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听哪个背时鬼跟你嚼舌根哦?小绒怎么可能在小野那里?”

尹红也不知道小绒在哪里,但是想到之前向野为了小绒跟她打电话的事,脑子里嗡地一声,以为这老婆子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然没头没脑地问她做什么。

尹红慌张说完话就转过身,看到这个抱着孙子的老婆子,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冒出了一丝得意。老婆子本来也是试探,看到尹红慌张又心虚的样子,心里仿佛突然就有底了。

“你有两个外甥女,为么只提大妹子?好啊,你们要是敢掺合我屋里头的事,大家都莫想过个好年!”

说完,老婆子抱着孙子健步如飞地往回走,尹红这下彻底没有了直播被骂的郁闷,只有“小绒在向野那里”的惊恐。

“你乱嚼小心闪到舌头,找不到自己的儿媳妇就到处发癫,我外甥女才见你儿媳妇几回?她发神经才掺合你屋里头的事!”

向野正喝着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尹红对着夜幕里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喊着话,音量很足,却心虚得很,沾上这家人,那真的是别想好好过年了。

她只好急匆匆进屋,上楼,走进里间的房子,给向野打电话。从桥对面的房子里,传来了夏威一声又一声难听的咒骂。

“小野啊,小绒没在你那里吧?松松婆婆不知道是听风就是雨,还是故意套我的话,刚刚来找我了!”

向野听到这儿,看了小绒一眼,又看了看小绒打包好的那堆要给儿子带的东西:“舅妈,她怎么问你的?”

“她问我松松妈妈是不是在我外甥女那里,我就回她说小绒怎么可能在你那里,她就骂骂咧咧地走了。说敢掺合她们屋里头的事,大家都别想好好过年了。”

向野听着转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舅妈,小绒真没在我这儿。”

“怎么了?”小绒看到向野提到自己,自然知道这通电话是跟自己有关系,没忍住问了一句。

向野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结果还是被电话那头的尹红听见了。

“我的亲娘老天爷啊,小绒真的在你那里啊?你们在搞什么章程啊,今年这个年怕是真的要过不清静了。”尹红现在是只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糟心事都碰一块儿了。

挂了电话,向野脑子里快速想着对策,小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哎呀,我不该跟松松买什么东西啊,让你们带回去,夏威和他妈不就晓得我在你这里了吗?”

向野宽慰她:“没事的小绒,给松松的东西我还是会帮你带回去,放心吧,我还要让他们觉得你肯定不在我这里。”

夏成成和夏瑜看着大表姐一脸笃定的样子,觉得不用再担心什么,只有小绒,依然忧心忡忡。

向里单位腊月二十九下班之后才会开始放春节的那 7 天假,等妹妹下班的那段时间里,向野带着夏成成和夏瑜进出各种商场,买了一堆年货,两姐妹那两辆车的后备箱都快塞爆了。

以前向野从来没张罗过这些,也可以说是没时间张罗这些,所以也拿捏不好买东西的分寸。

晚上回老家的路上,夏成成开车载着夏瑜,向野开车载着向里,这么安排,自然也是为了方便向野姐妹俩没顾忌地聊聊天,向野想问的太多了,但是又觉得快过年了,提孟青云实在是有些晦气。

“前阵子我相亲的事跟你提过吗?”向野想到了和向里之间有故事的章恪文。

“你相亲?跟谁相亲?没听你提过啊。”向里自然意外得很,她也知道自己的姐姐从小就讨厌被安排。

“那男的叫章恪文,在市委宣传部上班。”

向里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不说话了,向野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去舅妈家吃杀猪饭,他那个姑姑安排的,说是跟向万林的女儿相亲,他以为我是你,就去了。”

向里看向窗外只是沉默,过去的事情,被眼前的青山刷出一道道幻影。

她和章恪文从高中开始互生情愫,大学也在同一个城市,一直都是同学眼里的模范情侣,向里以前也觉得,章恪文就是那个可以携手度余生的人。

那个时候,医生也跟她说,只要好好保护移植的这颗肾脏,她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很久。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他们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出去露营,章恪文走错帐篷,不小心看到正换衣服的她身上那道手术刀疤时,眼里露出了惊惧的神色,虽然他立马背过身道歉,后来也拼命地解释,但向里还是无比坚决地提出了分手。

这段感情走到最后,留给向里的是他的那个眼神,留给章恪文的是无从弥补的歉意。

后来她也释然了,从小学到大学,就没有哪个老师教过我们,突然看到别人身上不想示人的伤疤时,该做什么反应。章恪文有错吗?可是即便是向里无数次像这样努力说服自己,只要一想到他看到那道早已愈合的创面时,被吓到的眼神,她就觉得特别难受。

大学毕业后,向里没能考进潭沙的单位,她和章恪文都回到了上庸。

章恪文努力想挽回这段感情,一次又一次等在向里的单位门口。其实向里真正纠结的,已经不是他曾经的那个眼神了。

她慢慢地听多了、看多了网上那些肾衰竭后做过肾移植的病友的经历,才觉得自己从初中做完手术,能活到大学毕业,活到参加工作,已经算是老天爷对她的格外恩赐了。

她时常在家人面前故作乐天,也常常在人后以泪洗面。她怕哪一天自己的生命计时突然就终止,她也没有勇气再奢望跟谁共度余生。在这一点上,她比向野更绝望。

那天,向里又看到章恪文站在单位门口,自己身边站着的,是从进单位开始就一直对她疯狂示好的同单位前辈——孟青云。她当然厌恶孟青云,和单位里的其他人一样,她也非常反感孟青云那副拜高踩低的嘴脸。

可能是那天的工作实在是太不顺心,也可能是下班前在病友群里又看到一个人离世的消息,她看到章恪文还对那段感情抱有期待的样子,异常愤怒。

她远远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章恪文,眸色冰冷地接过了孟青云手里的花,从那以后,她就成了别人眼里的“孟主任的女朋友”。

章恪文看到她接过花的那一刹那,也终于意识到,她真的不会回头了。

大家都以为向里想要考到潭沙去,是为了追随孟青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姐姐,她觉得自己到了可以照顾向野的年纪。

所以打从向野跟她说要回上庸的决定之后,那一堆备考的书,就像那束从孟青云手里接过的花一样,转身就被她扔进了垃圾桶里。

孟青云还没去潭沙的时候,向里就跟他提过几次分手,结果是孟青云每次都搞得酩酊大醉,跑到她的宿舍楼下又哭又闹,为了维持身处同一单位的同事体面,她一次又一次妥协。

全世界,只有向里最希望孟青云早点青云直上,那样,他就可以离自己远一点。

孟青云当初看到向里进了单位,还一直在备考,生怕自己被她甩了。他也拼命备考,结果他倒先考到潭沙去了。

他去潭沙报到的那天,向里真的很开心,恨不得在单位门口放一百挂鞭炮送他走。

即便那么讨厌孟青云,她还是想继续努力,为向野考去潭沙,她想在有生之年,对姐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回报。

现在,她呼吸着家乡的空气,眼前就是最爱的至亲和熟悉的风景,去他的潭沙,谁爱去谁去吧。

向野见向里一直没再说话,觉得自己应该是戳到了妹妹的难言之隐,毕竟向里从小就是家人亲友嘴里的“闷葫芦”,什么都装在心里,哪怕对向野,说话也是点到为止。

到了向善坪,两姐妹跟表弟表妹交代了几句,分配了一下年货,就看着他们开开心心地回东楠隅自己家了。

外公家的吊脚楼前阵子也完工了,两位老人说是要过年了,硬要让向野她爸送他们二老回去,想着有夏青杨和夏青桦两个弟弟照应,夏青竹两口子也拗不过老两口,只能依了他们。

向野和向里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厨房里灯火通明,向万林正用喷火枪烧着猪头,猪脚,夏青竹在旁边给海带打结,看到一双女儿回来,她才觉得家里终于可以热闹一些了。

“哎呀,看爸爸这烧猪头弄得满手油,等我洗洗,帮你们提行李。”

“用不着,爸!”

两姐妹自己拎着行李,上了楼。

放下行李,经过二楼客厅,向野看到茶几上那套新茶具,旁边放着礼盒装的上庸白茶。不知道是因为最近和上庸白茶打交道太多,还是因为王鹤鸣和上庸白茶的关系,让她看到这四个字,就不自觉走过去多看了两眼。

厨房里炖着肉,邻居家的大黑狗在门口啃着骨头,向里搬了凳子坐到妈妈身边,帮她弄海带结。

向野坐到爸爸身边,提到刚刚看到的那套茶具。

“那套新茶具也是上庸白茶给供应商送的春节礼吗?”

“啊?小野你说什么?”向万林猪头也烧完了,正准备烧猪脚,看到向野坐过来,摘下防护眼罩,关掉了喷火枪,生怕给女儿身上溅到一点油星子。

“那套新茶具也是上庸白茶也给供应商送的春节礼吗?二楼客厅里那套紫砂壶的。”

“哦,那个,那个不是,桌上那盒茶是上庸白茶最近送的,那套茶具是小鸣给我寄的。”向万林边说边捶了捶腰。

小明?小鸣?向野突然头皮紧绷,不会真是她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个人吧。

“爸,什么小明?哪来的小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