的消息,一张图,两条杠的验孕棒,一句话,几个字已经足够让李弋陷入绝望:“我怀孕了,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那不就是跨年那天?也就是向野生日那天。李弋手上的外套,无力地落向地板。

陈致澄看着自己姐姐连过年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特别恼火,他觉得王鹤鸣渣,也觉得自己姐姐傻。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群成年人的爱情游戏,跟夏瑜聊起这话题,结果人一边维护自己姐姐,一边维护自己班主任,陈致澄只好转移话题到学习上,他实在是不想因为他们的事,再跟夏瑜闹出什么不愉快。

陈致澄心目中的头号渣男王鹤鸣,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被迫回复各种格式还带着各种符号的春节群发消息,除了那条每年发送给万林叔和以前老师的信息会用心编辑,其他的都是东截西取、复制粘贴,做任务一样“礼尚往来”,他实在搞不懂,发这些大同小异的节日消息到底有什么意义。

点开朋友圈,王鹤鸣看到了向万林新发的动态。

配文是:“好茶配好壶,生活真幸福!祝各位好友春节快乐,幸福万年长!”

配图是王鹤鸣年前给他寄过去的那套茶具,旁边放着一盒上庸白茶。

向野在这条朋友圈下面发了条评论:“大过年的还要给别人打广告……删掉~我出镜那是另外的价钱。”

点开图放大,王鹤鸣看到了图的左上角,在沙发上盘腿坐着看书的向野。

他回了一上午节日信息的那点小恼火,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除夕夜,电视里的春晚做着背景音,似乎大家都更专注在自己的手机,抢红包的抢红包,玩游戏的玩游戏,偶尔抬起头,对春晚的某个节目做一下点评。

向野拉了个小群,里面有她、向里、夏成成、夏瑜四个人。

向野:“等爸妈睡了,我们就出发。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向里:“准备好了。”

夏成成:“准备好了!!!”

夏瑜:“???”

向野:“夏瑜退下群,不小心把你拉进来了。”

夏瑜:“你们要干嘛?为什么不带我?”

夏瑜:“???????”

夏瑜:“说话啊你们?????”

夏瑜:“好,真是我的好哥哥好姐姐!”

夏瑜:“不理你们了,绝交吧~”

夏瑜:“???为什么不能撤回???”

向野又拉了个小群,里面有她、向里、夏成成。

当小绒打开门,看到向野、向里和夏成成各抱着几盒菜,笑呵呵地对着她大喊“过年好”时,她眼里有热泪滚落。

“小绒姐,过年当然得跟家里人一起过嘛,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夏成成难得说这样煽情的话。

“大过年的哭什么?来!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向野戳了戳小绒的哭脸,又给她抹掉了眼泪。

四个人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天南海北,一晃眼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小绒,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还得去拜年,到时候松松的东西我会带给他。”

“要不然别带了,到时候夏威找你麻烦怎么办?”

“你别担心,我有办法。”

向里坐进车里就开始睡,这深夜出行实在是有违她平常的作息习惯,向野拿出手机,看到了一条让她睡意全无的消息。

章恪文:“我爸妈非要去你们家拜年,拦都拦不住,我说政府发了文让大家春节期间非必要不聚集,他们非说两家人加起来还没 10 个人,不算聚集,还说我不懂礼数。我们要不要找个时机澄清一下,不然我觉得这事只怕以后会说不清了,一次次麻烦你,我也很不好意思。”

“你说谁要来我们家拜年?章恪文?他疯了?”大年初一的一大早,向里就被她姐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