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成被向野盯得直起鸡皮疙瘩,只好交代他从监控里看到的七七八八,他尽量把情况说得生动但不那么写实。

“我看到一开始在走廊里,你喝醉了走路也,不太方便,他本来想扶你,结果你把人甩开了,我看他也不像什么好人,甩得好!”夏成成的求生欲真的很强。

“然后呢?”向野听着脸色却慢慢忧虑起来,工作多年,她早就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对着喜欢的人不动声色,对着讨厌的人也和颜悦色了。即便是讨厌的人,她也不想跟人交恶,何况这还是夏瑜的班主任。

“然后,你就到了大堂,一开始是趴在那个桌子上闷头睡,那个灰毛衣,一开始看样子是想给你垫个枕头,结果你抬头就开始……”夏成成想着自己怎么说,可以少一点生命危险。

“别老是吞吞吐吐的。”向野看着他这个挑着拣着说话的样子,实在是难受死了。

“你就开始……哭了。”夏成成说完瞄了向野一眼,发现她已经扶额了。

“然后,你好像骂他了,我当时看那个监控,也听不清楚你们说什么。”

向野弓起左手食指用力揉着眉心,这样并没有让她的尴尬消减一点,如果有超能力,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从王鹤鸣的脑子里抹去那些画面。

“不过后来,你出门前指着他骂的那一句,骂得挺清楚的。”

夏成成笑嘻嘻地看了向野一眼,笑容立马就被她眼里郁闷的寒光冻住了。

“你指着他骂他,凭什么为人师表。”

夏成成说完,向野恼火得想跳车。一想到王老师和那群总是自视甚高的“上庸骄子”是一路人,一想到他还是夏瑜的班主任,她不免开始忧心忡忡。

虽然刚刚有几秒,她听到夏成成说自己骂了他,甚至觉得有些解气,但是再一转念,就觉得自己犯了蠢。说到底,还是太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然后,你就被姐夫,哦不是,被那个叫李弋的带走了。”夏成成说完觉得一身轻松。

向野却是一脸紧绷,夏成成很难对这种郁闷感同身受,但是他看出了向野的不痛快,想着要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你上次说的办公室,我看了一个,之前是做旅行社的,不过你也知道,疫情来了他们也做不下去了,位置挺好的,那一块也算是上庸的最中心了。”

“嗯。”向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脑子里还回**着那句“你凭什么为人师表”。

这句狠话,已经在王鹤鸣的脑子里跑了一天一夜了,从昨天到现在,一想到向野带着满脸泪和满眼的厌恶对着他说出的这句话,他就觉得坐立难安。

“对了,你让我找的上庸白茶和光合杨梅酒的那些东西,都在后座上。野葛鲜森那鬼地方太远了,我下次再去。”

听到上庸白茶,向野稍稍回过神,毕竟刚刚还在酒桌上拿这个品牌做过幌子。

“我得把抖音账号先注销了。”向野想到周宇辉那一脸的褶子,还有那个叫和美的精明助理,觉得自己那个账号不能再用了。

“你设置成私密账号不就行了,那样别人就看不到你动态了。”

夏成成看着向野没搭理自己,打开了音乐,跟着哼唱起来。

向野迅速把账号设定成了私密账号,然后看到了一条私信:

“你好,你的视频做得很好,考虑合作吗?我们是专业的网红孵化机构,有很成熟的运作体系。”

向野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又回过头伸手去后座拿夏成成找回来的物料。

“你怎么连别人杂志都拿啊?”向野看着后座那厚厚一摞,抽出了中间那本杂志。

封面是穿得西装革履,端着茶杯的王鹿鸣,向野翻了翻内页,随口问了一句:“封面这人是上庸白茶现在的当家人吗?”

“哦,你说他那个伪君子啊,天天上电视打广告,生怕别人不认识他,假了吧唧的。”夏成成一想到王鹿鸣在庸墅门口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出来。

“你跟人家什么怨什么仇啊,说话这么不客气?”向野实在没看懂夏成成在咬牙切齿什么。

“他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夏成成已经开始不满足于只骂王鹿鸣了,开始上升家人了。

“别人家里人也没招你惹你,你犯得着吗?骂人还兴连座啊?”向野翻着杂志,白了夏成成一眼。

“你不是也骂他弟弟,不配为人师表吗?”夏成成觉得向野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行为不太合理。

“他弟弟?”向野“啪”地一声合上了杂志,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话多的司机,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车底下了。

“你骂的那个灰衣服就是他弟弟啊,叫什么来着?算了,谁稀罕知道他叫什么。”

向野也是家长会那天听他做过一次自我介绍,当时刚落座,心不在焉的,叫什么她还真没听清,但是听到王老师是王鹿鸣的弟弟,她对于自己醉酒骂人这件事的悔意,又加重了一倍。

上庸白茶,可是她重点关注的,可发展合作关系的本地品牌,这下整挺好,发酒疯把别人家少爷骂了个狗血喷头,以后还想谈什么合作啊?

“他家里卖白茶的,我居然还给他送了一盒黑茶。”向野想到那天在校门口生塞给王鹤鸣的那盒黑茶,脸更黑了。

“那种人,你还给他送礼?”夏成成撇了撇嘴,觉得难以置信。

“姐,我们直接回向善坪吗?”

车已经进了市区,天色也渐渐晚了,车窗外后移的山峰变成了一栋栋高楼,夏成成在等着向野做决断。

向野犹犹豫豫的,如果王鹤鸣现在在她面前,她是很乐意马上鞠躬道歉的,毕竟现在的她,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了。不过昨天刚刚才那么骂了人家,今天又巴巴跑过去道歉,于情于理都像个神经病。

因为元旦假期拥有了手机使用权的夏瑜,刚从班主任那里拿回手机,就接到了向野的电话。

“夏瑜,你今天在学校挺好的吧?”

“挺好的啊,就是王老师……”

向野立马紧张起来,还没等夏瑜说完就急急插话:“他怎么你了?”

“他让我多花点心思在语文上,我这次月考,语文又又又没考好。”

向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看来他还没下作到拿无辜小孩儿出气的地步。

“明天元旦你们不放假吗?我顺路带你回家。”

“元旦就明天一天假,明天晚上还得上自习,我只想在宿舍补觉。”

“那好吧,不管你了。”

“姐……”

“什么?”

“生日快乐!”

“好啦,下次再去学校看你。”

向野打完电话如释重负:“成成,我们去你找的办公室看看。”

不得不说夏成成的确是靠谱的,这个办公室从位置到格局都很符合向野的心理预期,而且旅行社老板急着转租,价格也很合理。

“先就定这里吧。”向野很痛快地拍板了,因为她本来也就是拿这个地方做个过渡。

“就这么定了?”

“我相信你的眼光。”向野皱着眉头,假装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夏成成的肩。

夏成成不好意思地歪了歪头,满脸写着开心,原来被人相信和认可是这种感觉啊?

“姐,那个旅行社老板说,那些办公用具我们要的话就留着用,不要就直接丢了。”

“留着吧,省下的钱我当奖金发你,到时候收拾收拾,我们再把那几盆死气沉沉的绿植换了,再换个门头,就差不多了。”

向野边在办公室几个区域走着边自己念叨着,夏成成跟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对了,公司手续什么时候能办好?”

向野突然回过头,夏成成正准备搬起一盆枯黄的发财树。

“只要公司地址确定了就快了,现在都是三证合一了,半个月肯定够了。”

“好,这事儿你负责盯着啊,靠你了。”向野现在对夏成成一百个放心。

“放心吧!”夏成成每个字都说得充满干劲。

他从小就觉得,这个大表姐,是个做大事的人。现在自己跟着她一起做事,虽然东奔西跑的,但是比以前到处混,踏实也充实多了。

夜幕降临,灯火亮起,上庸的街道上熙熙攘攘。

2020 年 12 月 31 日,这个跨年夜里,行人涌入灯火通明的大街小巷,虽然戴着口罩,眉眼却都透着挡不住的欢欣之色。这个被疫情冲击过的小城里,无数人在等待着新年烟花升空的时刻,然后许下 2021 年的新年愿望。

我们似乎总是对新的一年寄予厚望,盼望着新的一年里时光会对自己好一点,这个世界会更美好一点。

王鹤鸣放下手中的书,望着正在头顶绽放的跨年烟花,脸上带着一些沮丧的平和:“生日快乐,新年快乐。”

上庸的烟花,潭沙的烟花,居然很默契地选在了同一时间燃放。

李弋穿着浴袍,站在一线江景豪宅的落地窗前,端着红酒,抬头是江面之上绽开的烟花,俯首是江边比肩接踵的人群,原来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他却只觉得那股孤独感变得更强烈了。

就在上个月,就在这栋房子里,他刚刚完成了对向野的求婚,他告诉她,未来想要和她一起在这里生活。

那个时候,被求婚的她,脸上似乎好像就没有多惊喜吧,一副水到渠成的云淡风轻。

她站在一屋子的白玫瑰中间,淡淡地说出的那个“好”,不像是在表达结婚的意愿,更像是在做着什么妥协。

赵励励裹着浴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袖口上还有“XY”的字母刺绣。

这个家里,还留着他为向野定制的东西,从浴袍到拖鞋,从漱口杯到红酒杯,他也曾事无巨细的,想努力在这个家里添上她的气息。物是人非,大概说的就是这番情境。

赵励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脚踩在米白色天丝雕花地毯上,走到李弋身边,拽着他的手摇晃:“烟花!我要许愿!”

李弋转过头看着这个闭眼认真许愿的女孩儿,几个小时前,她还只是他的女下属,是她和向野共同的学妹。

他目色稍冷地侧头看着她,眼波里,脑海里,却是几年前的向野坐在江边的咖啡馆里埋头工作的样子,那时的烟花,在她的背后一朵一朵地升空,绽放,消逝,她只是安静地回头望了几眼,然后又静静地对着电脑屏幕,继续工作。

“你不喜欢看烟花?”当时还没离开 F&A 的李弋,对着眼前这个刚刚晋升创意总监的工作狂女友,好奇发问。

“喜欢啊,但是烟花易冷,看完后总是有些失落。”向野淡淡地回他的话。

李弋把手扶到赵励励到腰际,她嗔笑着将脸凑向他的脖颈。

这一刻,李弋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和景都有些戏谑,他带着自嘲的冷笑,喃喃说道:“是啊,烟花易冷,人心易变。”

“你说什么?”赵励励微微嘟嘴,一脸懵然地仰头望着他。

他一言不发,醉眼迷离,在赵励励的眉眼间,恍惚看到了另一个人,吻了下去。