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野回老家这几天,和写字楼里的日夜颠倒比起来,的确是过得挺好的。

每天早上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隔壁邻居家公鸡的打鸣。中午不用看着外卖单犯选择困难症,妈妈亲手做的家常饭菜样样可口,晚上还可以锻炼锻炼身体,陪爸爸聊聊天,不用再担心被李弋的突然一个来电,就拽进工作状态。

她现在一想,忙得心率不齐的那几年里,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清闲,哪怕是一天。

昨天开完家长会,等夏瑜下课的间隙,她钻进了上庸一中附近的新华书店,买了一摞关于上庸的书,地理的、人文的、旅游资源的、民俗文化的,涵盖了方方面面。

上大学以后,她一直保持着每天早上晨读一小时的习惯。即使工作之后忙得晕头转向,她宁愿早起一小时,也一直在坚持。长期保持阅读,给了她很多的能量。

现在,虽然手里的咖啡换成了妈妈泡的花果茶,书籍满墙的书房变成了清风满堂的卧室。但是在老家的清晨,穿着家居服,捧着热茶,翻著书,自有另一番惬意。

向野神思专注地翻看着《上庸市志》,上庸市下辖两县两区,两县分别是三佑县、四礼县,两区分别是五陵区、九安区,向野家所在的沵湖镇隶属三佑县。

三佑县之前一直是国家级贫困县,今年刚摘了贫困帽。相比隔壁的四礼县,第二、第三产业的发展相对滞后,相对于五陵区,没有那么多丰富的旅游资源,相对于位于上庸市区的九安区,更没有天子脚下的得天独厚。

沵湖镇也是三佑县的一个边缘小镇,这个小镇一共有七个村。向野的家,位于沵湖镇中心的向善坪村,因为交通便利,加上地段开阔,整个镇的学校、医疗、政务、商业资源,都集中在这里,也算是整个沵湖镇核心配套的集合地。

向野看得格外专注,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她端着茶杯去续茶,转头看到窗外的道路上,一群人抬着一个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木制大蒸桶,走进了隔壁邻居玉兰婶子家。

这是她童年里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打糍粑。

向野端着茶杯,走进一楼的厨房里,看到妈妈也在用大木桶蒸着糯米。

“现在还有人打糍粑啊?我以为都是去市场上买了。”向野倒了杯热水,放进去几粒枸杞。

“买的哪有自己打的香啊?等糯米蒸好了,我也要过去排队。”夏青竹看了她一眼。

“妈你待会儿过去的时候叫我啊,我也去凑凑热闹。”

向野言辞间兴致很高,夏青竹听到女儿的话,往灶膛里又递了几块木柴,没有应声。

全村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向野在潭沙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如果别人看她现在天天闲在家里,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呢。

“你就跟他们说我休年假了。”

向野看她妈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心里有明镜。她觉得她妈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看他们家的笑话,所以总是活得那么拧巴。

到了隔壁邻居家里,看到那个打糍粑的石臼,还有那两个一捶一顿地用木槌用力砸着糯米团的大叔,向野儿时的记忆愈加清晰起来,这股乡里乡亲的氛围里,让她突然有了记录的冲动。

她拿出手机,拍下了眼前没有剧本雕琢的场景:久经年岁的石臼,一桶桶冒着热气的糯米,举着糯米团子边吃边跑的小孩儿,一边揉面团一边说笑的大妈大婶,打糍粑的中年大叔额头的汗珠,摆放糍粑的超长木桌……

向野不知道的是,自己沉迷拍摄的时候,成了别人闲聊的话题主角。

“那是向万林家的老大吧?”

“是他们家向野哦,好像回来有几天了。”

“她不是在潭沙开公司当老板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青竹前阵子还说,她和那个一起开公司的老板订婚了。”

“不是闹掰了吧?”

“可能公司不行了。”

“指不定也是受疫情影响了,我侄子的旅行社都关门了。”

“我妹在五陵那个民宿,低价都转不出去,这几个月挣的几个钱都不够交一个月房租的,她也是快急死了。”

……

拍好视频的向野,走进了正在七嘴八舌的婆婆妈妈堆里,洗了洗手也学着她们团起了糯米面团。

以前的她,对这种三姑六婆团团围坐的场景总是避之唯恐不及,一来是很多人不知道怎么称呼,怕出洋相,二来是听她们东家长西家短的,自己也插不上话。

可能是氛围令人上头,她居然也有了拉拉家常的冲动。

看到向野突然坐了过来,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几个健谈大婶,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啊?”向野是真没听到她们说了什么,随口来了个开场白。

“我们能聊什么啊,不就是洗衣做饭、种地插秧、家长里短的那些事情呗。”年纪稍长的友兰婶出来打太极了。

“是啊,我们都是没上过大学的,也聊不出什么好新闻。”说话的这位是镇上修车行的老板娘。

向野笑了笑,想来是自己打扰了她们聊天的兴致,她赶紧换了个话题。

“我刚刚拍了几段视频,发现大家都特别上镜。”

向野说着举起了手机,在她们面前开始播放刚刚的一段视频素材,几位大婶看到视频里自己的样子,和她们自己拍出来的,确实大有不同,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你推我搡。

“小野,你没有抖音吗?发抖音上啊。”友兰婶乐呵呵地看着她。

“注册了一个,没怎么用过,不太会用。”向野倒也不是谦虚,她始终觉得看短视频是消磨人生、浪费时间,自己拍短视频又会浪费太多精力。

!DEA 倒是有个新媒体推广部,负责人是李弋从 W 大新招来的学妹赵励励。向野从来没插手过短视频平台推广的相关业务,也没时间去深入了解,只是对私域流量、短视频平台的品牌运营有一些浮于理论的认识。

“抖音太简单了,你发!到时候我们去给你点赞!”

最年轻的群芳幺婶突然自信起来,高材生还不会玩抖音?这让她突然有了一些小小的“优越感”。

“我们还有个微信群呢,里面四五百人呢,大家都是发了就在群里说一声,我们互相点赞。”友兰婶团着手里的糯米。

“四五百人的微信群?”向野着实震惊了一下。

“来,我拉你进群。”车行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爽快地邀请向野加入群聊。

向野忙不迭地递出手机,脑子里正在飞速运转,她突然有一秒的惊慌,自己落后于这群年长者的惊慌。

她每天都在写字楼里做着广告有关的事,做漂亮的方案,见刁钻的客户,打通并整合不同渠道的资源,提一些看起来高屋建瓴的推广建议……实际上,已经忙到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去实践、去沉淀、去进步。

但是她毕竟还是有专业功力在身上,大学时候自己导演、拍摄、剪辑的广告还获过奖,手机上的视频剪辑 APP 比起她能熟练操作的 Pr 来说,实在是太省力气了。

向野花了十几分钟,剪辑完成了这个打糍粑的视频,封面只放了三个简单的字:打糍粑。片尾处,用一个超大的棒棒糖做出场费,请友兰婶的小孙女,帮忙拍了一个笑嘻嘻朝着镜头递糍粑的画面。

晚上 8 点,她发出了这个视频,同时在群里向自己新发展的“老姐妹”们发出了分享链接。

在上庸市的抖音同城实时页面里,比起一堆对口型、拍抄袭段子、跳广场舞的、拍同款的粗制视频里,这个视频从运镜到剪辑,从画面到配乐,都体现出了向野作为广告传播专业的科班生,所能制造出的高级感。

向野没料到的是,自己发的第一个短视频,居然火了!

这群老姐姐也没想到,向野的视频点赞居然一个晚上就过了 5W+,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在群里实时播报着向野的点赞数和涨粉数据,向野可是她们今天花了好几分钟亲自带出来的,能不开心吗?

虽然她们自己发的视频点赞从没上过万,破千的都屈指可数,但是实在是不耽误她们与有荣焉。

大家都很兴奋,除了夏青竹。

昨天打糍粑的时候,看到向野和那群人有说有笑,她就故意绕开了。没想到她自己都不屑进的“疯婆子”群,她女儿居然头脑发热地进去了,还跟她们一起玩起了抖音。不好好工作,学她们拍什么短视频?这在她眼里就是玩物丧志,跟那群没上过学的“疯婆子”有什么区别?

“今天还打糍粑吗?”

向野完成了晨读,在露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朝着楼下正打扫院子的妈妈问了一嘴。

“昨天都打完了,哪有那么多糍粑要打?!”夏青竹此刻是一肚子火。

向野正想着自己又是哪里招惹了她,车行老板娘拎着刚买的豆腐正经过她家,乐不可支地朝着向野打招呼:“小野,你昨天那个视频火了,快趁热再发几个视频,我们给你点赞!”

“啊?不是吧?”向野回到卧室,打开抖音,瞳孔地震:“这太夸张了。”

同样觉得夸张的,还有向野!DEA 的同事。当他们在会议室看着那个视频谈笑风生的时候,李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向总这是不走阳春白雪,改走下里巴人的路线了?”

“咱们新媒体推广部的运营要是有这运气多好,随便一条就几万赞,金主爸爸不得开心死?”

“所以向总她到底是休假了还是有别的打算?”

“你们没发现李总这两天脸很臭吗?”

“别说,我还挺羡慕向总的,要不是为了生存,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首先,你得有个李弋这样的男朋友。”

李弋走到门口,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空气马上冻结。

“聊什么呢?”李弋今天的开场有点不一样,平常都是直截了当来一句:“开始吧!”

之所以反常,是因为进门前,他听到里面正讨论着那位撂了挑子回了老家,还连挂了他几通电话的“向总”。

大家面面相觑,都在等勇士发言。

“我们看到向总发了条抖音,就讨论了一下新媒体运营的问题。”运营中心的负责人陈岸,说完瞄了一眼李弋。

李弋打开抖音,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关注向野,然后朝陈岸伸出了手。

他一脸平静地看完了视频,又把手机递还给陈岸,接着用手敲了敲桌子:“开会!”

05.杀猪饭,吃得的确不轻松

“舅妈家今天杀猪?”

今天也是被公鸡叫醒的向野,刷牙的时候,听到了妈妈和大舅妈尹红的通话。

“待会儿你送我过去,帮她腌肉。” 夏青竹对眼前这位司机倒是很放心。

“我车送去维修了,还没取回来。”向野取下洗脸的束发带,抱歉地看着她妈妈。

“噢,对,那让你爸送我吧。”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好多年没吃杀猪饭了。”

“杀猪饭你怎么能吃?”夏青竹震惊地看着她女儿。

“我不吃,我看你们吃。”

向野甚至是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在家里说话真是一个不注意,就能踩雷。

如果向野可以提前预料到,去东楠隅路上遇到的这场“狂风骤雨”,她一定不会跟着去凑那个热闹。

向万林是个性格温厚的人,二十多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和木材打交道,从小小的万林锯木场,到现在的万林木材加工厂,他这些年,也是忙得很少顾家。所以他对两个女儿,总是有求必应,和夏青竹的高压政策一直是背道而驰。

这个家里,有着非常典型的虎妈猫爸的配置。去东楠隅的车上,向万林和向野两父女聊了起来。

“听你妈妈说,你休年假了?”

“嗯,爸,我要是天天待家里,你会烦我吗?”

“我巴不得你天天待家里呢,一年到头看不到人。”

向野瞥见了身边的夏青竹逐渐难看的脸色,只好审时度势说点儿别的。

“我们家那个厂子,你之前不是说想转出去吗?”

“现在不急着转,我还能干几年,现在这个加工厂转出去容易得很,以前还是锯木厂的时候,那时候想转出去,才死活转不出去呢。”

“爸,你脑子还真厉害,快要倒闭的锯木厂,被你变成生意兴隆的加工厂了。”

“小野,爸爸跟你说啊,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做人和做生意,都是一个道理,要求变通。不能一条道走到黑,有时候你换一个新方向,做一些新的选择,就能发现一条新的活路了。”

向万林说到这里也是特别感慨,万林锯木场艰苦的转型之路,他可是能说上三天三夜。

“我那天回来看你们装了几大车锯木粉,是要往哪里送啊?”

“一个园艺基地,他们拿去种花种盆栽吧,送了好些年了。”

“哪里的园艺基地?”

“九安郊区的那个。”

“市区的园艺基地跑到我们镇上买锯木粉?”

向野正琢磨着这事哪里不太对劲的时候,夏青竹的电话铃声响起了,来电显示:李弋。

“阿姨,向野现在跟您在一起吗?”

真是破天荒了,说出来向野都觉得讽刺,虽然他们之前订了婚,但是李弋这是第一次主动给她家里人打电话。以前都是她跟家里通话的时候,他跟着问候两句。

夏青竹这几天心里一直悬着,看到准女婿打来电话自然是又喜又忧,她也想知道这两个孩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小野在我边上呢,你要跟她讲话吗?”夏青竹难得的温柔和蔼的语气。

坐在副驾驶的向野和正在开车的爸爸交换了一个眼色,平时对他们,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向野接过手机,刚“喂”了一声,那边的语气立马切换成了李总裁的口吻:“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向野觉得他说话没头没脑。

“辞职,和分手的理由。”

夏青竹身子微微前倾,想听得更清楚一点。刚刚把手机递给向野之前,她还特意把通话音量调到了最大。

向野不知道说什么,不能说实话也不能说空话,说什么都会让他驳得怀疑人生,他曾经可是 W 大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辩论队队长。

她突然想到了爸爸刚刚关于事业转型的那番话,发现真是太适合用来堵李弋的嘴了。

“我想做一些新的选择。” 向野看着前方的山路旁,几只黑山羊慢悠悠地啃着青草。

这句话对李弋来说,杀伤力真的是太太太大了,新的选择?是有了新的事业方向,还是有了新的理想对象?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地扔下在潭沙打拼来的这一切,包括他?

所以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确定的?

李弋足足沉默了十几秒,这是让他备受打击,自尊受挫的十几秒。不过就算心有愤懑,心如刀绞,李弋依然云淡风轻道: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向野把手机还给妈妈的时候,感受到了她一把拽回去的怒气。

“好好的怎么非要分手?别人都给你打了电话过来了,你不能跟人好好说话吗?”

来了,来了,又来了,向野挠了挠自己的耳后根,她熟悉的夏女士,凶神恶煞地回来了。

“我觉得我跟他,不管是工作还是恋爱,都弄得像合伙人一样。”

“谁跟谁不都是搭伙过日子?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话说这么死,你还怎么回潭沙?”

向野不敢吭声,她根本就没打算再回去。

“孩子也有孩子的想法,你说话不要总是那么冲嘛。”向万林忍不住想出来说和。

“你开你的车,她有什么想法,供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跟我说回老家窝着,这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吗?说出去你不觉得丢人吗?”

夏青竹的声调越提越高,向野不再说话,也不敢再说话。她妈有高血压,继续跟她呛下去,还不知道血压会飙到多少。

“李弋哪里配不上你?别人潭沙的大户人家,不挑我们家这农村的小门小户我都烧高香了,你有什么可挑剔的?”

“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嘛,又不是封建社会了,什么大户人家小户人家的。过几分钟就到尹红家了,你还是冷静冷静吧,不然真要让人看笑话了。”

向万林太了解自己的老婆了,“让别人看笑话”对于她来说,简直是精神酷刑。

向野苦闷地揉着太阳穴,后悔不该来蹭这顿杀猪饭,还杀什么猪啊,她感觉她妈现在已经恨不得把她给就地正法了。

“做人要明事理,知好歹,天底下还能有好男人排着队等你向野来挑啊?还新的选择?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一把年纪了,你还想折腾什么?”

“现在好了,毕业五六年,工作也不要了,未婚夫也不要了,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来吃杀猪饭?”夏青竹气得狂捂心口。

听到“杀猪饭”几个字,向野实在是憋不住,咧嘴笑了出来,向万林也抿了抿嘴,根本不敢笑。

从李弋蹦到杀猪饭,夏青竹这个骂人思路太跳了,实在是让人反应不过来。

“还有心情笑呢,你还真是笑得出来。”

夏青竹怒气未消地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再走几十米,就到向野舅妈家了,她可不会让别人看他们家的笑话。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猪都已经宰杀完毕了。

眼前的这个阵仗真是称得上“一户杀猪,全村出动”, 尹红和几个大婶在厨房里忙着做杀猪菜,烟囱里冒着浓浓的炊烟。几个负责屠宰的大叔大伯,将两头大肥猪身上的猪肉,分成一块块,一条条,再装进两个大木盆里。

吃完杀猪饭后,尹红会和来帮忙的邻居们一起,用盐将这些肉逐一腌制。

夏青竹看到女儿又举起手机四处拍视频的样子,火冒三丈但是又不好发作。一想到自己高知高薪的女儿,现在跟村头那些没见识“疯婆子”一样,整天举着个手机拍东拍西,不务正业,她血压就蹭蹭蹭地飙。

土家族的杀猪菜,各地都不一样,向野外婆这个村里,做法就是炒炒炖炖一大桌,猪腰子、猪肠子、猪肚子,肥肉、瘦肉、五花肉,在柴火大灶上,加花椒、辣椒、山胡椒,一顿爆炒,炖锅里再放进些猪血,煮得肉香四溢。

为了解腻,还会再配几碟酸菜合渣、凉拌鱼腥草、烧辣椒等小菜分放在桌上,完全自助式用餐,场面热闹非凡。

向野朝饭桌扫了一眼,在爸爸向万林身边坐了下来,盛了一碗杂粮饭,将舅妈提前给她分装好的一碗菜摆放在自己面前,听着周围的乡村八卦下饭。

彭屠夫那个满身横肉的小儿子彭鹏,端了碗坐到了向野身边。他边吃边瞄着向野,看样子是想搭话,一直没敢张口。向万林家大女儿的优秀,坐在这儿吃饭的人都能说上一二,他也怕别人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向野其实不太爱这么吃大锅饭,因为在老家,大家都还不太习惯用公筷,疫情后她对这些细节又尤其敏感。碰上这种聚餐的场合,家人亲戚都是提前分装好她的那一份饭菜,席间她也绝对不会往桌上再多伸一筷子。

坐在爸爸旁边,就是图个吃杀猪饭的氛围。所以彭鹏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也没怎么在意,但是他突然给她碗里夹菜,真是让她“受宠若惊”了。

“你怎么不吃菜啊?”彭鹏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油光发亮的五花肉。

“谢谢,我吃饱了。”

向野看到碗里多出来的那块五花肉,立马端了碗,起身离席,拿着剩下的米饭喂了鸡。

“鹏鹏,我们小野可吃不了这油重的肥腻东西!”尹红瞄了一眼彭鹏,语气有些不满。

一旁的老乡看到这场面笑呵呵开起了玩笑:“彭鹏你这是无事献殷勤啊。”

彭屠夫恶狠狠剜了儿子一眼:“心里没点数!”

“向野还没结婚吧?”一个帮厨的大婶笑出满脸褶子,对着夏青竹问道。

“应该也到年纪了,我们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孩子都上小学了。”另一个女邻居也插话道。

“书读多了的姑娘,眼光都高得很。”

向野本来是想听听村里的八卦,结果发现自己居然成了八卦的主角,她用眼神向大舅妈求救。

尹红马上发话:“吃你们的饭吧,菜都凉了!”

舅妈作为主人发了话,才帮向野结束了这场因她而起的饭桌闹剧。夏青竹吃着饭,旁观着刚刚这一出,倒是异常冷静。

向野把大家吃杀猪饭的场面也拍了几段视频素材之后, 又埋头用手机 APP 神速剪辑,发出了她的第二条抖音,标题还是简单的三个字:杀猪饭。然后顺手在“沵湖友友抖音互赞”微信群里发了条分享链接。

吃完饭,尹红和夏青竹开始腌肉,她们将盐巴均匀地抹到一块一块鲜肉上,然后放进早就洗净擦干的木缸里,腌放两天。

两天后再用粽麻绳将肉穿起来,一块一块挂到烤火坑上的熏肉架上,熏肉架下的火坑里几乎天天都有柴火烟气,每天再往火堆旁扔一些橘皮柚子皮之类的,熏出来的腊肉味道,更有层次。

向野跟着她们腌了两块肉,尹红让她去菜园子里摘些新鲜的蔬菜,带回自己家吃。

走进舅妈家的菜园子,东采西摘了一篓子,向野远远看到桥对面的房子里,一个年轻妈妈正背着嘎椅儿在门口择菜。

嘎椅儿是向野老家专门用来背小孩的竹制背篓,有各种花纹和形制。

这个年轻妈妈背的竹背篓上还裹了一层织锦,土家族的文化特产:西兰卡普。

在竹筐上裹上织锦,这样孩子坐在里面就不会觉得硌人了,向野正是被这个特别打眼的嘎椅儿吸引了。

向野把菜送到舅妈家,然后过了桥,走到了这个年轻妈妈的跟前,打了声招呼:“你好!”

彭小绒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从身后扯出一个竹凳,让她坐。向野发现,竹凳上也细心地加了一层织锦。

“这个竹背篓和凳子上的织锦,真好看!”向野特意伸出手摸了摸。

“都是我自己织着玩的。”

“你会织西兰卡普?”向野很意外。

“以前跟我奶奶学的。”彭小绒没觉得这是什么大本事。

“你真了不起,那你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啊!”

向野正准备跟她多聊几句,夏青竹在桥上招呼她回家,她只好匆匆道别。

刚坐进车里,向野就被夏青竹的一句话,差点惊掉了下巴。

“你明天中午去市里相个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